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室——枝呦九【完结】
时间:2024-02-08 23:22:29

  人总不能不思进取吧?明明他们从小就说好要勤能补拙,明明说好了长大之后要有一番作为,但他一步一步朝着自己的想要的走去了,越王却喜欢上了收门客。
  他还专门喜欢收寒门子弟。
  这些人良莠不齐,好一点的如同袁耀一般已经做官了,坏一点的自己灰溜溜走了,但更多的是仗着越王就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他知晓穷人骤然富贵的嘴脸就是从这些寒门身上发现的。
  但越王却总是道:“他们也不容易。”
  是不容易,但这个世上谁容易了?
  他跟折绾说了其一,就愿意说其二给她听,“即便是我,也是天不亮就起来,到了子时却还没有睡。我们在宫里,皇子做错 了事情,先生打的也不是皇子们,而是伴读。”
  他也是替越王挨过戒尺的。
  三弟总说他得天独厚,依着长姐的原因得了陛下和太后的欢喜,所以总是头朝天上看。可谁知晓他在皇宫里面受的苦楚?
  那么小一个人,就要学着看脸色了,一举一动皆被人看着,一个月才能回一次家。也幸好有越王在,他们两个一块鼓励着对方,这才能熬过去。
  他还羡慕三弟呢,“我刚开始也没进宫的,还是母亲说大姐姐一个人孤单,叫我进去陪陪。”
  母亲也想进宫去看大姐姐,但怕太后误会。
  他听话的进去了,出不来了,母亲却跟三弟道:“你哥哥如今喜欢太后,不喜欢亲娘。我可只有你一个儿子了。”
  三弟就会窝在母亲的怀里说,“我长大之后,肯定只孝敬母亲一人。”
  母亲就笑得欢喜,“娘的乖乖。”
  但母亲见了他,也会搂着喊乖乖。只是从听见那句话之后,他便觉得母亲的笑很假。
  这些话他就不跟折绾说了,只说了越王门客的事情。但这话他跟阿琰说过。
  阿琰道:“母亲其实也是爱护你的,只是做母亲的,总是想要子女独独听自己的话。”
  ^鹤春还要说下去,折绾却没有兴致听,她主要是想要知晓越王对他的态度如何。
  听了这么多,还是没有说到重点,她直接问,“所以你到底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没有?”
  ^鹤春一口断定,“没有。”
  他就是觉得自己是清白的,这才觉得憋屈。
  折绾不信。但^鹤春车轱辘话,说来说去还是觉得越王的门客挑唆了越王跟他的关系,甚至还怀疑越王妃,“越王是个软耳朵,越王妃一向不喜欢我。”
  折绾:“……”
  你倒是四处惹人厌。
  这回不用她问,^鹤春自己倒是抱怨起来了,“我不过是带着越王去喝了一回花酒。”
  也没做什么,只是捧了几个戏子罢了。最多给她们丢过一些银子。
  越王妃便生了大气,还跑来跟阿琰道:“你知道^鹤春做了什么好事没?”
  阿琰笑意盈盈的替他说话,“他们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越王妃就觉得折琰没意思极了,“你这般,也不知道是真菩萨,还是假菩萨。”
  ^鹤春其实是喜欢说话的。一说起来就没个停。折绾这时候倒是没有琢磨他后来到底是因为什么性子大变,竟然成了那么个沉默寡言的性子,而是跟着他的话想起了长姐。
  长姐对^鹤春是否失望呢?
  应该是失望的吧,否则怎么会不把自己的痛苦说给他听。
  她一直在隐忍着。
  折绾唏嘘起来,打断^鹤春的喋喋不休,“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站在长姐的立场上想一想。”
  ^鹤春一愣:“……什么?”
  折绾就笑着道:“^鹤春,那你来说――以为长姐是真菩萨还是假菩萨呢。”
  ^鹤春一晚上没睡。
  因为这句话,他辗转反侧,坐卧不安。第二天看见川哥儿屋子里亮起的灯火后,突然就发起了脾气。
  于妈妈撞在了枪口上,被他指着鼻子一顿骂,“恶奴真是可恨,早跟你说过,川哥儿如今年岁小还不能早起温书,你又在他耳边胡乱说些什么了!”
  于妈妈慌乱得很。她是真没有说什么。只不过是昨日川哥儿没有把书背给大少爷听,便怕自己忘记了,所以一大早上就起来了。
  她只是没有过于劝导川哥儿睡下而已。
  但她没想到大少爷如此恼怒。
  ^鹤春一脚就踢翻了椅子,“你还敢狡辩!”
  川哥儿吓得大哭起来。^鹤春揉着太阳穴,“把川哥儿抱出去。”
  折绾昨晚上也睡得不好。她梦见姨娘关切的对她说,“你嫁过去三年了,肚子还是没有动静,太医怎么说?”
  折绾:“太医说很好,什么毛病都没有。可能是子女缘分还没有到。”
  姨娘就道:“还是要一个自己亲生的孩子比较好,你再把川哥儿养好,他也不会承认你是亲娘,何必呢?”
  折绾:“养好他跟我自己生一个是两码事。”
  她也发愁:“我总是怀不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已经开始看大夫了,但总是不行。
  折绾:“姨娘,先这般吧,如今中馈的事情多,川哥儿也才六岁,我还腾不出手来。”
  姨娘便在梦里面劝她,“你要自己好好想想啊,别嫌我嗦。”
  折绾一脸濡慕之情:“我知道的,姨娘是为了我好。”
  她醒来的时候还有些怔怔。蝉月已经白着脸喊她了,“少夫人,您快起来去看看吧,大少爷在骂于妈妈,川哥儿哭得不行。”
  折绾披上衣裳出门,“他又作什么妖?”
  这话蝉月可不敢应,只道:“您去看看就知晓了。”
  折绾进了东厢房里,川哥儿正扑在于妈妈的身上不肯离开,于妈妈浑身颤抖跪在地上,看见她之后好像看见了救星,冲过来道:“少夫人,少夫人救命啊。”
  折绾就更恍惚了。
  上辈子,于妈妈对她可没有像现在这般过。
第38章 犹怜草木青(1)
  折绾跟于妈妈斗了很多年, 围绕着川哥儿的衣食住行斗智斗勇,曾经暗地里也跟素膳一起骂过她,“这个老虔婆!总是在川哥儿面前驳我的面子!”
  有一次斗得厉害了, 她大着胆子去跟嫡母道:“她这般教导川哥儿,将来是要出事的,母亲, 你换个婆子给川哥儿吧, 他过于听于妈妈的话了。让一个少爷听奴才话, 这是要害了他的。她懂什么呢?”
  嫡母却饶有深意的笑着道:“你们都是为了川哥儿好, 你不要着急,等他长大了, 自然就懂得谁是真心的。”
  折绾没有办法, 只得回去。她是个反应慢的性子, 等辗转难眠到深夜的时候才琢磨出嫡母的意思:她也不过是没见识的庶女罢了。她又能懂什么呢?
  她跟于妈妈差不多, 比的无非是谁对川哥儿的真心更好。
  折绾一时之间觉得羞愧难当,一时间又觉得委屈得很。她当时就很想对嫡母道:不要她管的话, 你以为是谁管呢?^鹤春吗?
  他整日里没有半点耐心啊,他其实不怎么管川哥儿的。
  但她也不敢再去对嫡母说, 如此这般浑浑噩噩过了多年, 她终究还是输给了于妈妈。
  但如今, 折绾看着于妈妈爬在地上的样子,看着川哥儿大哭大叫护着她的背, 看着她哭喊着向自己求救的狼狈,非但没有爽快, 反而就在那么一瞬间, 倒有一种释然扩散在心头。
  哦,原来, 我以前竟然跟她争过那些令人耻笑的东西。
  灯光细微摇晃,混着不白不黑的天光,她越过于妈妈,越过川哥儿,越过^鹤春,直接走到主位上坐下了。
  ^鹤春站在一边,不断的揉太阳穴:“你难道还要帮这个恶奴做主么?”
  折绾没有回他。她只是突然想起了宋h娘。
  她当年的“轻舟已过万重山”,是不是跟如今自己这种感觉颇为相像呢?
  折绾唏嘘起来,让于妈妈先离开,“抱着川哥儿去我屋里等着。”
  ^鹤春也没有落她的面子,他看着川哥儿哭成那般,自然是心疼的。她给了台阶,便下得顺当,只是依旧恼怒川哥儿为个奴才挡罚。他恨铁不成钢,“都是给这些奴才教坏了!”
  折绾静静的看着他,坐着看,因两人离得远,竟然也能平视。
  他骂人,她一句话不说,目光平静,好像他在无理取闹一般。这更让^鹤春难堪。他燃着怒火看向折绾,却又在下一瞬间恍惚起来。
  天光还没大白,折绾笼在灯火之中,有一瞬间好似看见了阿琰。
  阿琰就喜欢这般坐着,笑吟吟的跟他道:“鹤春,下回不要再带着越王去了,越王妃说,你要是再敢带着越王去花楼捧戏子,她就敢带着我也去捧个角。”
  而现在,折绾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用目光静静的看,他就好像听见她在问:“你以为长姐是真菩萨还是假菩萨呢?”
  ^鹤春想要回一句:“阿琰大度,我也不曾纳妾。”
  但这话他又说不出口。
  他更不敢深想。越王跟他突然闹掰,心里肯定是颇有记恨的。可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一点也没有察觉出来,如今能想到的,也只是他嘴巴说了几句门客不好的话。
  所以他都开始修嘴功了。
  他也恼怒自己当时怎么就说了那么几句不好听的,可说的时候也没在意,这么久的事情了,越王还记恨做什么?要是不喜欢他说,他就不说了。
  而后就想到阿琰。越王如此,那阿琰呢?
  这句真菩萨还是假菩萨让他想了一晚上。一会儿,他觉得阿琰不会像越王这般小心眼,他们是心心相印的恩爱夫妻,他也对阿琰很好,阿琰每日都是欢喜的。一会儿,却又觉得越王妃那般恼怒,阿琰为什么不恼怒呢?
  她若是恼怒了,为什么要藏起来,要是跟他直说,他也就不会再去那些花楼。
  ^鹤春迟疑,怀疑,最后一口气憋在心口,半天没话说。
  折绾也没了兴致坐下去,她今天还要去越王府,但^鹤春总是为她多事,便又要去见于妈妈。
  她站起来:“你去上值吧,我也有事情要做。”
  她率先出门,^鹤春愣了许久才匆忙而走。
  再不走,便来不及上朝了。
  ……
  于妈妈抱着川哥儿等在正屋。她浑身颤抖,一半是害怕,但如今冷静下来了,更多的是恼羞成怒。她在折绾面前丢脸的次数越来越多。
  川哥儿依旧在哭,但声音少了很多。他惶恐的看看外头,母亲还没有回来,但父亲已经没有怒喝声传来了,也没有再来打于妈妈。
  他很是沮丧,知晓自己又闯了祸。等折绾出现在门口的时候,他情不自禁的从于妈妈的怀里下来,急切的走到折绾的面前,“母亲――父亲还在生气吗?”
  折绾还是往常温和的语气:“没有。他是心里有气,迁怒于你罢了。”
  她顿了顿,道:“川哥儿。”
  川哥儿抬起头,“母亲?”
  折绾:“下回你父亲要是再如此,你可与他理论。”
  川哥儿愣住,没懂这句话的意思。
  但折绾也没有说第二遍。
  她看向站在门口的另外一个婆子,“齐妈妈,将川哥儿抱走吧,我单独跟于妈妈说几句。”
  川哥儿就看向于妈妈,“待会我再来找妈妈说话。”
  他跟着齐妈妈出门去了,于妈妈眼巴巴的瞧着,等川哥儿不见了人影还念叨着:“这回是吓着他了,大少爷好狠的心。”
  折绾坐下,蝉月就给她捧了热茶来,“少夫人,您润润嗓子。”
  墨月给她塞了个手炉,“少夫人,晨间还是冷的,您的手都凉了。”
  于妈妈看着她坐在那边自然而然享受着的一切,心里苦涩开来。曾几何时,这个小庶女看见她还要卖笑脸,讨好的问:“于妈妈,天冷了,今年的碳什么时候分发呢?”
  连她都看不起的人,竟然坐在了大姑娘坐的位置上。
  她低下头,眼眶红起来,狼狈不堪:“如今少夫人很是得意吧。”
  折绾轻轻嗯了一句。
  “对,很是得意。”
  她捧着手炉,正襟危坐:“我很得意,能走到今日。”
  没有在漫长黑夜里迷失自己,而是挣扎着一步一步迈向了天明。她轻柔的道:“我也很得意,如今所拥甚多。所以……就不愿意分神给你,给母亲。”
  她看向坐在一边的于妈妈:“我有能力赶走唐妈妈,就有能力赶走你。”
  于妈妈猛的抬头,神色惶恐。
  折绾就笑起来,“你看,你也是信的,信我能够赶走你。”
  她舒出一口气,“但我没有这么做。”
  于妈妈脸色缓了缓,而后听她道:“你就当我是为了长姐。”
  她上辈子只顾着活自己,倒是没有探究过长姐。一切印象,皆是道听途说。但今生她懂得多了,也能看明白一些。
  越是明白,便越是怜惜这位算起来其实都没有活过她年岁的长姐。
  她活到了三十岁。长姐却终结在二十一岁。
  折绾吐出一口郁气,站起来,“长姐拼命生下了川哥儿,母亲拼命顾及川哥儿,你继续拼命去伺候川哥儿……”
  屋外天光已经大明,已有朝阳。
  她迈开腿走了几步,朝着门口走去,而后在经过于妈妈的地方顿了顿,道:“你愿意伺候川哥儿,就伺候川哥儿吧。母亲把你留在我的身边,不就是看你忠心耿耿么?有你在,川哥儿也不会出什么事情,我好话已经说尽,也不会再去管你。”
  “于妈妈,你是个聪明人,你该明白,咱们互不牵扯,便是最好的结局。”
  她出了门,蝉月在外头站着呢,见让她就舒一口气,道:“少夫人,到时辰了。”
  她们该去越王府了。
  折绾笑着道:“放心,这个时辰去,路上也不会被堵着,来得及的。”
  蝉月好不抱怨,“于妈妈就是吃了没事干,川哥儿才三岁呢,她操这份心做什么?让奴婢话说,她不过是个奴才罢了,难道还真以为自己是川哥儿的祖母啊?”
  折绾:“这话别去外头说,以后也不要再说。”
  蝉月笑起来:“奴婢也只是心疼您忙成这般还要被她牵绊住罢了。”
  她吐吐舌头,“少夫人放心,奴婢知道分寸的。”
  两人先去赵氏那边请安。赵氏担心了一早上,“怎么回事?我怎么听说鹤春发了大脾气?”
  折绾便觉得赵氏也很有意思。明明是她自己的儿子,她却在这般时候了,也不敢去问。
  她道:“没什么大事,是于妈妈惹了他生气,但是一场误会。”
  她把川哥儿背书没成起来温书的事情说了,“已经跟川哥儿说好了,以后不可这般早起,伤身子。”
  赵氏就哭道:“哎,这还不是鹤春逼得太紧的缘故,武先生才来多久?他就三天两天的问学业,川哥儿聪慧,敏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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