她快速煮了洞庭碧螺春，不讲究那些慢吞吞的古法，入口略微苦涩，还是递给风竹郎君。
“清竹，历史就是历史，不可能逆流。谁做大夏皇帝，只要不是像阿耶这样离谱，都能够维持盛世繁华。你觉得李纯筌混账，李纯筌的私生活作风确实糟糕，但是他分辨得清楚是非，不会在大事上犯重大错误。李纯笷做得很出色，若是卢含笑一直全心全意地支持他，必定是明君。其实，李纯筑也不差，他打小就对标李纯筌、李纯笷，凡事尽全力，与其说是骄傲自大，不如说是自信满满。李纯筝很会算计，那些朝臣或许会怕她，但是她绝对不会伤害普通人。至于你看不上的李纯简和李纯簌，皆是张弛有度的，比阿耶强。”贺清笳说了一大通话，顿感疲惫，不禁揉了揉额头，喝了一盏又一盏洞庭碧螺春。
“阿姐，你就这么瞧不上阿耶……”风竹郎君到底是冷静下来，不愿意肯定贺清笳的说法，便抓住漏洞，无奈叹道。
“阿耶不是坏人，仅此而已。”贺清笳冷声道。
燕哀帝到底是贺清笳的阿耶，贺清笳不想评判他。如果一定要说实话，她会打个血淋淋的假设，足以让风竹郎君对燕哀帝心灰意冷。
假设燕哀帝没那么凑巧病死，假设燕哀后也不会殉情，两人恐怕要活出历史上帝后最大的笑话。
燕哀帝想要自焚，又畏惧被火活活烧死的痛苦，燕哀后见状，不仅不会劝说，还打算同燕哀帝长相厮守。然后，大燕投降大夏，杜绝了大燕遗臣复国的心思。燕哀帝乐于被软禁，为了过上软禁生活，将自己的女儿都送给夏太宗糟蹋。当然，夏太宗玩腻了，转手扔到三军，燕哀帝最多悲伤一下，写几首破诗。
这还不算是最可笑的，还有燕哀后，为了能够和燕哀帝白头到老，也甘愿被夏太宗玩弄，甚至能够忍受被一群画匠当作春宫图画下的屈辱，至多在事后哭啼几天。
真有那么一天，贺清笳大概会求死。为了防止死后清白被玷污，她还得想办法弄到一瓶毒药，服下之后，立即毙命，身体化为一滩血水。至于绿筠，以她的能耐，将绿筠送出长安，应当不难。
燕哀帝和燕哀后最后的结局，燕哀后一步步堕落，沦落到身体残缺的老兵也要小心伺候，得花柳病而死；燕哀帝便放飞自我，与各种各样的新罗婢生下无数个孩子，慢慢地病死。
“清竹，你还没有散播谣言吧？”贺清笳拉回思绪，仿佛做了一场噩梦，神色越发冰冷。
“什么谣言？”风竹郎君忽而浅淡一笑。
吐蕃当年侵犯陇右道的谣言，真真假假，只要与夏太宗有关，再联系上血雨，尤其是荧惑守心、天责帝君，就足以让部分人相信。
“那就是散播出去了，效果不大。”贺清笳喃喃道。
贺清笳此刻确信，风竹郎君将她和李纯简留在归命候府一个晚上，便是为了传播谣言。谣言的速度向来很快，一传十十传百，允许一些生活不如意的人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批判谣言的主角，根本不会去思考谣言自身的可信度、逻辑性。
“一个晚上而已，以后还有很多时间。”风竹郎君面色青白。
“清竹，这世上谁当皇帝都可以，除了我。”贺清笳准备告辞离开，拍了拍风竹郎君的肩膀。
其实，贺清笳不介意被留宿，她若是介意，就不会出门了。她只是有点不放心风竹郎君，唯恐风竹郎君为了传播谣言而做出极端决定。现在看来，或许是她多虑了，风竹郎君没有想象中那么聪明。
第171章 山楂
出了梧竹幽居，贺清笳远远瞧见李纯简。
康王李纯简当真是站在翠竹底下，吹了一片梧桐叶。
听说宜城公主李纯簌的新宠，是一位乐工，擅长用叶子吹奏曲子。李纯简原本以为很容易，想要在贺清笳面前浪漫一次，结果吹不出几个声响，太打击自信心了。
“康王殿下，我们可以回去了。”贺清笳淡淡地道。
李纯简听后，欢喜不已，连忙丢了梧桐叶，主动牵着贺清笳的手。冰冰凉凉的感觉，刺激得李纯简小心脏扑通乱跳。
若不是在梧竹幽居，李纯简必定是要偷亲贺清笳的脸蛋。
不过，出了梧竹幽居，李纯简拉着贺清笳上了宝马香车，就迫不及待地捧着贺清笳的脸颊，亲吻贺清笳的唇瓣，一不留神还吮吸了一口。嘿嘿，这甘甜味道，教他被绿筠揍成猪头也值得。
当然，李纯简没那么傻气，赶在马车上亲吻，就是为了防备绿筠。
按照绿筠的性情，必然是站在怨歌行门口等候，任凭管公明如何宽慰，仍然忐忑不安，好像全世界都亏欠了贺清笳而不自知。
果然，回到怨歌行，绿筠拍了拍胸脯，简直热泪盈眶。
“阿筠，对不起，让你担心了。”贺清笳轻声道，语气淡然。
“娘子，没事的，我只是忍不住担忧罢了。我知晓娘子神机妙算，可是到了紧要关头，我就会神经紧张地以为，万一有了意外呢。”绿筠抬起袖子，抹了抹眼泪。
“阿筠，下次将你带在身边。”贺清笳放柔了嗓音，目光也清润下来，看得李纯简心里头酸溜溜的。
原来，贺清笳不是一直不食人间烟火，而是她的烟火气息都给了绿筠，轮到他就有些捂不热了。
“娘子，你又骗人。”绿筠别过脸，哼唧一声。
不错，贺清笳这话不算数的。下次，她分析清楚利弊，照旧会将绿筠落下，然后带上别人，就是不知这个别人还是不是李纯简了。
因此，贺清笳听后，无奈叹息一声，没有辩解。
“清笳，你今日起得早，要不再休息一下？我要出门溜达户部、大理寺、太仆寺，午膳以后再见。”李纯简拖着管公明，踏出怨歌行的门槛，嬉皮笑脸的模样。
“康王殿下，午膳以后是午休。”绿筠双手叉腰，撇了撇嘴。
“午休更好，我也需要午休。”李纯简笑得纯良无害，刻意等到绿筠咂摸出他的言外之意，拔腿就跑。
可怜的管公明，不能搭上宝马香车，只能去坐板车。
哎，大理寺的俸禄不高，管公明节俭习惯了。
然而，午休时分，李纯简没有出现在怨歌行，而是被孙公公请进大明宫，虽然不大乐意，但是又不能表现出来，一路上耷拉着脑袋，闷不做声。
户部有个识趣的官员，送了他一篮子刚上市的山楂，他正琢磨着要吩咐康王府做一碟漂亮的山楂吃食，给贺清笳一个惊喜。当然，贺清笳不会又惊又喜，能够给面子吃得差不多，李纯简就心满意足了。
紫宸殿的温室殿，早早烧起地龙，热气扑面，汗流浃背。
李纯简立刻明白，是外边那些谣言，搅乱了夏太宗的心绪。
“阿耶，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李纯简作揖道。
老实说，这句话存在试探之意，试一试夏太宗到底是清者还是浊者。结果，一方竹节麒麟纹松花石砚，砸在李纯简的脚下，吓得李纯简弹跳起来，还不忘摆出一副痴呆样子。
呵呵，李家皇室，各个是戏精。
“老五，想一个法子，把谣言压下去。”夏太宗恼道。
“阿耶，事情过去这么久，南燕遗臣拿出来翻旧账，实在小气，想必许多长脑子的人不会相信谣言。阿耶若是不放心，那就制造一个热门话题，转移大家的注意力即可。”李纯简笑得纯良无害。
然而，李纯简被夏太宗盯得打寒颤，便逐渐笑不出来。
夏太宗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这个热门话题的男主角就是他李纯简。因为李纯简不当混世魔王很久了，长安人快要忘记这茬。
“阿耶，我是何德何能呀……”李纯简欲哭无泪。
“老二是太子，颜面不得受损，况且老二媳妇有了身孕，不应当冒险。老三从小到大都不会犯错，干坏事没人信。老四好不容易再次成亲，朕对杨院长颇为满意。至于老六，她干出再荒唐的事情也有人深信不疑，她毕竟是娘子，朕不忍心。所以，这个重担，落在老五你身上了，好好珍惜。”夏太宗踱步上前，轻拍李纯简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
李纯简听出来了，夏太宗最后一句话，相当于威胁。
如果李纯简不答应这破烂事，夏太宗自然有方法往李纯简头上扣屎盆子，而且让李纯简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哎，他的阿耶，真是相当偏心。
他没有怨言，只有无可奈何。
“阿耶，儿臣想要两大篮子刚上市的山楂。御膳房顺便帮儿臣研究几道山楂美食。”李纯简犹豫许久，方恹恹地道。
“老五，那个贺清笳就值得你这么痴迷。”夏太宗调笑道。
夏太宗一生妻妾成群，从未在乎过儿女情长，此刻倒是有些好奇，老五捞钱的时候像头总是吃不饱的饿狼，到了贺清笳面前，犹如小绵羊般没出息。
“阿耶多情，不会懂得。”李纯简故意赌气道。
夏太宗听后，哈哈大笑，成大事者不应该被情情爱爱绊倒。
于是，李纯简等到御膳房做了冰镇山楂球、冰糖葫芦、山楂糕、果丹皮、山楂糖雪球、山楂八宝茶、拔丝山楂、山楂片、山楂肉丸子等等，连竹雕大漆描金双层食盒也顺走，才出了大明宫，竟然是临近了黄昏。
“不知道清笳有没有准备我的晚饭。”李纯简喃喃道。
思及此，李纯简快马加鞭，绕道楼外楼，点了蟹粉豆腐、乾坤蛋、千丝绕银针、落雨观花、昆仑鲍脯，打算去怨歌行蹭吃蹭睡。
要是贺清笳有那么一丁点心疼他的遭遇，他就非常感动了。
第172章 荒唐
刚入夜，秋风清爽，喧闹声减少。
绿筠正在布置碗筷，显然预备了李纯简和篮羽的分量。她乍然看见李纯简、篮羽各自拎了食盒，终究眉开眼笑。
算康王识趣，从来不蹭白饭。
“哟，这么多山楂吃食，娘子爱吃。”绿筠笑语盈盈，一眼相中了山楂糖雪球。
接着，贺清笳出来，做了家常菜，诸如消灵炙、赤明香、驼蹄羹、七返膏之类，味道寻常，不如楼外楼的惊艳。
“清笳，你对我太好了……”李纯简忽然委屈巴巴地道。
“康王殿下，您不会有求于我家娘子吧。”绿筠恼道。
绿筠怀疑，她家娘子非常吃李纯简矫揉造作这一套。
“康王殿下，你要奉旨干荒唐事？”贺清笳问道。
李纯简听后，眼前一亮，点头如捣蒜。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不需要浪费口舌，难怪贺清笳每次被迫解释一大通，都得喝茶水。
“宜城公主可不可以参与？”贺清笳继续发问。
“阿耶说，六妹是娘子，要保留颜面。”李纯简闷闷地道。
其实，他和李纯簌，双剑合璧，专门斗富，保证吸引众人的注意力，想要多荒唐就有多荒唐。
“这就难办了。”贺清笳淡淡地道。
李纯简啊了一声，瞪大一对水雾朦胧的桃花眼。
贺清笳居然觉得难办？莫不是有细枝末节被他忽略了？
于是，整个晚饭，李纯简吃得心不在焉。楼外楼出品的昆仑鲍脯，原本是他喜爱的，今晚扒拉几口就觉得兴致缺缺。
倒是绿筠、篮羽，吃得最多，还盯上山楂吃食。
“阿筠，一顿饭不能吃得太撑。山楂吃食，间隔一个时辰再用。”贺清笳轻拍绿筠那只去勾搭山楂糖雪球的素手，轻叹道。
晚膳过后，李纯简紧跟着贺清笳，像只不会摇尾巴的哈巴狗。
“康王殿下，您若是想不出一件惊天动地的荒唐事，那就慢慢折腾，一天一件，稳住长安人的话题即可。”贺清笳轻声道，语气淡然。
“清笳，我已经很久不做荒唐事了。”李纯简摇晃着贺清笳的胳膊，楚楚可怜地道，桃花眼底一片波光潋滟。
李纯简这是得寸进尺，盼着贺清笳支招，最好天天支招。
“比如说，逛南风馆，散播出去一些谣言。”贺清笳低声道。
“谣言？童子之身，算不算谣言？”李纯简突然将贺清笳逼到墙角，捉住贺清笳的手，抚摸自己的胸膛，笑得纯良无害。
“算是。”贺清笳清清冷冷地道。
“那清笳，可不可以陪我一起看活色生香的画面？”李纯简伸出舌头，舔了舔贺清笳的唇瓣，笑容变得邪魅。
“不可以。”贺清笳的耳根子微微发红。
李纯简见状，松开贺清笳，决定放过。
“清笳，你再给我出七八个主意，我至少七八天都不会打扰你。”李纯简笑嘻嘻。
李纯简这话，听着像是威胁。
如果贺清笳懒得动脑子，李纯简便要耍无赖。
贺清笳倒是不害怕李纯简这点微不足道的威胁，只是被绿筠撞见，又是一番鸡飞狗跳。
权衡利弊之下，贺清笳认真思考起来。
“第二件荒唐事，搜罗一群擅长打鸣的鸡，养在康王府，吵得四周不安宁，恶名便远扬。”贺清笳轻声道。
“这事好办。”李纯简笑呵呵。
“第三件荒唐事，当街发酒疯，分发铜钱。第四件荒唐事，要求大理寺上下，骑驴进入，不得骑马。第五件荒唐事，在平康坊搞一场梨花带雨的哭泣比赛，哭得最美的，赏赐一箱子南海夜明珠。第六件荒唐事，结交一帮纨绔子弟，比拼谁最白嫩。第七件荒唐事，给新生儿取一个个烂俗的名字，然后补贴金镯子。”贺清笳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清笳，我怎么觉得很费钱。”李纯简此时笑不出来了。
“第六件荒唐事，不必花钱。康王殿下，冰肌玉骨，必然胜出。”贺清笳清清冷冷地道。
“清笳，那第八件荒唐事呢？”李纯简恹恹地问道。
“暂时没有想出来。”贺清笳表情淡漠。
于是，贺清笳、李纯简回到铺头，品尝山楂美食。绿筠此刻早就砸吧了山楂糖雪球，幸福得眯起双眼。
“清笳，御膳房做的果丹皮，就连楼外楼都自愧不如。”李纯简捧着果丹皮，笑得春光灿烂。
果丹皮，将山楂煮成浆水，色泽绀红，轻薄如纸，可以卷起。
贺清笳看见果丹皮，立即联想到军书。
绀红透骨油拳薄，滑腻轻碓粉蜡匀。草罢军书还灭迹，嘴来枯思顿生津。果丹皮最初就是用于行军传递情报，因为味道酸甜、能够止渴，颇受沙漠行军之人的欢喜。
“清笳，怎么了？”李纯简敏锐感觉到贺清笳的不对劲。
贺清笳轻轻撕开果丹皮，一点点嚼碎，尔后摇头。
也许是她多想了，果丹皮如今进入普通百姓家，属于山楂吃食。
接下来数日，绿筠早出晚归，汇报李纯简的荒唐事。前面五件荒唐事，小打小闹，仅供长安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贺清笳漫不经心地听着，并未在意。
第六件荒唐事，竟然出了人命。
都怪李纯简，生得太白软，招致了纨绔子弟的妒忌。有纨绔子弟为了将李纯简比下去，居然采取放血的法子，肤色苍白透明，同孤魂野鬼无异。最后，那个纨绔子弟确实去当鬼魂野鬼了，因为一命呜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