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绾诧异的看她一眼,“母亲既然事事明白,还是去劝劝他吧,好歹多些耐心。”
赵氏本是要抱怨^鹤春脾气太臭不好劝,但也在话说出口的时候想起这不是心爱的小儿媳妇,而是讨人厌的大儿媳妇。于是摆摆手,“我知道了,我还要你教我做事?”
折绾眉眼不动,“那儿媳就想去越王府了。”
这也是大事,赵氏叮嘱,“你万不可丢了国公府的脸面――若是顺畅,便为鹤春说说好话。”
越王府离英国公府算不得远。折绾来的时候,越王夫妇刚吃完早膳。越王妃是个喜欢说笑的性子,对着折绾道:“你我在宴席上都不曾见过,这回可算是见面了。”
又细细看她,“你真是好模样。”
折家出来的姑娘倒是各个样貌不差。
折绾:“幸而还有这副好相貌,让人不至于觉得我呆笨,只以为我不爱说话。”
越王妃笑起来,“那我就是个泼辣相,出去买东西,也没人敢骗我。”
两人走到庭院里,越王和袁耀已经在了。他见了折绾,倒是很客气,客客气气的打招呼,客客气气的介绍袁耀,“想来鹤春已经跟你说过袁耀了。
折绾笑着点头:“是。”
越王就不说话了。闷头坐下,低头品茶。
折绾是第一次见越王,十分诧异他竟然是这般的性子。
袁耀已经上前行礼了。他对折绾恭恭敬敬的,毕竟只是个七品官,折绾却是未来的英国公夫人,论起来还尊贵一些。依照规矩来,他也是不能坐在一桌的,便自动退了几步,坐在了下首的案桌上。
他道:“^少夫人,袁某求王爷请您来,便是想问问您去闽南买地的事情。”
折绾心里对他早有猜测,便也询问,“袁大人,你是闽南人?”
袁耀点头,“下官闽南明溪人。”
折绾刚看过明溪的县志,立刻道:“你们那边也是有茶叶的吧?只不过是野茶,没人去种。但我记得,庆元年间,便有外地去明溪的官员在县志里面写道:野茶别有一番风味,比人种植的更香。”
她笑着道:“你们那边的地陡,潮湿,多雾,其实比起野茶,更适合做茶园。”
袁耀眼睛亮起来。他这般下力气求越王去请折绾来,也是想着万一呢?万一她真懂呢?
虽然女子,也还年少,但在这个时候把目光凝在闽南的人可不多,他是不愿意放过的――越王虽然也听他的,可就是太谨慎了。
如今可好,竟然真碰见了一位夫人有了先见之明。袁耀喜不自胜,虽然事先已经肯定她对闽南有了认知,有五成的把握不是贵夫人们闲着无聊去闽南买地,但听见折绾能准确的说出明溪的事情,他还是忍不住道:“夫人所言其实,某真是……真是心里激动。”
他道:“下官就出自明溪。”
那个地方太穷了。穷得他想逃走。但走了之后,来到京都,他又发现还是明溪好。
他想要回去救世。
他道:“少夫人说的那位去明溪的官员,便是在下的曾祖父。他是梁州人,滇州一带的,自小也曾学习过种茶。做官之后,却去了闽南。自此再没回去过。”
折绾这下是真诧异了,万万没想到书中人的后代如此就见到了。
接下来,她便听袁耀说起了袁家居于闽南种茶的事情。
大概就是事事不顺,他们袁家却没有放弃,“闽南穷苦,一年到头,别说肉了,便是稀粥也没有得吃。”
袁耀:“可曾祖父跟祖父,祖父又跟父亲,父亲继而跟我说――一代又一代的传下来:种茶能够活民。梁州可以,我们为什么不可以?”
“于是,下官带着这个念头来了京都。虽然依旧没有中举,但万幸,许是上天有眼,让下官碰见了王爷,这才能在今日得见少夫人。”
又说了很多自己的抱负,大概是只要给他时间,让他回去做官,盘活茶园,那闽南就能活下不少百姓。
折绾听得很是动容。她看着眼前这个跟^鹤春差不多大的男人,又想起他后面确实做到了此事,道:“先生大义,该有后福。”
越王妃没忍住笑出了声。折绾看过去,只听越王妃道:“袁大人已经用这个故事哄骗过我家王爷的眼泪了。”
“^少夫人没哭,只是感慨,便比我家王爷心硬。”
一句话让众人笑起来,袁耀朝着越王妃拱拱手,“王妃见谅,王爷这是情之所至。”
越王似乎是被越王妃如此说多了,倒是没生气,只道:“只是志趣相同罢了。”
他看向折绾,“^少夫人想如何做呢?”
折绾:“回王爷,臣妇于种植花草一道有些心得,自从知晓闽南地便宜可种茶叶之后,便已经让管事去了闽南一趟,又让他运了闽南各处的土回来。”
一种花草一种土,还要看时令,天气。但无论怎么样,还得看人会不会种。
说到这里,折绾取出袖子里面早就写好的帖子,“不瞒大人,昨日我就估摸着是大人想要见我,便冒昧问过大人的事情,知晓大人的夫人也来自闽南,是闽南茶园主的女儿,就想着请她过府一叙。”
这是要结交的意思。她自然不会跟袁耀结交,便要见他的夫人。
袁耀当然不会觉得被冒犯,反而激动得不行。他恭恭敬敬的在越王夫妇的见证之下接了帖子,却又担忧起来。
他家夫人并不通官话,如今还说着闽南语。这么多年了,怎么学也学不会,后来干脆不学了。他就纳了良妾回来,平日里要是有事情,便让妾室去做。
但妾室结交些如同他这般的小官夫人还好,哪里好跟英国公少夫人打交道?
那是要被她怒斥的。
他自一边苦恼,折绾却被越王妃拉着说话去了,“ 你还真打算丢那么多银子去闽南啊?”
人是她下帖子请来的,自然要善后,道:“别看我家王爷一直不说话,但耳朵一直听着呢,他对闽南茶叶也很感兴趣,他就喜欢这些!你若是有什么事情要帮,便来找我。”
折绾笑着点头,一句一句的回:“我自己一本又一本书看下来,查下来,即便不知道日后如何,但还是相信闽南的地是可以试着买的。茶叶的话,要等我看过那些运回来的土才行。”
张掌柜先回来了,只带了一部分的土,还有大部分在路上。
她温声道:“若是碰见难处,必定会来请王妃帮忙的。”
越王妃颇为喜欢她这般的利索劲,“你跟你阿姐还挺像的,你比她还大胆一些。”
她唏嘘起来,“你这还真是厉害。”
碰见有本事的人,总是要赞叹几句的,“你真的会种花?还能种出茶叶来?”
折绾:“自小的兴趣罢了,总是要试试的。”
晚间越王妃就对越王道:“是个有韧劲的人,我很是喜欢。”
但也不打算结交,“且看她后头如何。”
她跟越王一般,也是不喜欢四处结交的人。
另外一头,袁耀回了家,苦恼的将请帖给了夫人徐氏。他用闽南话道:“这可怎么办?英国公府少夫人要见你。”
徐氏知晓今日丈夫是去见大人物了,但没想到大人物要见她。她急得不行,将手里的针线篓子往桌子上一放,连忙摆手,“这怎么能行呢?我不行的。”
她根本都说不清京都话。
听是能听了,但说不行,即便是慢吞吞的说,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还是带着口音,让人耻笑。
“你没有跟^少夫人说吗?我都不怎么说话的。”
袁耀也觉得她不行,“可不行也得行啊。”
他当时是想解释的,但^少夫人抛出了好意,他根本不敢拒绝,就怕世家规矩重,他一拒绝,她又不好见他,便将此事抛下了。这回是求着越王,但下回呢?
越王也不只他一个门客。
他也是见了折绾之后才又想到一个主意:既然说不动京都的男人们去闽南买地,那女人呢?
如同^少夫人这般的女人肯定还有!
他深吸一口气,“不管行不行,你都得去,这是我的大事,你万万不可退却。”
他想了想,“要不,还是让如娘陪着你去?让她做婆子的打扮吧?”
如娘就是他纳的那个妾室。
徐氏闻言,垂下头,虽然害怕得不行,却也敢开口说一句:“请帖上没她,^少夫人会不会不愿意?”
袁耀也是着急昏了头,“确实不行,一个妾室,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徐氏手指头紧紧的握成拳头,她的两儿一女都跑进来,最大的已经十岁了,宽慰她道:“阿娘不要担心,既然是请帖,请了您去,必定是知晓您情况的。”
袁耀这才高兴的拍了拍儿子的头,“是,我一着急倒是没想到了。”
小儿子小女儿依着徐氏怯怯不语。
徐氏缓缓点点头,“我试试。”
她一晚上没睡,袁耀也不准她睡,要她背他教的话,“^少夫人对闽南的茶叶感兴趣,这其实有益于你。你是懂的。你不是自小就帮着你阿爹种茶吗?”
徐氏:“是,我懂。”
她道:“但我不会说。”
袁耀只是个七品小官,能得越王青眼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就是这宅子,还是他去寺庙里面找和尚借来的银子买的,每个月一钱银子的利息,称为香积钱,所以就没有余外的银子去请婆子做家里的活计。
总不能这个还要越王掏银子吧?那这么多年的情分就耗完了。
袁耀感慨:“要是有个会说京话和闽南话的婆子就好了。”
这样也能陪着过去帮衬帮衬。
徐氏就道:“不行让大郎跟我过去吧?他就会说两种话。”
袁耀觉得还真可以。他拍板道:“让幺儿去,她是个姑娘,才六岁,但官话和闽南话都说得好,^少夫人没准喜欢她。”
大郎就太大了,已经十岁,于礼不合。小姑娘就正好,讨人喜欢,还能帮着妻子把闽南话转成京都话给^少夫人听。
第39章 犹怜草木青(2)
折绾走出越王府, 步子都是松快的。她原本还以为要等到闽南那位大人为官之后才能碰见,到时候套套近乎,得些消息, 便能赚得多一点,轻松一点。
没想到现在就已经结识了。
她如今也算是明白一个道理了――当你开始做一件事情的时候,那就会吸引同好者而来。
比如越王, 比如袁耀。
她对袁夫人也很是期待。若是个好相处的, 她便想请袁夫人帮着她看看闽南的土, 她听玉岫说, 这位袁夫人还炮制茶叶出来卖补贴家用呢,想来对茶道颇为心得。
一路上盘算, 又怕自己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忘记事情, 于是让蝉月也帮着记。
“明日里见了袁夫人后, 我便先看看永安的土和茶树。”
张掌柜确实是个会做事的, 她虽然只说了要土,但他却把每个地方能挖的茶树都带上一些, 还买了许多茶树种子,各地茶叶成品, 甚至还有茶经――零零总总, 足足三个车队。
据张掌柜自己说, 他还带回个名字叫茶的。
“那小子穷得很,听闻我买跟茶相关的东西, 直接就莽过来跟我说:大老爷,您连小的也买了的, 我名字带茶的。”
“我一问, 原来叫狗茶。”
“我就说这名字不好,怎么叫狗呢?那小子突然就腼腆了, 道:他是青楼女子生的,他爹就叫他狗娘养的,也没个名字。后来长大了,自己才给自己改了名字,叫狗茶。”
这话前头说得逗趣,把孙三娘也逗乐了,后头又显得可怜,让孙三娘唏嘘不已,还道:“咱们的苦算什么,人间自有更苦的。”
竟然有些看开的迹象,玉岫便欢喜得给了管事的一个大红封。
素膳在一边瞧着羡慕,回来就跟她说,“若我如同张掌柜一样能言善道就好了。”
她还是觉得自己笨嘴笨舌的。
折绾便准备明天见袁夫人的时候带上素膳和素兰,“我还想问问袁夫人卖茶能得的银两,她之前都是住在闽南的,应该比打听来的更仔细一些。”
她种茶可以,算术却实在是不好,还得要两个素来。
如此这般打算一番才安心,而后刚进门,便见罗妈妈被遣出来,特意等在门口让她先去山海院一趟。
赵氏急匆匆问,“怎么样?越王说什么?”
折绾:“越王妃像是要去闽南买地,听闻我和玉姐姐也去买之后,便叫我去问了问。”
赵氏:“没说鹤春的事情?”
折绾:“不曾提起。”
宋h娘在一边道:“估摸着是不好提,越王妃应该也是想要撮合大哥和越王冰释前嫌吧?母亲不要着急,这才第一天呢。”
折绾垂头,没有多言。赵氏一口气上不来,都是为儿孙愁的,“一个个的,都不省事。照我看,越王先开了这个口,鹤春很应该也开个口,就算是越王没回应也没什么,他本就是王侯,咱们算个什么!”
这就是急得说气话了。且不敢对^鹤春道,还跟折绾说,“你可别跟他说,免得他误会。”
折绾应下了。
正说着,罗妈妈又急匆匆进来了,“夫人,大少爷回来了。”
赵氏就催着折绾回去,“快些,鹤春应该也要找你打听呢。”
折绾好笑着起身,稳稳当当的走回去,足足用了一刻钟。^鹤春确实是等着她的。今日也不装模作样了,见了她就问,“越王如何说?”
折绾:“越王没说几句话,性子安静得很。倒是袁大人一直在说个不停。”
^鹤春,“是,越王一直不怎么喜欢说话。”
但是两人说起来,也是说得兴起,一夜不睡过的。
他沉默了一瞬,问:“越王是真心想去闽南买地吗?”
折绾点头,“看着很是有兴致。”
她坐下来,端起茶喝了一口润嗓子,“我明日还请了袁夫人来做客。”
^鹤春没当回事。他还一心一意的想着越王,过了好一会才像是妥协一般道:“你去闽南买地缺多少银子,我帮你补全。”
折绾知晓他这是在向越王低头,她便摆摆手,“不缺银子。”
^鹤春:“那我自己买,你帮我看着买?”
折绾:“不要。”
她似笑非笑,“你也不是真心想买,何必要浪费银子。若是想跟越王冰释前嫌,便自己去说,何必要通过我。”
^鹤春如今如同无头的苍蝇一般乱想,脑袋里面思绪万千,于是连她的拒绝也听不懂了,只道:“先买一万两?”
这是诚心诚意的了。这个数目,更是一笔大生意。
但折绾还是没有心动。她只是笑着道:“不用,我要看完从闽南运回来的所有土和茶叶才会确定在哪里买。你要是想买,自己去看地方志。”
^鹤春啧了一句:“你可真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