勋国公:“何至于此,何至于此,舅兄,当年都是误会,这些年三娘也不好过。”
舅兄,“哈,误会?当年就差拿刀要杀了我那几个外甥外甥女,炽鸥啊,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不能只顾着弟妹一个,你也看看老大家的,他好不容易养个闺女,你说要给过去就过去,谁人能受得了?他只能四处打听,这才找到一个跟珑珑相似的孩子,今年正好有六岁了,说不得就是珑珑的转世呢。”
勋国公因为转世这句话迟疑了起来。
舅兄见有戏,便继续道:“这也是造化,说不得就是老天安排的。”
勋国公这才稀里糊涂的同意了。
谁知道妻子如此激烈的反对。他叹息,“我就想着,世上之人哪里能长得如此像,万一是珑珑,也算是全了咱们的念想,我们都没有坏心的。”
孙三娘:“即便是珑珑投胎转世了,也是别人的孩子,不是我的。”
她轻轻拨弄手里的拨浪鼓,“你说,她去世的时候怪我吗?”
勋国公哪里能不疼爱小闺女呢,他眼眶湿润,“肯定是不怪的。”
孙三娘:“那你为什么不承认你也有责任?”
勋国公的眼泪水瞬间干了,错愕道:“玉岫跟你说了?”
孙三娘:“说了,今日气急,便说与我听了。她说你这个人,实在是毫无德行。”
勋国公沉默起来,也不解释,最后叹息:“三娘,这回闹了一场,便消停吧。”
孙三娘:“消停什么?”
勋国公:“自然是好好过日子。”
孙三娘轻轻嗯了一句,“我是要过好日子的。”
阿绾说日子是过出来的,她也想试试。
她说,“你让他们都搬出去吧。”
勋国公错愕,“什么?”
孙三娘:“让老大老二老三他们都搬出去。”
她本想自己搬出去住的,想想又不甘心,更觉得不痛快,便只好请他们搬出去了。
她说,“虽然有父母在不分家的规矩,但闹得如此不欢快,我也没心思跟他们好好相处了。”
勋国公震怒,“不可能!这事情要是做了,简直比今日更加丢脸!”
孙三娘:“那你也搬出去。”
她反正是不搬的。勋国公府这座宅子是圣祖皇帝赐的,她住了几十年,样样都很合心意。她不愿意搬。
“我已经写信回家去了。一封信一封信的催,实在不行,我就开始写血书。我就不信阿爹阿娘不来。”
她一言断定:“除非是我孙家死绝,否则这个家我是分定了。”
勋国公很是无奈,气得两只脚直跺,袖子都抖了起来,“三娘,三娘,你这是要做什么!”
孙三娘反而舒出一口浊气,“你说的啊,我想过消停的日子。”
“我痛了这么多年,可曾要求你做了什么没有?我曾经在家里也是个蛮不讲理的人,我已经够忍让了,你们却欺负我至此――”
她笑了笑,“那就看看,我阿爹阿娘还愿意不愿意认我这个女儿吧。”
勋国公如今也不嫌弃^鹤春的蠢笨了,急得出门拉着他就道:“快些吧,快些让你家夫人去劝劝她!”
^鹤春心道,折绾去了可不会劝,反而还会出主意这个家怎么分合适――如今,他实在是知晓她的胆大了。
人的变化可真是大。
他唏嘘道:“大人,就是下官也觉得你这事情办得不地道,嫂夫人这是在气头上,您还是等等再说吧,说不得她自己也不提了。”
勋国公头上冒汗,“你不了解她,她脾气上来了可没有谁能拦住。”
最开始那几年他是费了心思才哄住她的,也是真心喜欢她。他那个岁数的男人怎么会不喜欢十七八岁的姑娘呢?
他拉着^鹤春去喝酒,因都是做过鳏夫的,在一块能说的话也多,道:“哎,这鳏夫不好做啊,先头的,现在的,就好像是手心手背,我总不能厚此薄彼吧?”
^鹤春倒是没有这个烦恼,折绾好像从来没有跟阿琰别苗头,如今也没有孩子。
……是啊,嫁过来也半年多了,怎么还没有身孕呢?
但没有许正好。否则若是成了勋国公府这般的局面,他也够头疼。但继室和原配子女不和,说起来还是做丈夫的无德。
折绾对川哥儿就很好。
他再次唏嘘起来,“大人也该多照看照看家里,这般的矛盾,可不是一日积成的。”
勋国公:“……”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鹤春这张嘴真是不好。
他道:“反正分家是万万不能的,还是让你家夫人去劝劝吧。”
他皱眉,“若是劝不住,等孙家的人来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他又长长叹一句,“三娘年幼之身嫁给我做继室,我家那岳父岳母也是受了她埋怨的,这些年哄着疼着,若是真来了,怕是要磋磨我掉一层皮。”
^鹤春直到回家之后还是笑个不停。折绾看不过眼直接去了书房,^鹤春却跟了过来,道:“勋国公夫人那边你打算怎么做?”
折绾:“什么怎么做?我自然是顺着她的。”
她之前以为孙三娘愿意走出来跟着她做生意是回光返照,如今看来很是不准确。这次才是回光返照呢。
不事关生死,却事关她日后的活法。
她对^鹤春道:“我是一定要帮的。”
^鹤春被她坚定的脸惊讶到了,“你还挺讲义气。”
折绾不欲跟他多说:“你还有事没有!”
^鹤春今日瞧了一出好戏,态度很是宽和,“没有。就是好奇罢了。”
他问,“你怎么会想出这么……这么离奇的招数?”
折绾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她接连几天都去了勋国公府陪孙三娘。玉岫负责大骂,折绾负责劝她多吃点,“这哪里是一时半会就能折腾完的?你养好精神,是长久打仗呢。”
玉岫哈哈大笑,“你是不知晓,在丹阳的时候,她矫蛮得要命,能为了一个簪子跟人吵翻天,那精神哦,根本不用你担心。”
孙三娘很少想起从前,她觉得那都是梦里的日子。今日被玉岫提起心里却不苦闷了,道:“她没说谎――所以这个主意是我想出来的一点也不奇怪,也没人怀疑,我年轻的时候啊,更荒唐的事情都做过。”
她畅快活过十几年的。
玉岫却道:“我如今真是想不通你阿爹阿娘为什么不给我回信。”
自家人明白自家人的事情,孙三娘:“定然是爹娘没收到。”
她暗淡了一瞬,道:“阿爹阿娘虽然抛却了我,却也算疼爱我。我如今才明白,父母之爱啊……”
并不是黑就是白。
她酸涩道:“应该是阿兄阿嫂藏了信。但我跟阿爹阿娘有自己的联系法子,这回阿兄藏不住我的信。”
“若是这回……阿爹阿娘还不来为我主持公道,我也就没爹娘了。”
玉岫沉默了一会才道:“这是气话。”
她道:“也许已经在路上了。”
她也很久很久没有看见爹娘了。远嫁的姑娘就是这般,嫁出去,一辈子就难见爹娘面了。
她叹息一声,一转身,便见阿绾在那里静静的发呆。她好笑道:“怎么了?”
折绾抬起头,琢磨道:“若是事情多,想要马上就做好是不可能的。但是……可以一件一件去做,同理,事情是人做的,也能一个人一个人去解决。”
上辈子,她就碰见过诸多这般无法去解决的事情。赵氏虽然后来完全把中馈给她了,但总是从中作梗,让这个管事跟她作对,那个妈妈不听她的管束。
那时候真是筋疲力尽。后来慢慢的,经历的事情多了,便知晓怎么去解决这些人。
她们并不是揉成一团的,若是细细去分化,便发现她们还有不少的矛盾。
她就利用这些小事一个个去跟她们谈。
“面上看着和气,可心里谁知道在计较什么呢?”
她就给这个婆子一点甜头,给那个婆子一点罚俸,这群人自然而然的就散了。
折绾:“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若是从里头杀过去,便是必死无疑。”
于是就在大家都以为此事要长久僵持的时候,勋国公府其他两房突然松口了,都找到勋国公道:“父亲,母亲如此要求,我们便搬了出去吧。”
勋国公大惊:“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他跟原配一共生了三儿两女。如今三个儿子都住在勋国公府,儿女成群。在他眼里,平日里子女们都是互相守望的。但今日二儿子和小儿子却支支吾吾的道:“总是要分家的,这宅子是大哥的,不是我和三弟的,我们迟早要走,不若就随了母亲的心愿,只当是尽孝了。”
勋国公两眼一闭,“你们当我傻呢?”
但是二儿子和三儿子却坚持要分,说得急了,便说起这些年的委屈。
“什么好事都是大哥的,我们哪里分到什么?母亲当初去世的时候叮嘱大哥照顾好我们,好嘛,将我们的庄子铺子都照顾去了。”
“大嫂还一味的在那里多吃多占――父亲,说句实在话,我们都觉得如今的母亲也不容易,大嫂可没有给她什么好东西。但凡值钱一点的,都进了大房。”
“是啊,幸而母亲是丹阳名门,不跟她计较,不然这个屋里早乱了。”
“我也是为人子女的,父亲,这事情大哥其实是做错了。哪里有儿女给父亲纳妾的?我也是母亲的儿子,受她的关照多年,我也要为她说句话才对得起良心。”
“父亲,分了吧,即便是不分大哥,便把我们分出去。”
这些年大家住在一块有诸多矛盾,随着儿女越来越多,妾室越来越多,屋子早就不够住了。他们既然住在府里也得不到什么好处,不如分出去过。
老二道:“有老人在,大儿子不分家,确实应该。但是京都也不是没有我们这般的人家分了小的自己过日子的。”
“对啊,都是有先例的,算不得丢脸。”
你一言我一语,将勋国公话说得两眼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他苦恼的来找^鹤春来喝酒。还是那句话,“宋家大少爷也不在府里,管不住他家那个混蛋媳妇,可你不同啊,你家夫人看起来就不是厉害,肯定听话。”
怎么就劝不住呢?
^鹤春呵呵笑,回家跟折绾道:“儿女不和,都是老人无德。”
就勋国公这般,真是活该。
折绾就笑了笑,“那你跟你三弟和睦吗?”
^鹤春一噎:“……自然是和气的。”
折绾:“和气就和气,我不过是随口问问,你憋气做什么。”
第43章 犹怜草木青(6)【增添最后一句话】
勋国公府成了笑话。越王妃就拉着折绾让她细细说说这个笑话, 好让她笑话笑话。
折绾今日又给她送了花来,亲自摆在了窗台底下,这才坐下道:“其实也没什么, 他们欺负人,把人往死路上逼,自然怨不得人垂死挣扎。”
这话一点折中的意思都没有。越王妃就笑起来, “是, 如今满京城里谁不知道勋国公夫人有个不孝的继子。”
折绾:“都亏了玉岫姐姐人缘好。”
玉岫那一张嘴巴本就会说, 心地也良善, 时常做好事。平日里这个跟她玩得好,那个也是受过她恩惠的, 便人人都向着她。她又真情实意的为孙三娘抱不平, 说到动情处眼泪汪汪的, “为了珑珑, 她都多少年没有出门了?那段日子瞧着她是要有死心的,我就一刻不敢松懈, 跟阿绾两个人时时陪着,劝着, 好不容易拉着她出来走动, 刚好一点, 眸子里面有点鲜活气,那家的大儿子就看不下去了, 好嘛,就给找了个寡妇欺负人――”
众人唏嘘起来, 也觉得此事勋国公一家做得过分了。
“我活这么久, 没听说过这么离谱的事情。”
“是啊,再怎么样也不能如此做啊。”
“昏了头, 当年丹阳孙三娘是何等的厉害,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玉岫:“还不是觉得孙家离京都远――远嫁的女儿就犹如没娘的孩子,被人看不起哦!”
谁家没有几个远嫁的女儿?谁家也不敢保证自己的女儿不做继室,自然是感同身受的,“勋国公做错了呀,夫妻相守,哪里能厚此薄彼。”
玉岫气得拍桌子,“是啊,就有这么拎不清!”
而后又道:“但一家子人哪里是全坏的?我说句良心话,老二老三家还是不错的,明辨是非,要与三娘说说好话,也被老大家的打了。”
她拉着折绾,“你们不信我说的,还能不信阿绾吗?她这个人安安静静的,从来不沾染是非,她都看不下去了,动了大气呢。”
折绾这半年跟着玉岫出来走动,跟各家夫人也是打过照面的。她说话温和,做事大方,给各家还送过鲜花饼和上品的花,但碰见了也不过分亲昵,喜欢静静的坐在一边听众人说话,偶尔说一两句话还十分有见解,大家便慢慢接受了她的存在。
她确实从不说是非,碰见事情也沉稳得很,且还长着一张让人相信的脸――这般的脸,向来应该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性子,她都要闹,说明事情还是很严重了。
折绾就点点头,一副后怕的模样:“我刚认识孙姐姐的时候,她一点气色也没有。后来我和玉姐姐寻了方子给她,天天吃药吊着,好不容易脸上有了些红润气,这回又被气晕了过去,大夫说……哎。”
便有老夫人感慨,“所以说,人善被人欺啊。三娘我也是看着长大的,虽然性子娇气一些,但心却好,是个纸老虎。”
丹阳一地,世族林立,这位老夫人也是世家女,在京都一辈子了,颇有位分,她都说了此话,哪里还有人质疑。
折绾就跟在玉岫的身后,瞧着她这里说那里哭,把事情越说越大,说得勋国公找到宋家老大人谈了谈,玉岫这才对外说病了,要养病。
她欢欢喜喜的道:“勋国公真要面子,我以为他会早点过来的,结果我都去过这么多夫人家了才来,这可不好办,该哭的地方我都哭了。”
京都有门有户的哪个也没能逃脱她一张拜贴。
折绾其实不太适合讲故事,她平铺直叙的将事情说了一遍,越王妃竟然也笑得前俯后仰,而后畅快的道:“你们这件事情做得极为爽快。”
她之前没跟玉岫打过交道。她虽然性子也爽利,喜欢说笑,但跟玉岫左右逢源不一样,她在外的时候不喜欢说话――这点跟越王一般。
如今却想让折绾为她引见玉岫,“我是真佩服她。”
折绾满口答应,“但她‘病’了,最近是不好见客的,怕是要过几日才行。”
越王妃就啧了一句,“阿绾,你还是太规矩了。”
果然折绾去宋家一说,玉岫直接坐着马车出了门。宋夫人十分尴尬,跟折绾道:“她就是这般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