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即便他捂着不说,折绾大概也知晓他在做什么了。
这次江南赈灾,浩浩荡荡一年,朝廷出钱出力,地方官员却贪墨众多。
折绾这才恍惚想起来,上辈子好像是有这么一件事情,死了很多人。但那是明年才查出来的,^鹤春因为刚回京都,账目清楚,并没有牵扯其中,但也不被允许去查此事――怕他跟地方上的人有交情,徇私枉法。
这辈子倒是成了查案的。还是太子跟皇帝说让^鹤春跟着他一块查。^鹤春累了几天回来,眼睛都黑了下去,吃着饭吃着饭,突然道:“父亲说,太子可能是要我做把砍人头的刀。”
折绾吓了一跳,“什么意思?”
^鹤春:“这次牵扯的人太多了,还有许多世家的子弟,太子第一个就找了我。”
太子找他,那便是陛下也同意的。
^鹤春二十年来在皇帝那里顺风顺水,做着稳稳当当的差事,过着稳稳当当的日子,如今是第一次被用来做靶子杀人。
他自己还有些不适应。
英国公分析,“等你杀完这一批人,再出去喝酒,也没什么人愿意了――谁家没有几个亲戚,你杀了人家的亲戚,总是要冷落冷落你的。但等不了一年,他们又会重新找你,毕竟那也是面子上过不去,只要陛下器重你,他们也是要里子的――我们这般的人家,谁家还没有几个被杀的亲戚了?”
“这事情,即便不是你做,也是其他人做。这是陛下器重你,你尽管放手去做。”
可手上查出来的名单太多了。他深吸一口气,跟折绾道:“你娘家大嫂嫂的娘家兄弟也在里头。”
折绾皱眉,“真的?”
真的。
折绾不知道此事。^鹤春也是想跟折绾说明白,“我要是不在其中,还能帮着说和说和,说不得能留下一条命,但我手上的人命太多了,便不能出这个面。陛下和太子盯着我呢。”
^鹤春:“此事我肯定是不能帮的,岳母和舅兄可能要来找你――你可不能答应啊。”
折绾自然不会答应。
折夫人也不答应,折家大少夫人莫氏大哭,“母亲,你就去帮我求一求吧,你是他的岳母,难道一点情面也不讲么?”
折夫人岿然不动,“我早跟你说了,这事情不是他主持查办的还好,可偏偏就是他查办的,咱们只要开了口,便是不好做亲戚了。”
她道:“你要是觉得我们无情,我也可以送你回娘家。”
莫氏恨得牙痒痒,回去跟丈夫道:“母亲要休了我呢。”
折家大郎叹息,“他不帮也是情理之中,但他的手可以轻一些,只要活下来一切都好说。”
他亲自去找^鹤春。^鹤春却避而不见,他跟折绾道:“这时候上门不是让我被人说道么?”
对大舅哥十分不满,认为他拎不清。
英国公也叮嘱了家里其他人,“不可答应一点。”
就怕家里人收了什么说不清楚。折绾想了想,便连生意也不扩了,道:“咱们只做之前的生意。”
周掌柜很是认同,“京都人人自危,咱们确实不能出错。”
主家是世家妇人的好处很多,坏处自然也有。好坏是兼得的,周掌柜很是懂这个道理,“主家的念头没错,咱们求稳。”
这般过了一个多月,^鹤春足足瘦了十斤。十一月份的时候,案子终于审完了,莫家二少爷牵扯其中,判了流放三千里,这确实已经算是手轻了。
莫氏却在家里哭晕了过去,怒骂道:“平日里兄弟兄弟,结果呢?咱们千辛万苦给川哥儿说门好亲事,他可给过一个好脸色?咱们又不是说的其他家人,也是你的舅家,结果他不肯就算了,连带着一副看不起人的模样,我瞧了就生气。”
“且^鹤春看不起也就算了,母亲呢?她自己不认娘家人,却帮着^鹤春对付咱们。”
“这次又是一样!我真是不懂了,到底你是她的儿子还是^鹤春是?”
她拍着桌子道:“当年大妹妹去世,她三天两头上英国公府,家里的事情都不管,我说什么没有?我也是刚生下郎哥儿,还在月子里呢,就已经开始强撑着精神管事了。”
“我还为祖母戴孝磕头,为你养育儿女,这些你们是一点都不顾念,就看着我兄弟流放,三千里,足足三千里啊。”
折家大郎也对母亲有怨言的,“先头的婚事,母亲确实做得不多。舅舅虽然之前对她不住,但是自家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哪里就能真的不来往了。”
又道:“但这次的事情却怪不得母亲――”
莫氏大怒,“流放的不是你兄弟,你自然是如此说,等哪天死到你自己头上,我看你还说不说!”
折家大郎也恼怒了,“那你要你娘家兄弟不贪啊。”
莫氏:“你敢说自己手上没有银子是私下收的么?^鹤春敢说自己是清清白白么?”
折家大郎赶紧关门,“你这是做什么?你要死啊!”
莫氏还要再说,被折家大郎一巴掌打在脸上,“你娘家没了,你是要折家也没了么?蠢妇!你好好想想朗哥儿吧!他难道不是你亲生的?折家要是没了,他就没了。”
莫氏这才安静下来,捂着脸哭,“那是我大哥啊,母亲就算是不帮着说和,就是为了宽慰我装模作样走一趟也行啊。她偏偏不,还说要休了我。”
“哪里有这般狠心的婆母。”
折家大郎唉声叹气,“母亲就是这般的人。”
莫氏:“我看她就是势利眼。大妹妹去世,她那副上赶着的样子你可瞧见了?一味的川哥儿川哥儿,我们朗哥儿可有这般的待遇?八月里大妹妹忌辰,咱们在家里也是烧了香要去坟前祭拜的,结果偏偏就不巧,朗哥儿起了高热。”
“就是那般的情况,她还要坚持去坟前――怎么,我们朗哥儿就不是她的孙子了?要不是哭着求她,她能留下来?”
折家大郎烦躁得很,“你别说了,母亲也是心疼大妹妹。”
莫氏:“都是儿女,她把你放在哪里去了。”
她是恨上了婆母,“等着吧,等着哪天落到我的手里来!”
刚说完就被折家大郎捂住嘴巴,“姑奶奶,快别胡说八道。”
一方怨,一方就是夸。^鹤春把岳母夸到天上去了,“岳母这次真是对我好。”
折绾正在画茶叶盒子的图案,并不搭理此话。但^鹤春却觉得要对岳母好些才行,他道:“我跟你一块带着川哥儿回去一趟才好,到时候在岳母面前跟大舅哥解释解释――这回她肯定是落埋怨了。”
折绾白了他一眼,“你这人是不是得意过头了?”
“你回去是回去了,大哥哥大嫂嫂能给你好脸色?”
到时候男人去喝酒,女人单独坐在一块。大哥哥不会对^鹤春如何,但是大嫂嫂一定会甩脸色给她看。
她上辈子已经看多了大嫂嫂的脸色,根本不愿意多看一眼。
^鹤春:“那你请岳母来坐一坐。”
折绾:“我忙着呢,你不能自己请么?她想要的是你的谢意,可不是我的。”
^鹤春感慨,“阿绾,我看你在外头做事情圆滑得很,怎么对岳母一家就懒得周旋呢?”
做人哪里能这么独?
这不跟三弟一般了么?连家里人也不愿意多搭理,一年到头连父亲也难收到几封信。倒是跟三弟妹来来回回信多。父亲还道:“既然能写信给他媳妇,也不知道送信的时候给咱们写一写。”
折绾正好定下了一朵漂亮的茶花做茶盒雕刻,举起来左看右看,甚觉满意,而后冷笑着道:“是,你孝顺,父亲又纳了一个十五的妾室,母亲都哭成什么样子了,你怎么不劝父亲不纳妾呢?你的孝顺呢?”
^鹤春:“……”
哪里有儿子管老子房里的事情。
但十二月^鹤悯回来听闻此事,倒是给赵氏出了一口气,跟英国公道:“父亲还是留些精神吧,免得将来被人写诗是一树梨花压海棠,那时候儿子们在外的脸面也不好看。”
折绾当时在场,本是在吃他的接风洗尘饭,差点一口汤喷出来。
她艰难的才咽了下去。
第58章 犹怜草木青(21)
^鹤悯回京述职, 终于在腊月中旬赶到了家。湖州的一切都交接好了,如今只等着吏部新的调任。
这也不怕,英国公都给他周旋好了, 好几个地方可以选。
他极为高兴,拍着儿子的肩膀道:“我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鹤悯摇头, “儿子还要在江南继续待几年才行。”
英国公倒是也不强求他留在京都, 认为在一个地方待三年确实是少了些气候。他道:“要留京也行, 要去江南也行。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这个小儿子自小聪慧, 自己也能闯荡出一番天地来,他还是很欣慰的。结果刚夸过, 吃晚膳的时候, 当着一家子人的面呢, 自己的面子就被他踩在了脚下。
^鹤悯一句“一树梨花压海棠”, 除了孩子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凡读过书的都知晓。英国公脸色通红, 一把将筷子摔在桌子上,“孽子!你翅膀硬了, 连老子的房里事情也敢置喙了。”
他恼羞成怒转头看向赵氏:“你跟他说这个做什么!”
若不是赵氏说的, 鹤悯刚到家里哪里知晓这些。
赵氏缩了缩脖子, 但儿子回来了,她就有了底气, 也把筷子往地上一摔,“怎么就说不得了?你自己做的事情, 难道还不让说么?”
^鹤悯皱眉, “父亲何必斥责母亲,您这般的年岁, 自然该修身养性才是。”
英国公气得胡子都颤抖了,站起来就走。
底下三个庶子并一个四姑娘不敢说话,宋h娘哼哼几声,站在丈夫这边,“就是,还不准咱们说了。”
为老不尊。
折绾夹起一筷子菜放进嘴里,细嚼慢咽起来。
^鹤春这时候才开口,“为人子女的,哪里好管父母房里的事情,三弟,你未免也太不把父亲放在眼里了。”
^鹤悯嗤笑出声,“大哥有规矩,自该孝顺,便跟着父亲一块去吧,别坐在这里吃我的接风酒。”
^鹤春之前听见这话肯定是要勃然大怒转身就走了,但他如今被折绾噎惯了,^鹤悯这般的话是噎不住他的,他也嗤然一声,执起筷子跟着折绾吃菜。
折绾夹哪里的菜他就跟着夹――折绾爱吃的口味错不了。
她什么都不挑,就是吃食太挑剔。
^鹤悯倒是诧异起来,看了一眼温温和和不置一言的大嫂,等吃完饭,他当着^鹤春的面认认真真道谢,“我家两个儿女,还要多谢大嫂教导了。”
^鹤春回去之后对着折绾大夸特夸,“他向来眼高于顶,如今对你道谢,也算是长良心了。”
折绾却想起^鹤悯明年去的是越州。湖州越州相差不远,但是越州却很是富庶。在湖州的时候他不是知州,但在越州是,可谓是实打实的升官了。
后来三年之内把越州盘活了,他走的时候听闻百姓还送了万民伞,陛下很是欢喜,让他继续留任江南。
^鹤悯这一生是光耀的,也没有什么错处,可见他这个人颇有才干。就是不知道对茶叶一事如何看。
闽南的茶叶若是想在江南顺畅的销出去,^鹤悯这边便不能缺。
她自顾自的想着,^鹤春却在那边生闷气。闷了好一会儿却见折绾静静的坐在那边发呆,他就只能道:“你瞧见没有,母亲一双眼睛只顾盯着三弟,连看你我都没有看过。”
折绾本是在想如何跟^鹤悯开口,结果就听见了他这句话,她笑起来,“母亲一直都没看过我,母亲今日只是格外没有看你罢了。”
^鹤悯:“是,母亲偏心三弟一家。三弟不在家,她便盯着我,三弟一回来,她就看不见我了。”
就跟年幼的时候一般。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三弟在,她就自管着三弟了。
一年又一年,他如今都这般大了,却还是不太能释然此事。他叹息,“当年……当年阿姐去世,母亲也怪罪我。”
折绾还是第一次听闻此事。她忍了忍,还是忍住了好奇,并不打听此事。
^家大姑娘^莺莺是赵氏那边的忌讳。她就是再恨赵氏,也没有拿此事出来说过一句。
^鹤春也没有再说,而是埋怨起来,“你瞧着吧,如今咱们连个笑脸也难得了。”
这话属实打脸。因为^鹤悯第二日就郑重的带着一家子人过来拜谢折绾。
折绾倒是吃惊。宋h娘憋屈的坐在那边,眼睛都哭红了,闷着气对她道:“大嫂嫂,之前是我不对。”
^鹤春坐在一边挑眉,^鹤悯板着脸,“还有呢?”
宋h娘:“我愿意交出中馈。”
折绾吓了一跳,她如今可不愿意做这摊子事情。
她赶紧道:“那还是你拿着吧。”
宋h娘马上看向^鹤悯,“我都跟你说了,她自己不要的!”
^鹤悯沉默一瞬,叹息道:“多谢嫂嫂。”
莹姐儿和升哥儿见大人们大概说完话了,终于敢动了,一人过去蹭着折绾的手,“大伯母,我们想去别有人间看花。”
折绾就叫蝉月墨月带两人去。宋h娘眼睛都要瞪出火星子了。
等回到三房,她愤愤不平,“你瞧见了吧?我哪里能欺负了她,这才一年半不到,我的母亲,嫂嫂,孩子,都被她笼络去了!”
^鹤悯:“是脾性的问题,岳母和你娘家大嫂更喜欢聪慧的。我早跟你说过了,让你把中馈给出去,你却不听,吃力不讨好!”
宋h娘也有自己的见解,“你不在家里,我忙忙事情怎么了?我觉得忙起来舒坦,人人都敬重着我,我乐意!”
她拍桌子,“我只问你,你为什么不愿意留在京都,我都让父亲帮你周旋了。”
^鹤悯:“我自有志向。”
他道:“你要是愿意,就跟着我去江南,那里也有宅子,你照样是体面的官夫人。我虽然没有爵位可以继承,但将来必定有一番作为,说不得也能给你一个侯夫人的身份。”
但宋h娘却不愿意。她支支吾吾起来,^鹤悯也不在意,“随你的便。”
宋h娘就嘀咕起妾室的事情,“真没有生下孩子的?”
^鹤悯想起这个也郁闷,“是。也有人怀了,但没留住。”
他忙得很,也有了儿女,倒是不太在意此事。他道:“我看大哥大嫂也没有怀孕,说不得咱们家就是这般的命。”
宋h娘:“我反正不愿意喝那么多药。”
她是看过折琰喝药的,真是一碗碗药当成水喝。她瞧着就害怕。但也庆幸丈夫没有别的孩子。
而后酸溜溜的道:“有了她们,年轻貌美的,便看不上我了,所以总是斥责我。”
^鹤悯拍桌子,“我那是斥责吗?我是直接骂你!望你好好听听吧,别干些傻事出来了。”
“中馈的事情,既然大嫂嫂愿意给你,那你就接着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