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道:“这十两银子也不是白给你的,下回还有这种好事,你千万要叫上我。”
玉岫:“你给三娘的银子送过去了吗?”
折绾:“还没有,我想着给你送了之后一块过去。”
说走就走,玉岫一坐上马车又忍不住哭,“她实在是可怜。”
折绾没有打听为什么可怜,只是安慰道:“她还答应我去爬山呢,肯定能熬过来的。”
两人去的时候,孙三娘正呆呆的看着窗外。勋国公也在。她不言不语,他就在窗边站着。
见了她们来,他还挺高兴的,道:“她今日好多了,还念叨着午膳吃什么呢。”
玉岫看他不顺眼,并不搭理,倒是折绾问了一句,“孙姐姐可说了要吃什么?”
勋国公,“没说要什么菜,只念叨一句罢了。”
折绾便吩咐小丫鬟,“要个玉兰片,记得用新鲜的冬笋烘片,加些蜜糖。再要个萝卜汤圆,要先把萝卜刨丝,滚熟之后去臭气,再加上葱花和酱搅拌,做成团子用麻油灼了吃。”
小丫鬟复述了一遍才走。
孙三娘就拉着折绾的手道:“你怎么懂这么多?”
折绾:“我爱吃。”
她把十两银子递过去,“给。”
“这是你的工钱。”
孙三娘愣了愣,慢吞吞拿起那十两银子,突然笑起来,“感觉还挺好的。”
折绾:“靠自己赚的自然是好。”
她深深的松了一口气,“不瞒你们说,我以后还要买宅子呢。”
“买铺子之前我也担心自己赚不到钱,但不敢告诉别人,就怕自己临阵脱逃。这么亲自跑了一回,我就不担心自己会买不上宅子了。”
她坚定自己能赚到钱。
买铺子可以理解,但是买宅子确实有些奇怪。玉岫好奇看了她一眼,也没有多问,只道:“你想要买的时候可以跟我说,我帮你看看地方。”
说起这件事情,折绾还真的要跟她们说说:“你们要不要买地?”
孙三娘本来有些疲惫的眼睛又忍不住睁开,“买地?”
折绾:“嗯,去闽南买。那边的地都是荒地,但适合种茶叶。”
一两茶叶一两金,一亩地却一两银。
她现在还记得这句话。
这是她之前没有做成的事情,她还是想要做完。
她跟孙三娘道:“这几日我要在家里看闽南的县志,就不过来了。玉姐姐会来。你一定记得,多出去晒晒太阳,多摸摸花草。”
……
勋国公如今看^鹤春简直是眉清目秀。他先请了^鹤春吃酒,“我家夫人好多了!我一个大男人是不好请你夫人吃饭的,还是请你,你帮我多多传达我的感激。”
^鹤春从善如流。他之前绞尽脑汁想过如何跟上官多熟悉熟悉,结果勋国公从不接招,如今峰回路转,他肯定是要亲近亲近。
男人吃饭的时候也喜欢说说国事。除去皇帝后宫和皇子们的事情不敢说,其他的倒是能说得畅快。
但说着说着还是说到了越王身上去,^鹤春知晓勋国公跟越王有些交情,道:“我也不知道哪里做错了事情,他如今也不搭理我。”
这话一出,勋国公就喝醉了。^鹤春冷笑,还要去结账后才能走人。
谁知又过了两天,勋国公又来请^鹤春吃酒,“^少夫人怎么没做生意了?可是没有生意做?我有些门道,保管她能一直做下去。”
十二月了,都察院忙了起来。^鹤春整日忙得脚不沾地,哪里有时间去管折绾。闻言敷衍道:“没有生意了吗?好像是。这几天是没有看见她出门。”
勋国公埋怨,“她都没有来我家见我家夫人,自然是没有生意的。”
但这般三娘的精神头又不好了。
勋国公心里烦闷,就将气发在^鹤春身上,“你是做什么吃的?妻子的铺子没了生意,你也不知道去帮帮?”
^鹤春真是恨不得一个大耳光扇过去――他怎么帮?他自己都忙不过来了。
陛下不过是说关照关照他,结果他的活就要比别人多一番!
但是上官面前,他还是要忍气吞声的,“是,我回去问问。”
他回来就抱怨,“真不知道勋国公是怎么想的。他就不会自己给勋国公夫人找些事情做吗?”
但还是问折绾,“你不是做了一笔生意吗?听闻还赔了不少进去?”
好好的话从他嘴巴里说出来就不好听。折绾没有搭理,只是学着他的语气问,“我不是跟你说过川哥儿怕你的事情了吗?我怎么瞧着他还是怕你呢?”
^鹤春哑然,当即就无奈道:“我也试着耐心一些,但他学不会那么简单的字,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折绾:“他是长姐唯一的骨肉,你这般对他,长姐在地下也不会安息的。”
^鹤春就想起了阿琰对孩子的看重。他唉声叹气,“我实在是太忙了。”
折绾:“你不在家,我也不在家,不行就送回去给母亲。”
孩子送过来,本来是说待几天的,结果一待就是一个月。赵氏明里暗里来要过好几回,^鹤春愣是没有松口,赵氏还以为是她挑唆的,如今又对她横眉竖眼。
折绾真是搞不懂^鹤春。明明他自己也不是很在意川哥儿的教养,但就是不愿意给赵氏。那是他的亲生母亲,他也时常敬重,怎么连个儿子也舍不得给过去养呢?
她转过身,“我最近忙,是没有时间管他的。你又说他胆子小学了于妈妈的,但总不能身边没有婆子吧?还是要交给母亲才放心。”
^鹤春本想说你还没有忙完吗?不是没有生意了吗?但又想到了勋国公的托付。折绾还要继续去勋国公府才行。
他烦恼的揉揉头,“怎么这么多事情!”
折绾就本以为这件事情解决了。结果川哥儿却不愿意去赵氏那边。
他也不知道是哪根倔筋犯了,抱着苍云阁门前的柱子就是不松手,于妈妈在一边抹眼泪。
^鹤春诧异,“你不愿意去祖母那里?”
川哥儿点头。
^鹤春:“为什么?祖母难道对你不好吗?”
川哥儿就想起于妈妈说的。
“只有多见见你阿爹,他才能多看见你。”
川哥儿想看见阿爹。虽然阿爹脾气很坏,但他也想看见。
而且……
他抬起头看向那个很陌生的母亲。
有她在,阿爹生气也会被压下去。
去了祖母那边,就不能经常看见阿爹了。阿爹好像也不喜欢他,不会主动来看他。
川哥儿闷不吭声。^鹤春也没有办法,看向折绾,“还是待在苍云阁吧。”
折绾并没有强求,道:“那就白日去母亲那边,晚上回苍云阁。”
然后催促道:“不是说好请教书先生了吗?你要是不行,我便去请玉姐姐帮忙。”
^鹤春:“知晓了!”
于妈妈在一边听得心酸不已。这世间的事情,真是只听新人笑不听旧人哭,折绾才嫁过来三个月而已,大少爷已经开始跟她吵吵笑笑了。
往后会像跟大姑娘那样成为恩爱夫妻吗?
于妈妈抱紧了川哥儿,整个人如坠冰窟,当晚写了一封加急信回去给折夫人。
折绾却没有心思管于妈妈做了什么。她此时的注意力都在蝉月手上的信里。
蝉月是神色如常进了院子,但却白着脸跪在了折绾的身前。
“少夫人,奴婢好像闯祸了。”
折绾扶她起来,接过信一看,发现是长姐写的。
信是打开的。她看了一眼蝉月,蝉月哭道:“信封没有合上,外头也没有写东西。”
她吓得厉害,“奴婢是在库房找到的。快年底了,茗妈妈叫我们去库房整理箱笼。本是我和文月她们几个一起去的,但素膳不在,茗妈妈便带着她们去了花草房。奴婢一个人打扫,很怕自己不仔细惹得茗妈妈骂。”
她自己一个人打扫的,有了错处也没人推脱。
她还是为自己说好话的:“所以就连边边角角也看了。库房里有些箱笼是原先那位少夫人的。奴婢打扫得仔细,便从桌子缝底下发现了这封信。”
“原也没有多想,因信封没有写字,就打开看了看,谁知……谁知是原来的大少夫人写的。”
折绾犹豫了片刻,让蝉月将门关上,然后坐下来凑到灯下去看。
上头的字很缭草。像是心绪烦乱,写的也断断续续,很多地方都有笔墨晕染的痕迹。
但寥寥几笔,折绾却看得心惊肉跳。
头一句就是:阿娘,我太累了,窗外的蔷薇花开得很好,但我没兴致去看。
“你送来的药我没有吃,我不想吃,也不敢吃。”
“我还年轻呢。”
“我不想跟宋h娘争,我为什么要跟她争呢。”
“阿娘,我好累,你别逼我了。”
折绾深吸一口气看向蝉月,“你看完了?”
蝉月点头,“是。”
她惶恐不安,“少夫人……奴婢真不是故意看的。”
折绾就知道她为什么会在上辈子突然消失在这个府里了。
她虽然不记得蝉月这个人,但却知晓她上辈子没有像这辈子这般如此积极的在自己面前自荐。
不然她不会记得有这么个人。
那她捡到这封信会给谁呢?
她突然问:“你当初为什么会选择在第一日就投靠我呢?”
蝉月又跪了下去,声音都在发颤,“是……是奴婢看少夫人敢在新婚之夜泰然自若的去点菜,也发现您对素膳实在是好。”
那种眼神不是装就装出来的。跟着这样一位主子不会错。
她就赌了一把。事实证明自己赌对了。
折绾了然。
蝉月是觉得自己可以依靠。那她上辈子依靠谁了呢?
唐妈妈?
不管是谁,她们最终都没有留下来,不知道发卖去了哪里。
折绾叹息,“没事了,这不是大事。”
蝉月哭着点头,折绾安抚她,“这也没什么的,不过是一封信罢了。也许是长姐和母亲闹了矛盾。”
但她从不知道长姐私下里也会这样烦闷,会写这样的信。
她将信收起来藏好,本是想要再看看花册的,却发现自己一直在出神。
长姐……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呢?
……
折琰跟折绾差了快十岁。
折绾五六岁的时候,折谈就已经出嫁了。但折绾依稀记得,长姐自小就被人称赞。
她长相好,性子好,孝心好。又温柔贤淑,娴静知礼,聪慧伶俐。
她也确实如此。
折绾幼年也是受过她恩惠的,她说不出长姐一句坏话。
屋外下起了雨。
雨声断断续续,她撑着脸坐在临窗榻上伸手去接。雨水冰凉,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脑海里突然想到了于妈妈和唐妈妈曾经一直夸长姐的话。
“原先少夫人在的时候,府里哪里乱过。”
“她怀胎三月还管着府里的事情呢。”
“少夫人最是心善,外头的庄子遭了灾,她便免了一年的租子。”
大家都很爱她。就连赵氏和宋h娘后来都说:“阿琰是多么好一个人,可惜了。”
^鹤春骂川哥儿的时候也会道:“你要是赶上你母亲一半,我就心满意足。”
过去十五年里,折绾为长姐勾描出一个从容不迫,完美无瑕的人像挂在了自己的脑海里。
此刻,画像里的人嘴角微微落下。
^鹤春进门的时候,就发现她一副哀愁。他好笑道:“你如今的日子还不好过?怎么愁眉苦脸的。”
家中事务没有让她管,川哥儿也没有压着让她养,她每天只去郧国公府陪着郧国公夫人说说话,多好的差事。
再看看他,忙完了外头还要忙儿子。
他就记起不知道从哪个酒桌上听说的一句话:这种世家大族的女人真是天生享福的命。
如此看来,倒是有点道理。
折绾平时还能跟他说几句,今天却是一句话也不想说。
^鹤春刚去教了川哥儿学字,他今日总算好些了,写的字没有缺少笔画,也不算歪七扭八。
所以现在心情也算好。折绾不理他,他也不恼,只道:“是郧国公夫人的事情为难了?”
折绾抬眸,冷冷的看过去。
^鹤春吓了一跳。他皱眉,“你又发什么疯?!”
折绾:“出去!”
^鹤春这回是真生气了。他回到书房也摔东西,“我真是服了她!也就是我不跟她计较!”
狗脾气!前一个时辰还能好好的,后面就能冷冰冰骂人。
当初是谁说她良善老实的?简直是胡说八道!
……
第二天早上,^鹤春早早起床去上朝,发现苍云阁的灯又是一晚上没有熄灭。
他冷哼一声,脚步不停。屋子里,蝉月伺候折绾穿衣,“少夫人,今天还是看县志吗?”
折绾摇了摇头,“不……今日,我想去库房一趟。”
她突然对长姐好奇起来。
她愿意为长姐停留一会。
那封信里面寥寥几句话,却勾起了她不愿意想起的思绪。
信里面提到了吃药。
吃什么药?
折绾想起了曾经李姨娘偷偷摸摸给她的药方子,“这是我千辛万苦从夫人的房里面偷出来的,当年大姑娘就是吃了这个药才怀的川哥儿,一举得男。”
她还记得那个药方。
一两香灰,一两观音土,一两无根水,一两梧桐树的树叶捣碎。
把它们搓成药丸化水喝下去,一直要喝七天。
可真难喝啊。
她是不愿意喝的。她喝了太多的药,她自己都放弃了。
但姨娘逼着她,下跪求她,骂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连个蛋都没有生出来,你让我怎么安心睡得着?你让我连个念想都没有!”
“一个女人,连孩子都不会生,说出去都让人笑话。你要是不生自己的孩子,将来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你要是不喝,你不生,你就让素膳生……”
折绾只要想到这句话身体就抑制不住的哆嗦。
蝉月吓得扶住她,“少夫人,你怎么了?”
折绾回过神来,很努力的扯出一个温和的笑,“没事。”
那场噩梦已经过去了。
长姐是否也有噩梦呢?她的手缓缓划过她曾经用过的箱笼,在箱笼之间缓缓踱步思虑。
――她信里面说的吃药,是吃的那张方子吗?
折绾亲自在库房整理了半天箱笼,但除了那封信却什么也没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