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李纯简吩咐篮羽，叫醒康王府的全部小厮，接着分派到一百零八坊，敲锣打鼓，告诉所有长安人，大理寺要开始夜审宜城公主了。
午夜，正是睡得香甜的时候。
大明宫的八卦再怎么狗血，长安人也不愿意耽搁睡眠时间。可惜，李纯简下了死命令，大理寺若是不能被围绕得里三层外三层，就一直敲锣打鼓。绿筠是个急性子，唯恐锣鼓声不够响亮，还自动自觉地放起鞭炮。可怜的长安人，一边破口大骂李纯简，一边慢吞吞地爬起床，只能前往大理寺。
当然，贺清笳往耳朵塞了棉花，丝毫不受影响。
李纯简趁着绿筠忙碌之际，临走前偷偷看了一眼处于熟睡状态的贺清笳，只觉得怎么看不够，因为贺清笳睡起来不再是一朵冰冰冷冷的雪花，更像是一树柔软皎洁的梨花。
一炷香后，大理寺正式开启夜审。
夜审惊动了李家皇室，有夏太宗携同谢皇后、高贵妃，坐在紫檀边座錾胎珐琅四友图宝座屏风后边，也有太子李纯笷搀扶着太子妃卢含笑，倚靠在酸枝镶石板贵妃榻上，更有新城公主李纯筝从宗正寺匆忙赶过来，往常熏染的花间香，遮掩不住血腥味，教夏太宗眉头紧锁。
唯独瑞王李纯筑，要做孝子，仍然跪在紫宸殿前。
“五弟，六妹只要一天还是宜城公主，她犯了大错，就应该移交宗正寺审问。你这样越俎代庖，恐怕难堵御史台之口。”李纯筝轻轻柔柔地道，秀眉微微蹙起，像是在替混账弟弟担忧。
“四姐，本王从来不怕御史台。”李纯简笑呵呵。
话音刚落，宗正寺唐少卿匆匆赶来。
“康王殿下，宜城公主杀人，此事非同小可，请教宜城公主转交给宗正寺，宗正寺必定会秉公办理，还苦主一个公道。”唐少卿正是四十不惑年纪，生得精瘦，目光锐利，作揖的姿势非常标准，充满恭敬之意。
换作旁人，为了颜面，至少要彬彬有礼地回复。
可是，李纯简弹跳起来，摔了惊堂木，指着唐少卿的鼻子，破口大骂：“狗东西，你哪只眼睛看见六妹杀人了？六妹若是杀人了，本王不帮着埋尸，还夜审干嘛！本王夜审六妹，是要替六妹讨回公道，争取鞭尸的机会。”
“康王殿下，正是因为下官只是道听途说了宜城公主惨遭羞辱之后杀人这事，才要审理此案。不包庇皇家子弟，不欺负平民百姓，这是宗正寺的职责所在。”唐少卿到底是官场上的老人精，不卑不亢地反驳。
此话一出，将大理寺围绕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看客纷纷议论。
老实说，如果不是康王敲锣打鼓放鞭炮，看客不会醒来。因此，他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此刻听出一点眉头，顿时生出兴致，各个伸长脖颈、竖起耳朵，活像大草原上的野兔子。
“唐少卿，消息灵通，莫不是在那户人家门口蹲点了？”李纯简冷笑道。
“康王殿下，宗正寺收风，自有门路，否则岂不是吃白饭不干活呢。况且，下官一直负责高贵妃混淆皇家血脉的案子，十分伤神，哪里有闲情逸致关注外界。”唐少卿强忍着不耐烦情绪，笑容略显勉强。
语罢，李纯简回到座位，一会儿饮桃夭茶，一会儿吃桂花糕，不像是深思，更像是被怼得哑口无言，反正一副极其不靠谱的样子，看得李纯笷轻微摇头。
“唐少卿是不是和四姐睡过？”李纯简忽然问道，笑得意味深长。
紧接着，四周鸦雀无声，皆是难以置信地望向李纯筝。
李纯筝的名声一向不错，出嫁之前温柔娴雅，出嫁之后贤良淑德，和离之后坚强得让人心疼，是不少长安娘子励志的榜样。
她们不相信，李纯筝会私生活不检点。
“康王殿下，你在含血喷人！”唐少卿涨红了猪肝脸，怒道。
“五弟，你这样诬陷我，教我很是伤心……”李纯筝捂着胸口，泫然欲泣。
“四姐，莫伤怀，我只是在做一个试验。而试验的结果是，四姐明明和唐少卿什么也没有发生，被冤枉之后竟然心如死灰，那飘忽的眼神时不时望向石柱，分明生出求死的心态。那么，将心比心，六妹被禽兽百般折磨，算是步了方贵妃的后尘，一次寻死不成，还有第二次，宗正寺做不到对待受害者宽容一面，本王的大理寺可以。”李纯简慢悠悠地道，桃花眼儿迷离。
“五弟，你关怀六妹的心思，我能够理解，我何尝不是怜惜六妹，好好的一个公主，如此落魄……”李纯筝轻叹一声，神情哀婉。
“四姐，你错了，我从来不会可怜六妹。她当公主的时候恣意飞扬，惹来多少艳羡眼神。如今还是公主，遇到了禽兽，她杀人一时爽快，却忘记了折磨对方，我替她感到惋惜。”李纯简收敛了笑意，示意篮羽送上惊堂木，尔后冲着唐少卿继续道：“行啦，大理寺审案，讲究速战速决，今晚必须解决，本王还要睡回笼觉呢。”
李纯简说着说着，打起哈欠，令夏太宗哈哈大笑。
夏太宗认为，老五不靠谱也有不靠谱的好处。
“康王殿下，大理寺审案都这么儿戏？”唐少卿站在厅堂正中央，义愤填膺。
“宗正寺案子少，擅长拖延，大理寺可没那么清闲。”李纯简不耐烦地摆摆手。
语罢，篮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了唐少卿的睡穴，然后拖着带走。
第223章 明抢
“五弟，你得罪了唐少卿，相当于打脸宗正寺。”新城公主李纯筝轻叹一声，眉宇间染上点点愁苦，似乎十分担忧李纯简的未来。
“那就让他做不了宗正寺少卿。”康王李纯简笑得纯良无害，露出一口整齐干净的白牙。
此话一出，看客议论纷纷，康王不是第一次这般混账了。
“四姐，既然你如此维护唐少卿，本王索性让你求个明白。六妹曾经拜托本王调查过唐少卿，因为唐少卿是负责方贵妃混淆皇家血脉此案的主审官。宗正寺卿都借病推脱的案子，他唐少卿自动请缨，阿耶昧着良心夸赞一句高风亮节。我呸，此人烂赌好色，还有暴虐倾向。”李纯简冷笑连连，眸光冰冷。
语罢，被提及的夏太宗，轻咳一声，表示不满。
“暴虐倾向？五弟莫不是被骗了。”李纯筝柔婉一笑。
“四姐，别告诉本王，你对唐少卿生有两三分情愫。其实，公主多情，养几个面首，没什么大不了，这是特权。可是，唐少卿不值得你动情。”李纯简模仿李纯筝刚才忧心忡忡的模样，显得不伦不类，尔后不待李纯筝开口，继续道：“篮羽，将唐少卿近五年来偷偷摸摸地逛平康坊最下等的店的证据拿出来。据不完全统计，唐少卿凌虐少女致死人数达到三十五人，暗地里给出的赔偿大约一万两白银。”
“五弟，唐少卿私生活不检点，理应交给御史台参奏。”李纯筝打着新裁的米色纱贴绢花蝶图蓝漆描金柄团扇，刻意轻描淡画，温婉一笑。
“四姐，不信也没有关系，不过要记住了，千万别被唐少卿哄得脱了衣裳，他还看过几次擅长治疗花柳病的大夫。”李纯简忽然笑嘻嘻，桃花眼儿波光潋滟。
李纯筝听后，脸色煞白，团扇滑落。
“四姐，你怎么了！”李纯简装模作样地惊呼道。
“感染了风寒，尚未痊愈。”李纯筝勉强一笑。
高贵妃见状，急忙起身，搀扶了李纯筝一把，满眼心疼。
这个孩子，从小乖巧懂事，跟着一个没用的阿娘，吃了不少苦头。她不知道能够做什么，可以帮助到孩子，她只有无处释放的母爱。
“阿娘，阿耶身边需要人服侍，快回去吧。”李纯筝摇头失笑。
“筝儿，别逞强，天塌下来，我顶不住也得顶着。”高贵妃仍然满是爱怜。
直至高贵妃被谢皇后劝说一番，才重新坐回去，并且向夏太宗告罪。夏太宗若有所思，到底还是摆摆手，不计较一个母亲的舐犊情深。
“四姐，我们还要继续讲废话吗？”李纯简笑呵呵。
其实，李纯简可以逼急了李纯筝，只要想方设法撕掉李纯筝一截袖口，那雪白细嫩的手臂上必定残留着青紫伤痕，正是李纯筝与唐少卿行鱼水之欢的证据。
不过，李纯简想要同情一次李纯筝。
他不出手，宜城公主李纯簌必然不会放过李纯筝。
“五弟，宗正寺不是只有唐少卿。”李纯筝此刻的语气森冷许多。
“但是，宗正寺只有唐少卿愿意接方贵妃混淆皇家血脉的案子。对了，四姐倒是提醒本王了，唐少卿私德有亏，本王决定不遗余力地向御史台爆料，务必将唐少卿革职查办。这样一来，宗正寺再无人选，接替方贵妃混淆皇家血脉的案子，可以转到大理寺这里。大理寺有管少卿这样的劳模，再怎么复杂的案子都能够快速办理，省下一大笔银钱。”李纯简笑道。
“五弟，宗正寺不是只有唐少卿，你这么做是耍无赖。”李纯筝忍着怒气，无奈叹道。
“劳烦四姐跑一趟宗正寺，寻一个乐意接下方贵妃混淆皇家血脉的案子的合适人选，我们都等着，多久都可以等。”李纯简作揖道，笑得贱兮兮。
“五弟，你这么做真的是耍无赖。且不说阿耶、阿娘、母后、二哥、二嫂都在等候你的夜审，你一拖再拖，说了一大堆无关紧要的话。再说夜深人静的，宗正寺空无一人，去人家府里拜访，扰人清梦，更是大大不妥。”李纯筝逐渐失去了耐心，语调冷硬起来。
“长安城那么多人彻夜未眠，凭什么宗正寺睡得着？”李纯简邪魅一笑。
话音刚落，众人起哄，表达了对宗正寺的不满。
“公主殿下，您若是夜里失眠，不妨去大理寺瞧一瞧。大理寺的灯火，永远都是光明的，即便是元宵佳节。”绿筠忍不住出声，嗓音清脆。
李纯筝扫了一眼，泄露一丝杀气。
可惜，绿筠经历过战争，毫不畏惧。
“四姐，你都没有问一问阿耶，怎么知晓阿耶对此不感兴趣呢。”李纯简站起身子，负着双手，踱步到李纯筝的跟前，摆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阿耶，事关宗正寺的名声，儿臣这就去请宗正寺的青年才俊，堵住五弟的嘴。”李纯筝盈盈一礼，然后拂袖而去。
李纯简见状，伸伸懒腰，打打哈欠，竟是趴在公案昏昏欲睡。
这时，大理寺少卿管公明出来对外赔罪，给在场的看客送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红枣桂圆八宝粥，银钱自然是从康王府里出。
大部分看客，吃得津津有味，居然当场原谅了李纯简这半夜敲锣打鼓放鞭炮的荒唐行径。其实，长安人也有贫穷的，一碗红枣桂圆八宝粥，搁在平时舍不得吃，唯有佳节庆祝一下，现在白吃了一碗，恨不得把家里热炕头的妻子儿女也叫起来。
于是，某个看客，大胆提出，想要打包一碗给孩子尝尝，管公明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完全不替李纯简省钱。许多看客，纷纷效仿，李纯简只能硬着头皮，拜托管公明出门采买。
红枣桂圆八宝粥，一夜之间涨价，这是后话。
一炷香后，李纯简派了篮羽跑新城公主府、白鹿书院、宗正寺催促。篮羽表示，三个地方皆见不到李纯筝的人影。又过去一炷香，看客等得不耐烦，李纯简记恨管公明烧了他不少钱财，便委托管公明，带上篮羽，根据宗正寺的官员名单，走访府宅，拿到一个个对待方贵妃混淆皇家血脉的案子的签字声明。
不错，李纯简太犯困了，打算明抢。
第224章 全胜
管公明行事，可谓雷厉风行。不到一炷香时间，搜罗了宗正寺从上至下所有官员对待方贵妃混淆皇家血脉的案子的签字声明，皆是诸如自知能力不堪重任的推脱说辞。
“管少卿，中途可有遇见四姐？”李纯简捧着签字声明，啧啧称赞。
“没有。”管公明摇头失笑，老实答道。
“也许是刚好错过了。没关系，我们再等等四姐。”李纯简笑得纯良无害。
尔后，李纯简一面吩咐篮羽跑腿，务必将长安每个角落都搜寻一遍，唯恐新城公主李纯筝遇上什么意外，一面示意管公明将签字声明一份份地念出来，供看客无聊消遣。
可怜的管公明，尽管有绿筠端茶送水，依旧念得口干舌燥。
大概过去一炷香，李纯筝携着杨行策，姗姗来迟，满脸疲惫。
“四姐，不巧，你赶不上刚才的签字声明，需不需要我留点时间给你过目。”李纯简把玩着厚厚一沓签字声明，压根不害怕被旁边的桃夭茶打湿，摆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不必了，本宫心中有数。”李纯筝冷着脸，嗓音也变得尖细。
不过，下一刻，她被杨行策揽入怀里，就立刻恢复了温柔娴雅的姿态。
李纯简瞟了一眼，只觉得可怜可笑可恨。
“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夜尽天明了。为了能够让大家睡个好觉，本王决定今晚审问两个案子，速战速决，必出结果。”李纯简敲了一下惊堂木，仍然是哈欠连连。
“五弟，别说两个案子一个时辰，多么拥挤，就算是一个案子一个时辰，也太草率了。况且，五弟平时都是吊儿郎当的，虽然接管大理寺和太仆寺，也是甩手掌柜，当真可以胜任么。”李纯筝蹙起眉头，冷笑一声。
“四姐，说句掏心窝的话，你是不是很想代替宗正寺接下方贵妃混淆皇家血脉的案子。如果是这样，大理寺这里有现成的场地，等我审完六妹被禽兽凌辱的案子，就可以轮到你。”李初八简忽而邪魅一笑，桃花眼底却是一片清澈、清明、清亮，看得李纯筝无端心虚。
李纯筝无法立即答复，反而望向杨行策。杨行策目光温和，分明是鼓励李纯筝自己做决定。李纯筝思来想去，终究不敢揽下方贵妃混淆皇家血脉的案子，唯恐这种不确定性给她造成一定的负面影响。
李纯简将李纯筝的犹豫看在眼底，咧嘴一笑，显得玩世不恭：“既然四姐暂时没有意见，那么审判就要开始了，再婆婆妈妈下去，阿耶就要上早朝了。”
“明日罢早朝，大明宫会准备红枣桂圆八宝粥，让大家都休息好。”夏太宗笑道。
夏太宗若是此刻都看不出来李纯简的小把戏，早就被几个精明强干的儿女糊弄得云里雾里。当然，太子李纯笷和太子妃卢含笑也瞧得明白，却心思各异。
李纯笷只是觉得，李纯简虽然平时混账，但是关键时刻爆发出潜力，完胜李纯筝。
卢含笑则是认为，李纯简扮猪吃老虎，怕是要成为李纯笷最大的劲敌。不过，卢含笑既然选择了李纯笷，就绝对不允许别的劲敌踩在李纯笷的头上。
“带宜城公主！”李纯简拔高嗓音，重重地敲响惊堂木，吓得胆小的看客哆嗦一番。
宜城公主李纯簌，在绿筠的搀扶之下，一瘸一拐地进入众人的视线。
“六妹，你怎么伤得这么严重。当时，你杀了那位禽兽，必定用尽全部力气吧。”李纯筝捂着素帕，柔声细语，泪光点点。
李纯筝的言外之意是，李纯簌要么在伤势上作假，要么就根本没有本事杀掉那位禽兽，一定是有人暗中推波助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