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齐知县宣布退堂的那一瞬间，程玉凤紧绷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来到门口，那个傅公子仍旧在门口等着，看她出来，脸上的笑意越发温柔：“你没让我失望，果然是清白的。”
程玉凤也粲然一笑：“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如果没有你，我怕是很难自证清白。”
就她和哥哥俩人，连那个宋小娘子都抓不住，哪儿还能盘问出后面的陈三夫妇和宋长美出来。
“清者自清，无需证明。”傅陵川目光紧紧盯着程玉凤。
明明是熟悉的那个人，熟悉的那张脸，可为什么眼神里却满是他陌生的光泽？
就连她身上的医术，也让他有点震惊。
记得之前的程玉凤是个大字不识几个，连药名都记不住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忽然变得……
“恩人……”
陈三的娘子走过来，想要说什么，还没张开嘴，程长竟一看是她们，拉住妹妹的胳膊转身就走：“跟他们废什么话？有这时间还不如回家多看看你闺女来的重要。”
闺女？
傅陵川整个人如同雷击，怔怔的愣在当场。
第四十五章存心使坏
“等一下！”
被拉走几步远的程玉凤又折了回来：“对了，你今天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还不知道恩人怎么称呼呢？”
“傅陵川。”
傅陵川？
程玉凤心里默念了一遍，赞道：“真是好名字！我叫程玉凤，今日之事还真是多亏了你帮忙，不然，我怕是要吃了哑巴亏还没处说理。”
“举手之劳而已，何足挂齿。”话是这么说，傅陵川的眼睛却盯着程玉凤手里的药膏，“不过，听闻姑娘做的药膏很是出名，不知道可否送在下一瓶？”
程玉凤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愣了一下：“当然可以了，傅公子若是有需要，别说一瓶，就是一包，我也在所不惜。”说着，程玉凤把药膏递了上去，“小女子不才，略懂些医术，傅公子可有需要让小女子为您把脉诊治？”
傅陵川摆摆手：“这个就不必了……”
他还要说什么，一个侍卫从远处飞奔而来，附在他耳边说着什么。
程玉凤离得近些，也只隐隐约约听到“绿倚姑娘的病情……”之后就刻意压低了声音。
傅陵川闻言，脸色一下子变得紧绷起来，侍卫刚说完，就匆匆跟程玉凤告别离开。
望着傅陵川离开的背影，程玉凤内心深处忽然生出来一股莫名的悲伤，她甚至都没有弄清楚悲伤的缘由是什么，这股情绪很快就消失不见。
“好了，别看了，人都已经走远了。”
程长竟看看傅陵川离开的方向，再看看愣怔在原地的妹妹，赶紧把她往回拉：“咱们该回家了。”
天色渐渐的阴沉下来，程长竟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辰。只知道今天是有史以来回家最晚的一次，也不知道爹娘在家担心成什么样子了。
刚到家门口，刺耳的笑声伴随着婴儿的啼哭声从里面传来。
程玉凤心里一紧：“桐桐！”
程长竟也面色一绷，一下子冲到程玉凤的前面飞奔了进去。
推门看到屋里的场景时，愣了一下：“二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正在努力逗桐桐开心的程秋菊，看见程长竟像是看见了救星似的，慌忙招呼道：“竟儿，你可算回来了！赶紧过来哄一下吧，这孩子可能认生，我就抱了一下可就哭的哄不住了。快点！”
程长竟赶紧上前把哭闹不止的桐桐抱在了怀里，原本委屈巴巴的桐桐嗅到熟悉的气味，慢慢抽噎着平静了下来。
程玉凤还以为家里又来强盗了，推门看见是程秋菊，吊着的心一下子回到了原地。
“二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程玉凤笑着走过去，在程秋菊的旁边坐了下来，自然而然的去拉程秋菊的手。
这个二姑目前他们家唯一一个在镇子上生活的人，因为嫁给了卖炊饼的刘文生，所以只有她回来，大家才能吃上平日里舍不得买的炊饼，而程玉凤和别人不一样，因为她还能吃上二姑特意为她带的蜜饯。
记忆里，这个二姑从小就特别疼爱程玉凤，所以程玉凤对她也很是亲厚。
程玉凤的手拉了个空，程秋菊面色阴沉一言不发的转向了一边，不去看程玉凤的脸。
“怎么了？”
程玉凤奇怪的盯着程秋菊的背影，继而转向哥哥，程长竟也一脸茫然的摇摇头。
程秋菊原本想憋一会儿，不搭理她呢，可又不舍得侄女担心。强壮的冰冷瞬间就破了功：“你还好意思问‘怎么了’？我往日里待你不好还是怎么地？你生孩子这么大的事儿，连个信儿都不敢跟我稍一个？今天若不是你爹告诉我，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你已经生过了。”程秋菊佯怒道，“怎么？怕我多吃你家的那口喜酒吗？”
程玉凤一听，原来是这个？
害她以为发生了什么，白担心一场。
“怎么会啊？你来吃喜酒，我们高兴都还来不及呢，哪儿会舍不得？”程玉凤总算拉住了程秋菊的手，“天这么冷，我主要是不舍得你大老远跑这一趟。若是冻坏了你，我不得心疼死啊？”
最后一句话成功把程秋菊逗乐了，“就你嘴甜！之前怎么没见你这么甜呢？”
说来也奇怪，之前来三哥家里，凤丫头虽然看见自己也很亲，可从来没跟今天这样过，嘴巴跟抹了蜜似的，哄的人心花怒放的。
程玉凤满脸堆笑：“怎么不甜了？二姑每次带来这么多蜜饯，我可不吃的跟抹了蜜一样甜吗？”
“贫死你得了！”
程秋菊笑着点了一下程玉凤的额头，“对了，你奶、水现在够吃吗？”
又是一个来自灵魂深处的拷问。
程玉凤尴尬了一下，实话实说：“奶、水不太够，所以我娘每天都给她添点米油吃。”
“那还真被我猜中了。”说着，程秋菊从旁边的布袋子里拿出一个油纸包递到程玉凤手里，“这是我特意从镇子上给你带的猪肋骨，等晚会儿你娘回来，让她给你熬点鸡汤喝，好好补补身子。趁着你现在还在月子里好追奶，赶紧把奶、水补上来，不然等出了月子，你想追奶都不好追了。”
“二姑，你回来就回来吧，还带什么猪肋骨？这我不能要，你赶紧带回去给多多补补身子。”
虽然二姑的生活过的还不错，可程玉凤也知道猪肋骨对于二姑家里来说也不是日常饮食了。自从她多年前生下了女儿多多之后，在婆家的日子也并不好过，这次回来又花了这么多钱，等回到家以后，还不知道怎么婆婆怎么针对她呢！
程秋菊强硬地把猪肋骨又塞回程玉凤手里：“买了就是带来给你补身体的，你若不要，那就扔了吧！我是断不会再拿回去的。”
“二姑……”
程玉凤还要再劝，外面忽然传来程苏荣的声音：“二姑，奶让我喊你回去吃饭。”
程苏荣是二伯母王红霞家的大女儿，二伯母打心眼里看不上程立万，也就严禁自家的孩子往他们家来，说是“害怕被染上恶疾”。
王红霞越是严令禁止，程苏荣也就越好奇。
说话间，已经来到了院子里。
程秋菊赶紧用包把母鸡挡在了下面，扬声朝外应道：“好，我这就回去了。”
包下面的手不由自主的紧握了一下程玉凤的：“猪肋骨这事儿可千万别让老家那边的人知道，不然还不知道要怎么闹呢！”
话音刚落，门就被程苏荣推开。
程秋菊已经站起身子去逗桐桐了，看见她进来，招手道：“荣荣，快来看你姐家的小丫头，长得多白多好看。”
这还是程苏荣第一次进三叔家，也是她第一次见刚出生的小孩子。
又白又嫩还胖乎乎的，看起来让人好想去亲一口。
“喜欢吗？”
程苏荣鬼使神差的点点头：“喜欢。”
“那就让你娘再给你也生个妹妹好不好？”
程秋菊随口的一句玩笑话，程苏荣的手一下子就把桐桐甩开了：“二姑，你为何心肠如此狠毒？我娘都已经生了两个女儿了，你还诅咒她再生一个。你是不是存心想让奶看不起我们二房的人？”
此话一出，程玉凤狠狠的愣了一下。
她知道这个朝代的人重男轻女，可怎么都想不到，这种思想已经根深蒂固到这么小的孩子身上了。
程秋菊也意识到说错了话，想去拉程苏荣的手，却被她恶狠狠的甩开：“哼，我要去找娘告你的状！”
她头也不回的离开，程秋菊赶紧去追。
程玉凤也想去替二姑解释一番，程长竟赶紧拦住了她的去路：“老家那边水深，你就别去凑热闹了，免得解释不清又落得一身腥。”
“那二姑她……”
“放心吧，再怎么说，奶也不会跟钱过不去的，毕竟，二伯做营生需要的银子还得找二姑借，听说前阵子还来信儿找奶要十两银子，这个节骨眼上，奶才不会得罪二姑呢。你就别瞎操心了。”
“这么多？”
程玉凤紧了紧眉头，二姑在婆家的日子本来就如履薄冰，现在还要一个劲儿的往娘家贴钱，换做谁都不会给好脸色吧？
说到底，程玉凤还是心疼二姑的处境：“二伯做营生了这么多年，怎么说也能攒点钱吧，可我怎么感觉他从来没往家里拿过一分钱，反而一直在把家里的钱往外面掏啊？”
“这咱们就不知道了。”
说话间，桐桐已经在程长竟的怀里睡着了，放好孩子，乔氏和程立万双双从外面回来了。
推开门看到程玉凤和程长竟都在家里，泛红的眼眶一下子就笑了出来。
“你们俩去哪儿了？怎么都不说一声，让你爹一顿好找！”
乔氏拉着程玉凤，前前后后仔细检查了一番，没见受什么伤，刚放下来的心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瞬间又吊了起来，“听说你们在镇子上还上公堂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儿？那知县有没有把你们俩怎么样？”
程玉凤替乔氏擦去眼角的泪渍，笑着宽慰道：“我们都已经回来了，你还担心什么？放心吧，今天多亏了以为贵人帮忙，我们才能安然无恙的回来。”
“贵人？什么贵人？”
第四十六章筹钱
“就是一个贵公子而已，顺手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程玉凤说的轻松，乔氏的心却一下子紧紧揪了起来。
曾经，她也这么说过，遇见了一位贵公子，贵公子虽然身受重伤，但是却对她情愫暗生，并且还会带她去都城，过好日子。
可是结果呢？
那个贵公子不仅骗了她的身子，还把她整个人都给害了。
还记得她刚从镇子上回来那几天，一会儿哭一儿笑的，大家都以为她傻了，大房和老家那边的人都觉得她败坏了家族名声，非要把她给浸猪笼才肯罢休。
因为那个所谓的“贵公子”，让凤丫头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差点没命。
现在想想都后怕，以至于听到这个，心都揪在一起了。
想到这，乔氏的面色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那他后来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见娘亲这幅样子，程玉凤握住她的手低低的笑了起来：“人家就是帮了我一个忙，仅此而已。还能说什么？那会儿哥也在场，不信你问他。”
被点到名的程长竟从一堆婴儿屎布中抬了抬头：“娘，你就别多想了，妹妹跟我在一块，啥事儿都不会有，你就放心吧。”
乔氏还是不放心，不过竟儿都已经那样说了，她也只得点点头：“只要你们没事儿就好。”
程立万吊着的心却还是有点放不下：“丫头，我在杏林春医药堂门口听说，是药出了问题，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程玉凤把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包括把宋长美拉扯进来的事儿也没对她隐瞒，听的程立万和乔氏眉头紧皱：“宋长美看起来不是这样的人啊，这里面是不是还有其他的误会？”
虽然她嫁给程立万的时候，宋长美已经嫁人走了，不过偶尔回来碰到，俩人都还打招呼，宋长美农户出身，但举手投足的那股气质是这个村子里所有的女人都比不上的。
如果这话不是从女儿的嘴里说出来，打死她都不会相信，那样一个女人，居然会做出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
“哪儿来的误会？她就是记恨我们当时没有把药方卖给她，还把药拿去给其他药房卖，所以想方设法想要排挤我们。只不过，她做梦都没想到事情会暴露。”
“那你们呢？”乔氏紧张的追问，“宋长美可是认识你和竟儿的，你们俩若是被认出来了，以后咱们在村里的日子可就别想好过了。”
宋长美的哥哥宋长富是村长，若是知道妹妹因为他们俩进了牢狱，日后还有他们的活路吗？
“这个你们放心，她绝对没有认出来。只不过，以后这个药膏，咱么就不能卖了，不然早晚有一天得被宋长美揭穿身份。”
刚好后天她就可以出月子了，到时候跟着哥哥上山一趟，看会不会意外的收获。
程立万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哪怕不赚钱，咱们也不能明面上把村长给得罪了。”
“这个你和娘放心，我一定能把事情处理的妥妥当当的。”程玉凤调皮的冲乔氏眨了眨眼睛，继而晃着她的手臂撒娇道，“娘，咱们什么时候吃饭？我这出去跑了一圈，现在饿的前胸贴后背的，还有我哥，他晌午饭都还没吃呢！”
从公堂出来，她原本打算买点东西给哥哥垫巴一下肚子，可哥哥舍不得乱花钱，硬生生的把她给拽走了。
“哦哦哦，我这就去做。”
乔氏起身就要出去忙，忽然想起来什么：“对了，今天你们二姑回来了，你们见到她了吗？”
娘不提，程玉凤差点就要忘了：“这是二姑带回来的猪肋骨，娘，你去给炖了吧。晚会儿让爹去老家把二姑喊过来一块喝肉汤。”
乔氏下意识伸出去的手缩了回去：“你二姑现在在婆家的处境那么艰难，你怎么还能收她带来的东西呢？”
“这也是她的一番心意，我总不能拒绝吧？再说了，买都买了，咱们不吃，大房和老家那边的一堆嘴可都等着呢！这么好的东西到了那些人的肚子里，有几个能记起二姑的好的？”
程玉凤说着把猪肋骨塞到乔氏的手里：“你放心吧，再过两天我就出月子了，到时候我也多带点东西去看看二姑，把她的脸面壮起来。免得让她婆婆老觉得娘家是一群吸血鬼。”
乔氏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尤其是这两天听说程老二又来信找老太太要钱了，老太太那抠搜劲儿，能出一两就不错了，剩下要多要少，不都还得这些人给兑出来？
到时候真不知道秋菊的日子怎么过。
乔氏叹了口气，转身去了灶火间。
等排骨汤炖的差不多了，程立万起身去老家喊妹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