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方才……是抛弃她了吗?就那样将自己送给太子了吗?
“姑娘很舍不得?”
清沉冷磁的话自头顶幽幽然落下,殷姝俶尔缓过神来,悄悄将喉间的酸意咽了下去。
她微微摇了摇头,不敢让姜宴卿看到自己此刻这副模样。
现在要紧之事是,太子不愿哥哥带走自己,也不许自己离开,那他目的何在?
他留下自己是要干什么?
正思肘间,殷姝只觉环在自己腰侧的手赫然送开,微讶异间,只来得及看见男子那道俊拔纤长的背影。
霸道阴鸷的黑袍之上勾勒暗纹金丝,随着他的脚步如云流水晃动。
殷姝迅疾擦掉眼睑泛起的点点泪珠,又极可怜吸了吸有些酸涩的鼻。
待一切做完,只见男子已端坐在软垫之上了。
从她的角度,刚好能瞧见他那凝霜聚雪的无涛俊颜。
殷姝不禁暗戳戳的想,今日他穿的这身黑衣,将他衬得没那么羸弱病态的模样了,但却看起来凶极了。
不,不仅是看起来凶,他方才还掐了她。
姜宴卿幽幽抬起眼一瞥,瞧见正气鼓鼓却又敢怒不敢言的少女,大发善心问道:“姑娘可用过晚膳,不如过来尝尝这雪月间的招牌?”
熟悉的声线里似无一丝的异样,仿刚才一切并未发生。
她不想过去的,可瞧着其面前的一桌佳肴饭菜,少女没忍住咽了口气。
她当真是好饿好饿的。
挣扎良久,殷姝垂在身侧的手将潋滟的粉裙攥得极紧,终是下定决心,挪着双腿慢慢移过去。
这次她极为小心谨慎,确保自己万不能再摔下去了。
待距离近了些,姜宴卿身上那清寒的雪松香又弥弥扑来,殷姝扑朔几下眼儿,旋即停在了离男子极远的位置。
姜宴卿抬起眼来,瞧着少女此处畏惧瑟缩的模样,不禁狭眸一挑,“姑娘不愿吃,不如再为在下演奏一曲。”
话音落下,漾得殷姝肩膀抖上一抖,她连靠近身去,顺着男子眼意坐在了他身侧的软榻上。
虽是并排,可中间却是足足隔着两人之距离。
姜宴卿并不勉强,冷如墨玉的眸里尽是捕猎幼兽的势在必得和恣睢。
他轻声道:“姑娘不掀开面纱来,如何用膳?”
这下殷姝是真的再佯装不了镇定自若的态势,掀开面纱——那便是将自己送往不归之路!
她捏紧了手心,发软的脊背也绷得僵直,就在这酷寒的冰窖中浸上半刻,蓦然见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执着酒樽举至自己面前来。
酒香馥郁香醇,然从未饮过酒的她,此刻光是闻着都有些头晕了。
姜宴卿这意思,是要让她喝下去吗?
殷姝抬起眼来,确见男子那双墨玉般清凉深邃的眸里流转的是诚恳的邀约。
她咬了咬粉唇,轻轻摇了摇头。
她不会喝酒。
岂料男子似并不打算放过她,轻声道:“姑娘不愿给在下这个面子?”
殷姝愣了愣,她是说不过他的,况且,现在自己又不能说话。
如是,少女怯怯抬起细软的白嫩指节,不经意触及男子那微凉的玉指,殷姝不禁心尖一颤,她还没忘方才自己将其从自己腰上掰开时的情景。
如今想来,竟觉得有几分旖旎的意味在里头……
“姑娘想到了什么?”
姜宴卿薄唇微勾,声响清磁。
少女迅疾被拉回思绪,急慌忙摇了摇头,接过那酒樽,旋即转过身抬起另一手以袖遮面,将其送到了自己唇边上。
似花瓣般的唇瓣微抿了抿,甘甜香醇的佳酿在舌尖蔓延,最后甜至了心底。
遂即,手腕一抬,尽数咽入腹中。
“好喝吗?”
姜宴卿幽眸紧紧囚着面前娇娇糯糯的人儿,轻声问,“还想要?”
殷姝没说话,捏了捏指节,遂即将手中见底的酒樽暗戳戳推到了男子面前。
这意思不言而喻。
姜宴卿笑了声,这猫儿倒是个会享受的。
如是,他微微抬起手来,矜贵又清雅似拨弦抚琴般再为少女满满斟上。
两人正浓情旖旎时,秦明叩了叩门,得殿内准予,这才疾步入内。
他先看了一眼那刺眼玄色身旁的一抹粉色,其人仍是蒙着面纱,可瞧着眼底恍惚的模样,再加之那馥郁的酒味……
秦明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女子喝醉了,似乎还是自家主子故意为之。
“何事?”
姜宴卿幽幽抬手,酒壶之内的琼浆玉液淅沥泄于杯底。
“殿下,”
秦明连将视线收了回来,禀道:“顾缨已进了雪月间,那蠢货还不知殷不雪早已在离京的路上,此刻还蒙在鼓里四处搜!”
晌久,见主子只噙着意味不明的笑不语,秦明斟酌三分,又问:“殿下,可要现在收网?”
话落,姜宴卿低笑一声,“你觉得顾缨是在搜殷不雪?”
“卑职……愚钝!”秦明额间聚了冷汗,旋即,似想到什么,猛然抬眼道:“殿下的意思是,顾缨早已料到,也知这雪月间已布下天罗地网!他进来是为了以身为饵,诱出背后的殿下您!”
姜宴卿看着杯中澄澈无漾的佳酿,平静之中倒映出自己的面目。
白玉无害,敦厚诚善。
男子唇间勾出一抹冷笑,怪不得,那猫儿能将自己当成好人。
忽而,面色骤然阴沉,眼底杀意尽显,将如镜水面也震慑三分,姜宴卿道:“先盯着,今夜孤倒要看看这顾缨到底还有哪些是孤想不到的。”
“是!”
两人的谈话毫不避讳,并不顾及身旁还坐着一个人。
事实上,殷姝当真有心偷听,也愈发心有余而力不足,起初她辨出了进来之人是为绑过她的秦明。
也听到两人口中提及顾缨,可越至后面,她脑子愈发不清醒,似浸了水的棉花般愈来愈重。
最后,面前的矮几,远处的轻纱,笼都都现出重影。
少女摇了摇头迷蒙的头,想将这混沌尽数荡去,可摇着摇着,她觉得自己要倒下去了。
“嗯……”
她无措哼出了一声,细软的指撑在地上摩挲着救命稻草,已彻底将自己绝不能开口说话的耳提面命彻底抛之脑后。
旋即,她似看到面前赫然出现一张漂亮得不像话的脸来。
冷□□致,却又有些凶……
少女扑朔几下迷离的睫羽,朦胧中似看到那俊脸离自己愈近了些,像黑夜里叼钳柔弱猎物的凶兽。
“你、你想干嘛呀……”
本就甜糯酥软的嗓音染了醉态,多了些妩媚的娇憨之意。
她怯怯抬手想抵开男子的逼近,却不防一把被禁锢。
暖灯流转明晖,她迷蒙听见他说了一句。
“我想杀你。”
第28章
天色被尽数的墨黑笼罩, 狂风肆无忌惮在空无一人的长巷席卷,却有身着暗色衣装的几人行于寂寥幽暗的街头。
饕风刮得商铺幡布猎猎作响, 为首的男子一双鹰眸四掠搜寻。
身后之人上前两步,道:“大人,我等已寻了大半日,还没找到小督主半点踪迹,莫、莫非……”
李钦戾目乜了一眼,“少废话!继续找,即使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出来!”
话说这着, 男子眉骨不禁弯了弯,自回东厂之途遭遇刺客,小督主便消失不见, 他带着人一路搜索,最后在末巷里发现了其留下的蛛丝马迹。
然可惜的是, 那字迹已被有心之人涂抹掉关键信息。
如此,只怕是为了阻拦他们找到人, 这般看来,小督主暂时没性命之忧,但没见到人,李钦心里始终堵着巨石。
倏地,一道声音在远处喊着,“大人, 这边有情况!”
李钦眼一沉, 循声迈腿前往, 没走几步, 便见一个跪在地上颤颤巍巍的小太监。
李钦仔细辨认稍许,认出此人乃厂内伺候的奴才, 福有。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福有见李钦走近,连连哀求,“大人,饶命啊……”
“这个时辰,你为何出现在此地?”
话音落下,只见福有瘦小的身躯颤了一颤,旋即磕巴道:“奴才瞧着小督主出去一天了还没回来,后听闻说小督主路上遇袭,这才急着四处找人。”
陡然,李钦面色阴鸷下来,俶尔拔出利剑横于小太监颈侧,道:“起初我还只是有些怀疑,没想到你倒是先招了。”
东厂小提督遇袭之事半点未曾泄露,再加之寻人之际,他们不敢声张,岂是一个小奴才能知晓的?
福有难以置信面色惨白,“大人,奴才冤枉啊——”
锋锐的剑骤然抵近颈脖,鲜血淅沥而出,李钦冷冷道。
“东厂的厂狱,你可是见过的。”
如此,福有面色白了又白,却仍梗着脖子置否,“大人,奴才冤枉……奴才真的不知小督主在哪儿……”
岂料话刚一落下,自身侧现出的一把寒刀直直扎进了小太监腹中。
沉闷的利刃透过脏腑发出一道沉音,福有痛苦的瞪大了眼,似想不到真有人会出手杀他!
“你干什么?”
李钦回过身,视线紧囚着身侧的男子。
男子有些干涸的唇阖了阖,没说话,旋即手起稍动,刀被利落拔出。
血自福有身上淌出,很快便浸满一地,而他痛苦嘶哑几声,便那么断了气。
寒风呼呼刮拂,带着馥郁的血腥气灌入鼻中。半晌,李钦沉着眼吩咐一句,“继续搜。”
“大人!”身后之人急道:“那小儿若找不回来,最有资格坐上那位置的便是——”
“够了!”
李钦喝道:“东厂而今只有一个殷督主。方才的话日后谁都不可再提,否则……”
李钦眼神射向地上那具尸体,道:“便是如此下场。”
敦厚的嗓音似自牙缝中挤出来,众人中虽有稍许异心之人,但也不敢再提,纷纷垂首,“是!”
*
雪月间。
待秦明退下,姜宴卿未想到殷姝不过也才喝了两三杯,便已醉得分不清天南地北。
粉唇间不经意溢出的一声嘤咛,直漾得人心尖有些发痒。
姜宴卿笑了一声。
这猫儿竟是连自己是个“哑巴”都忘了。
他瞧着蒙着面纱喝得醉醺醺的少女,醉意的粉已染至了那昳丽的眼尾,为本就带着些娇俏媚意的眼儿更添了些惑人。
而少女身上穿的粉色纱裙,将粉雕玉琢的人儿映衬得似百花丛中的精魅一般,如此模样,也怪不得,将那国舅爷迷的丢魂落魄。
想到此,姜宴卿眸微眯了眯,泛过杀意的幽冷光泽。
王权贵,最近日子是过得太舒畅了些。
回过神来,却见人流转潋滟水光的眼儿大胆却又楚楚可怜的望着他。
看来是要寻助了。
如是,姜宴卿大发善心抬起自己的手想扶住左摇右晃的少女。
岂料,人眼底竟是闪过怯意和抵惧,微微往后缩着。
姜宴卿也不知一团无名的郁燥是从哪里来,在少女抬起手想将自己抵开时,一把覆住,将白的莹润的手尽数控在掌心里,用了些力捏了捏,冷声道。
“我想杀你。”
刹那,风停纱止,云淡风轻的嗓音似珠落玉盘一般徐徐飘进耳朵里,可其中之意,纵使殷姝头脑也不清醒,但也听出了其中的危险和恣睢。
更看清了那近在咫尺的俊脸上的冷郁清寒。
她愣了一瞬,颤了颤迷蒙水雾的眼,可旋即又是无可抵御的晕涨扑来。
她甚至有些无力思考方才听见的是真的还是自己的臆想。
自己的手腕被猛兽的铁钳叼住,再一瞬,她觉自己的颈侧血脉也被那森寒的獠牙锢禁。
“疼……”
醉醺醺的人儿并不知此刻的危险,她双手摸索着探向颈间的铁钳,最后摸到了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
“别掐我了……好疼呀……”
殷姝喉间溢出细弱绵绵的求饶,其间,还有些撒娇的意味。
姜宴卿眸底聚拢的寒气逼人,半分未散。
“殷姝,我要杀你。”
他没忘无数次在心底深处掠过的这道念头,他也知有些东西早已以不可控的速度和态势肆意生根攀附。
今日将会是自己动手的最后一次机会。
隐晦光线里,他能看清手中被自己捏住颈脖的柔弱猎物还睁着那双懵懂稚涩的眼儿。
漆黑乌亮的眼瞳将阴诡危险的自己映得清楚。
鲜活亮眼的生命尽数掌握在手中,只用他微微用力,少女这纤细玉颈不过眨眼间便能折断。
然纵使如此,他却觉自己一向杀人如麻的手此刻已有些不听使唤。
倏地,姜宴卿听到极楚楚可怜的一声,“你不要杀我……”
“为何不能杀你?”
姜宴卿眸中闪过一丝幽光,松了些手中的力道,岂料,不过俶尔,自己的掌又是被那双柔如无骨的无暇素手尽数握住。
十指相连,缠在一起。
殷姝醉得厉害,显然无法思考,她听得见他说了什么话,可如堕入深渊的大脑里却如何也反应理解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