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姝思绪万千闷闷应了声,又被摁着埋在了姜宴卿那宽阔的肩上,她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趴着软软呼吸。
满室静谧, 淡雅的暗香萦绕, 两人再没说话。
约摸着到了时辰, 姜宴卿轻轻唤了声少女, 才觉人已阖上眼睡熟过去。
他微一诧异,静声看向趴在怀里睡得酣甜的少女, 一向无波的瞳眸又泛起点点涟漪。
他就着这般姿势将少女似孩童般抱起,长腿迈开朝架子床而去,待为少女掖好被角,转身的刹那,眸间浮的柔情瞬间消失殆尽。
门扉被轻声打开又阖上,便见在外静候的几人。
秦明遂即上前,呈上一副银底面具,禀道:“主上,一切准备就绪。”
“走吧,”
姜宴卿将其接过,很快,男子俊美绝伦的大半张脸已匿于面具之下,露出的下颌挺鼻却依旧难掩其尊容无双的气度。
他唇角勾出一道邪气,“该收网了。”
日头很快便西落,暖黄的残光淅沥映射而入投在层层帷幔遮掩的榻上。
殷姝紧蹙着眉似陷入了梦魇,骤然她身形被晃了晃,登时自噩梦中醒来。
“不——姜宴卿!”
宋今棠面露惑色,“怎么了小主?梦见什么了?”
殷姝回过神来,瞧见坐在榻侧晃醒自己的是宋今棠,终舒了口气,然心仍是跳得如擂鼓。
她思及方才梦里见姜宴卿身中一剑浑身是血的模样,又是吓得全身一软。
“做噩梦了?”
宋今棠握住少女的手,“梦见太子如何了?”
方才她翻窗进来便听见少女惊恐无措的呓语,而嘴里叫出的名字一直都是太子的名讳。
殷姝咽了口气,有些发颤道:“今棠姐姐,我梦见太子中了一剑。他人呢?”
她头脑忽地咯噔一下,想起自己睡着前听见他同秦明说的今夜布置的天罗地网,是为了应对西厂。
既是西厂,那便是极度危险。
“太子离了客栈。”宋今棠顿了顿,“他的大量人马也撤了。”
如此,定是为了何重要围剿之事,然虽是如此,外头守着小主的侍卫一个也没少。
宋今棠有些不明白,安插守卫是怕小主跑了,可为何又给了她一副畅通无阻,更是能代其发号施令的令牌。
太子那人,当真是读不懂猜不透。
她回过神来,看着塌上的少女,道:“这婆娑城里夜无人丁,但据今日我在外头搜集来的消息,应是聚集在一处地方——地城。”
据那些乞丐们说,婆娑城诡谲暗涌的中心便是夜里的地城,内里设有各式违禁交易买卖,尤受权贵们喜好,因为在那里,只要有钱,便没有买不到的。
宋今棠想到此,又道:“倘若太子在入夜动手,绝大几率便在那儿。小主要去否?”
听罢,殷姝愣了一愣,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抉择,姜宴卿临行前同她说了,此行危险,若她去了,到时候惹出麻烦可怎么办?
可……他当真若梦里那般出了事可怎么办?
殷姝低着头,蹙眉想了许久,最后终在犹豫中被宋今棠拉去了身上的被褥。
“莫犹豫了,咱现在便去!”
殷姝来不及说话,已被人带着翻出了窗,身体骤然失重,她尖叫出声来,宋今棠安慰道:“没事,不会摔。”
待至了地面,与来时不同的是,这次两人不过刚刚落地,暗处便掠出两道身形来。
是太子的人!
宋今棠大惊,原来她能出入自由寻小主,竟也在太子的肯允默认之中。
面前的两人并无凶神恶煞,可骨子里漏出的凌厉和他们主子当真有些一致。
宋今棠试探画掌,却见两人眸色平淡,如此看来,自己并非两人对手,今日要带走小主,怕是有些难度。
“小公子,还请回房吧。”
其中一人略微上前道,旋即抬手在前方领路。
殷姝抿了抿唇,再次掏出那副令牌来,强装镇定说:“你们主上同意我出来的。”
莹润粉嫩的面色看似无波,然心底却尽是心虚。果然,这次令牌也不好使了,两个身着玄衣的护卫看也不看,冰冷机械道:“主上吩咐,小公子不得离开此客栈。”
“可……”
殷姝认真想了一下,似还有话要说,正此时,身旁的女子已率先出手。
“小主先走,我能应付。”
疾风骤来,三人身形化为残影,殷姝脚步后却几步,见人似乎并未处于下风便听话的往外开跑。
两个护卫想追,却被身后的女子拳风阻拦。
夜色清寒,殷姝铆足了劲跑了好一阵,耳旁刮过的寒风吹得脸刺刺的痛。
她停了下来,往后看去,随即不久果真瞧见那熟悉的身影追上来。
“今棠姐姐!”
话还没落下,便被女子及时捂住了嘴。
她带着加快脚程往记忆中的方向走,在白日脱了秦明的追击,她便在城中探了消息,又跟着人去了趟这传说中的婆娑城。
待行不久,果真便瞧见穷途末路的一扇墙,其左右两面分别篆刻了两道凶神恶煞的猛虎之形。
殷姝眼见着身侧已戴好面具的女子伸手在上面比划几下,石门“轰”的一下应声而开。
与外头幽暗森怖的黑夜不同,石门一打开,内里甬道的烛火流转映射,一瞬间灼得殷姝眼睛有些疼。
“小主,这面具定要戴好了。”
宋今棠再度叮嘱一句,拉着少女柔软的手往里踏去。
走了一路,明灯愈发灼目,甚至隐隐约约能听见些恶劣的谈笑和野兽的嘶吼声。
殷姝止不住瑟缩,跟紧前侧的女子。
“今棠姐姐,这鬼地方好生吓人。”
“莫怕,我定不会让你出事的。”宋今棠安慰道。
说话间,两人竟又止步于一扇石门前,这次有着几丈高的大门前立着两个看守,见两人靠拢,瞬息持刀相向,“什么人?”
宋今棠波澜不惊,缓缓自袖间掏出一枚银锭放在看守手心,道:“还不让我们进去。”
如此,当真便一改方才的凶狠模样,陪着笑让了路,“竟是贵客,失敬失敬。”
宋今棠面无波澜,冷眸掠过一眼攀炎附势的两人,拉着身后少女抬脚跨入打开的石门。
甫一入内,殷姝便惊的忘了眨眼,内里建筑磅礴富奢的不像话,雕墙峻宇,琉璃玉石光华流转出红翠。
在这精美华丽中,淫/靡的胭脂气和血腥气裹挟扑鼻,混着酒肉香更是难闻。
明灯掩盖所有的腐朽阴暗,殷姝有些难受,抬手捂住了鼻子。
宋今棠捏紧了手中的小手,道:“跟紧我。”
若是在此处走丢,难保会发生什么。
只见中央围堵的人群骇然闹腾起来,起哄粗瘪的嗓音挤入耳迹,殷姝压低了眉骨。
猝不及防,身旁跌跌撞撞冲出来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
那女子浑身上下已没一块好地方了,尽是红紫深痕,耳后梳好的绺鬏黏腻贴在漂亮的脸蛋上。
她的身后还跟着几个男人,而跑在最后骂骂咧咧的男人肥胖的脸上更是冒着邪佞的狼光。
“这小贱人!今天爷爷不玩/死她!”
听见这声音,殷姝吓得失声,此人不就是在雪月间曾箍住自己手腕将自己往房里拖的男人吗?
他竟也到了此处,更是又对女子这般!
殷姝抿着唇,她想出手相救,可她和今棠姐姐尚在此处举步维艰。
她无声叹了口气,只能在心底祝愿那女子能在这地城里借着纷乱的人群成功逃脱。
蓦得,人群围堵的中央传出一道清扬的鸣鼎声,随之一阵骚乱,刺耳的撺哄鸟乱四起,方才进来时便听见的嘶吼声随着这躁乱冠绝于耳。
不仅如此,散在四处的消遣之人随着这迅疾朝中间涌去。
“今棠姐姐!”
来往的人太多,不经意间便已将她攥住人衣袖的手冲散开。
宋今棠反应迅速,方探出的手却也难抵若泄洪的人群。
声形纤薄的少女被带着移到了最前面。
到了这儿她才知道,原来这地城不止眼下脚踩的这一层。
遥遥朝下望去的地下第三层,是修筑的一处似圈养牲畜的拱圈。
视线再聚至底下二层,那极佳的观赏台处,只消一眼,她便被攫取住了眸光。
她看见了那慵懒交叠双腿坐于椅上的姜宴卿!
纵使他带着银色面具,身着一席玄衣,但那周身韫玉又冰寒的气质,她一眼便能认出来。
她下意识想喊,然现在人太多了,她只能眼看着姜宴卿微微掀袍站起身来,遂即朝券廊离去。
他要去哪儿?
再是“咚”的一声清响,她看见一个女子婷婷袅袅朝圈中走去。
那绰约妙曼的身形显现,身裹着羞云怯雨的蝉翼薄衫,纵使她离得远,也能知道这薄衫遮掩不了任何。
随着起伏的奏乐,那女子开始翩翩起舞,动作间,显现的春色,殷姝连闭上了眼睛。
一瞬间,她不知为何心中发紧,下意识朝姜宴卿的方向望去,她看见他似乎微侧头朝他旁处坐着的人说了几句,便见那人恭敬点头遂即抬手示意着什么。
接着,不过顷刻的功夫,那女子已退出圈台。
“诸位,方才那奴已被神秘贵主高价赎走。”一戴着狐狸面具的男人在圈中圆台高声道:“还请各位贵主看下一物。”
话落不过半分,便闻见底下有人不服异议,“什么人啊?出手这般快!”
狐狸面具男人陪笑道:“贵主莫急,方才那神秘贵主可是多出了十倍的价钱,如此高出天价,便是省了之下的环节了。”
此话一出,只见一众权贵贵胄们唏嘘不已,殷姝虽是不解,但瞧这些人如此反应,估计在这行情里,方才出的价格怕是惊天骇地。
殷姝蹙着眉叹了口气,心道这地下城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姜宴卿带那么多人来此,到底是要干什么?
她鬼使神差又朝那处望去,竟见姜宴卿脚底下已跪着一个人。
殷姝瞳孔睁大,那女人薄如蝉翼的衣裳,分明便是方才跳舞的那个姐姐!
是姜宴卿一掷千金赎下了她!
第57章
一时间, 少女的心便如被何种藤蔓死死缠住一般,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不仅跑来这鬼地方?还赎下了一个极漂亮的女子?
他赎下她要干嘛呀?
殷姝思绪纷乱, 不知闷闷心涩难受了多久,她听见又是一阵撺哄鸟乱,她摇了摇头将所有的堵塞尽数荡去,朝底下望去。
只见圈里被放出来了一只活生生的虎!而他对面立着的是一个人!
似是闻见人身上的气味,那虎嗷叫一声便扑了上去,两者不过须臾的功夫便鏖战在一起。
殷姝心尖都在发颤,然旁处立着的人似皆因这暴戾血腥的场面兴奋的吼叫, 甚至有的人大把大把的将银票往底下抛。
“要是能活着下场,这钱都是你的!哈哈哈哈——”
“给我上啊!没用的东西!”
殷姝面色愈发惨白,一个血肉之躯如何能战胜威风凛凛的虎呢?
若最后输了, 岂不是——
浸骨的寒自脚底升起,权贵竟豢养恶兽与人之间打斗来取乐。
殷姝咽了口气, 捏紧了手心逃离此地,好不容易挤了出来, 那身后的嘶吼和痛苦的惨叫却极微清晰的飘来。
男人输了,便意味着……
殷姝脚底有些发软,甚至胃间一阵翻涌,待缓了好一阵,她有些头晕目眩,她不知自己到何处来了, 密密麻麻的人群, 不知今棠姐姐在哪儿, 还有那姜宴卿……
蓦得, 自己手腕被一道极大的力狠狠攥住,殷姝心中一喜转过头, 竟见是方才进来时撞见在逃生的女子。
那女子泪眼朦朦看着她,哀求道,“救救我!”
殷姝微愣,许是这女子已朝无数人求救过,可最后皆是无善而终,甚至是变本加厉的迫害。
她那双好看的眼里已沉寂麻木。
殷姝抿了抿唇,她确实又动了些想救人的心思,可她一如既往的无能为力啊,甚至今棠姐姐也与自己走散了……
“我、我……抱歉。”
她缓缓敛下眸,艰难吐出几个字来。
正此时,却见那肥头大耳的男人带着几个蒙着面的小厮自券廊极速闪了出来。
“小贱/人/还挺能跑,今夜看爷爷不玩/死/你!”
那男人的眼神极好,话里也一如既往的粗瘪难听。
殷姝一时之间有些无措,不知自己该撇下这女子立马跑掉,还是善意一把,带着人一同跑。
正犹豫间,却见攥住自己手腕的女子已两手死死抓住了自己,麻木无光的眼残忍阴毒的死死瞪着她,“我知你是女子。既不救我,那便随我一同下地狱吧!”
“你——放手!”
少女倏地瞪大瞳眸,里内蓄了些怒气,这女子是想拉自己一起垫背。
她竭力挣着手想跑,却来不及那肥头大耳男人的喽啰已将两人围堵起来。
王权贵挺着大肚子晃近,邪笑的眸光浑浊不堪,“小贱/人,继续跑啊!”
“大人,奴不跑了,”那女子眼角的泪止不住的掉,“奴知罪孽深重,竟辜负大人的好意。但——”
女子话锋一转,瞪向了身侧的殷姝,迅疾抬手一把将少女的面具卸去。
“啊!”
殷姝反应过来,却也不及那随着一道诡异暗香扑来的手。
明眸娇靥露出的刹那,王权贵顿时眼冒金光,尽是贼眉鼠眼般的贪婪与垂涎。
见此,那女子壮着胆子道:“奴将功补过,将这女子给大人享用。不知大人可能高抬贵手,饶了奴这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