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湖州兵恰恰在此时发动了攻击!
这攻击来得措手不及又气势汹汹,湖州兵全员出动,汇聚了全部的力量,只攻往这一个点。
于邢州,这是经历天翻地覆般胜利后的守成,而于湖州,这却是扭转颓势的关键一击,干系到赵孟清的全部布局。
湖州兵一路摧枯拉朽,锋芒毕露、锐不可当,如尖利长矛戳进邢州的大门。
“他爷爷的!”陆凌空怒骂一声,叫:“撤退!”
这一战打得实在憋屈。
且不说心态上的不同直接影响战局,在对方出其不意的情形下造成了开局的劣势,但若后续能够指挥得当,未必不能够瓦解对方的攻势。
但是!
想到这里,陆凌空又忍不住骂一句:“他爷爷的爷爷!”
陷阵营是她的嫡系,此刻却全员打散融入上武军的体系,非但发挥不出骑兵的机动优势,连往日闻令而动的服从性都被几万上武兵拖成了乌合之众。
习惯了指挥千骑的如臂使指,如今要指挥尾大不掉的数万非嫡系兵马,陆凌空感到几分吃力。
收兵后,与众位将领复盘战斗,陆凌空直接询问众多将领问题出在哪里。
经过几番清洗,如今的上武军将领们都能摆正自身位置,不存在刻意违抗军令的情形,只是习惯了曲芳洲的作战方式,临阵换将,配合程度自然受到影响。从前小打小闹还看不出来,如今大规模作战,把短处都暴露了。
“行吧。”陆凌空听完,目光锐利地看过每个人,道:“这次虽然输了,但是你们好歹也知道我是怎么个人了,别再给我出现这次的情况。”
她提了提精神,说:“现在赵孟清的人马正处在劣势,但是湖州兵这么一赢,他们肯定高兴得很,就像我们高兴的时候叫人给钻了空子一样,他们高兴的时候,咱们也可以给他们来个惊喜。”
有人道:“但他们肯定防备着我们,咱们现在这样子,可打不出惊喜。”
又有人反驳:“咱们之前打成那样,叫他们捡了个便宜,他们估计正轻敌着。”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陆凌空也陷入沉思,低声道:“要是有陷阵营……”
她已经隐约意识到昭昧将陷阵营打散的目的,但是,昭昧远在颍州,她们的战斗已经等不到她再次传令过来。
“江风。”陆凌空道。
昔日同属驼驼山而如今归入陷阵营的江风应声:“在。”
陆凌空道:“召集陷阵营。”
江风将应,又愣住:“但是公主……”
陆凌空打断道:“再等公主的消息,黄花菜都凉了!”
江风挺胸抬头,声音激昂:“是!”
她当即走出帐篷,前往调集所有分散的陷阵营兵马,但没几步,她站住了。
紧接着,激动得几乎破了音:“都尉——”
陆凌空大步迈出,叫道:“嚎什么丧——”
她闭上了嘴巴。
“都尉,”江风涨红了脸,说:“江姊姊回来了!江姊姊!”
陆凌空回神:“别叫了,我看见了!”
说着,她大笑起来,把江流水打量了几个来回,说:“你可算回来了!”
她抬手拍江流水的肩头,满意点头:“没瘦!”
江流水向旁边示意,也情不自禁笑起来:“几个姊姊看着我呢,哪里敢瘦。”
陆凌空也顺着她的视线见到了一旁的任百川,但于她而言只是初次相见,不过打个招呼,顺便接过轮椅。
陆凌空推江流水进去,顺便把当前情况说了个大概,末了懊恼道:“你要是早回来一阵,别说什么湖州兵了,咱们早就打进赵孟清在青州的大老巢了!”
江流水摇头:“湖州兵背水一战,以你们当前的情况,的确难当。”
“你可说对了!”陆凌空立刻道:“我们现在的情况就是,根本使不上劲儿!公主让我把陷阵营打散,我估摸着是为了让我们隐藏实力,但再这么藏下去,丢了邢州可不能怪我!”
“嗯。”江流水说:“你说的是。”
“我说的是有什么用,”陆凌空道:“总得能用才行。”
江流水道:“能用。”
“啊?”陆凌空惊诧。
“我来就是为了此事。”江流水微笑道:“陷阵营,可以出动了。”
陷阵营出动了。
自成立起不曾经历一次战斗,身在战场却不曾亮出一次名头的陷阵营,这支度过漫长培养期的精锐,终于亮出了它的锋芒。
当上武军与刀锋营的名声响彻四野,天下皆知是昭昧的嫡系,陷阵营却仍在韬光养晦,在敌方阵营中“查无此人”,是以,当它们以雷霆万钧之势冲锋陷阵,仿佛天降神兵,无人知晓它们从何而来,又如何作战。
曾经数万上武军作了陆凌空的累赘,如今却由上武军迎接正面战场,而陷阵营以强大的机动能力自两翼包抄,于湖州兵猝不及防间万箭齐发,又在对方即将迎战时后退,进退之间,实现了奇正两军的协同作战。
湖州兵曾在邢州兵沉浸于得胜的欣喜时突然发难,攻占城池。
邢州兵则趁湖州兵轻敌大意时陡然反攻,强势冲入湖州,又以陷阵营这全新的战斗力给予迎头痛击。
湖州兵负于不知敌情而无以应对,步步败退,上武军与陷阵营亦在接连不断的战斗中完成磨合,一次比一次默契,如左右手。
当这骑兵步兵配合的奇正战术臻于成熟,湖州亦已落在她们脚下。
她们踏上湖洲城的城墙,远目眺望,越过四野,见到千里外青州的大片土壤,那是赵孟清的发迹之地。
陆凌空抬手指向西方,不由豪情四射道:“只要再拿下青州,就能切断赵孟清南北两方的势力,到时候并州将不堪一击,就只剩下上京和凉州了。”
江流水泼了一盆冷水:“现在不是攻打青州的时机。”
“怎么不行?”陆凌空道:“我们现在士气正盛,就该一鼓作气,打它个落花流水!”
江流水冷静道:“取下湖州,多半是因为陷阵营突然出现,但打了这么久,青州该早有准备,况且,现在天气已经很冷,不利于远途作战。”
陆凌空道:“但再等下去,我们就失去了突袭的优势。”
江流水道:“青州是赵孟清的根基所在,非突袭所能应对。”
陆凌空还要开口,江流水轻瞥一眼,说:“你现在头脑不清醒,还是别说话了。”
陆凌空倒是真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半晌,咽下这口气,问:“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江流水道:“看公主的意思。”
喜讯很快传到了昭昧那里,然而,昭昧并没有传来继续进军的消息,只是一封信笺,将李素舒并暗鸮送到了她们面前。
第119章
暗鸮善于侦察, 其训练方法在李家时代流传,掌控在少数人手中,当初李流景以婚姻为交易自王父手中换得秘诀, 此后王父死,李太常接任,阖府上下懂得此法的便只有她们二人。期间李流景即使将暗鸮交与李素舒, 但留了一手,仍将训练方法握在手中, 相当一段时间内,李素舒只拥有暗鸮这一点筹码,试图与李素节争取最高的定价。
事实上,当李流景控制的李家选择向昭昧效忠,李素舒便再没有选择。
暗鸮就这么成为昭昧的斥侯军,但百人队伍仍远不能满足战斗的需要, 由昭昧居中交涉, 李流景最终将方法交给李素舒, 由李素舒亲自培养新一代暗鸮,不断扩充队伍,直到她们壮大到足够在各处战场上发挥作用。
李素舒和昭昧的合作也因此达成了互利共赢。
刚刚接手训练方法时,李素舒难掩兴奋,但时日稍久,她理清了李流景和昭昧之间的关系源流, 某一日恍然大悟——她被李流景和昭昧联手摆了一道!
李流景是什么人?
她从来目标清晰, 坚持手中握有权力。当她暗中掌控了李家的部分势力,她便交出了暗鸮, 当她完全控制了李家,交出暗鸮训练方法也不再困难, 甚至,不用昭昧调和,那办法迟早要交到李素舒的手上。
可偏偏中间多了昭昧这一道!
从此李素舒自然要记着昭昧的好,消弭掉被李素节以势威胁的那点不满。
可即使想通了其中关节,李素舒也只能认栽。没办法,这训练办法她确实期待了好久。
经过长期训练,由旧有暗鸮带领,整个暗鸮队伍已经能够分出几十支小队,执行任务时也通常分散行动,但这次,昭昧直接调动了其中半数人员。
“我需要你们潜入青州。”昭昧道。
李素舒皱眉道:“要这样多的人?”
李素节解释道:“赵孟清曾是青州刺史,周亡前便在青州经营多年,周亡后,更是自青州发家,这期间数年,我们对青州一无了解。”
“呵。”李素舒扣着桌面,语声轻佻:“看来是明教也不好用了嘛。”
“是。”李素节正经答:“明教在青州并无经营。”
李素舒笑起来,眉眼轻扬:“包在我身上。”
昭昧道:“重点查探军事目标和地形地势,给你们三月时间。”
三个月,这是昭昧定下的期限,届时将由陆凌空带兵向青州进攻,而她则居于颍州,由曲芳洲和河图拥兵向上京威胁,确保赵孟清无力搭救,而令青州孤立无援。
与李素舒交谈结束,昭昧去信一封交与陆凌空,随即面见洛书。
开门见山道:“我要你切断与赵孟清的全部马匹交易。”
洛书下意识道:“凭——”
一个字才出口又扼住声音,不再言语。
她已经明白没有质问的余地,但昭昧仍然回复:“凭汝州幽州尽在我的掌控,你若想越过这二州去送马匹,也要问我乐不乐意。”
洛书不满地低声道:“我哪敢不从呢。”
昭昧道:“你们马商虽是对手,但也该有消息互通。”
洛书反应过来,霍然抬头:“我可只管得我自己!”
“那自现在起,你便要管旁人了。”昭昧不留余地,道:“倘若发现其她马商仍与赵孟清互通有无,我便唯你是问。”
“你好没道理。”洛书横眉竖目道:“我只是一介马商,又不是你的麾下,你作什么这样使唤我?”
昭昧道:“既然你只是马商,更无资格反抗。”
洛书不能反驳,目光一转,换了语气:“那你总不能白白使唤我。”
“自然。”昭昧郑重道:“你合该有管理马商的资格。”
洛书和所有马商都只有切断贸易这一种选择,但是赵孟清获取马匹的方式却不只一种。
凉州同样产马,当初赵孟清为夺凉州,展开了万分艰难的战斗,消耗诸多精力才啃下这一块硬骨头,得到了可观的回报,但也为双方关系留下隐患,为昭昧提供了一线罅隙。
“凉州兵马对赵孟清归属感不强,该不会顽抗,但是,”李素节道:“也要他们输得心服口服。”
昭昧并未感到轻松。
凉州兵之悍勇天下皆知,因畜牧发达、马匹高骏,培养出了骁勇善战的骑兵,而骑兵向来被誉为兵种之王,一骑可当十人,陆凌空能恃陷阵营的威力横扫湖州,对上同为骑兵的凉州战士,却毫无优势。
“或许,”李素节忽然道:“我们该去一趟明医堂了。”
昭昧和李素节为更远的凉州一战筹谋,而眼下陆凌空关心的只有青州。
翻明年,莺飞草长,暗鸮回归,带来青州的情报,大军随即整装向西进发,很快陈兵边境。
所有将领聚集一堂,铺展在她们面前的是崭新的舆图。
浮金道:“青州兵已经东来,预计三日后到达此地三十里外。”
三十里即一舍,是兵马一日路程,亦是两军对垒的安全距离。
“我们已经占了先机,总不能干坐着等他们来。”陆凌空打量着舆图,说:“你们这舆图准吗?”
李素舒呛道:“她们可是受过训练的,总不会比你画得差。”
陆凌空忍不住:“你怎么说话呢?”
李素舒轻瞥一眼,道:“如今的技术你又不是不知,舆图再怎么精准也比不过人的脑子,不过做个参考而已,你想知道什么只管问,自然有人回答你。”
陆凌空没和她继续抬杠,指着一处道:“我看这儿地势狭窄,是什么情况?”
浮金稍作沉吟,答道:“是处窄口,最窄处三丈有余。”顿了顿,手指拉远,点在一处道:“青州兵此行,距离最近的粮仓在此处,而这窄谷便是他们往粮仓方向去的捷径。”
“这就是了!”陆凌空捶桌,食指中指并拢在粮仓与窄口间虚化一道,说:“青州兵前来,很有可能就靠此处粮仓补给,我们完全可以趁他们大军未到,先一步直捣粮仓,等他们到了,正人困马乏,粮仓却被咱们毁掉,肯定要立刻去救,多半就要走这捷径。”
她看向江流水,道:“到时候,我们就在这两边设下埋伏,他们视野受限,很难察觉,等他们走到眼前了,咱们就把他们包成饺子!你觉着怎么样?”
江流水道:“可以一试。”
陆凌空立刻调兵遣将,拿下粮仓,于是,当青州兵远途而至,尚未来得及安顿,便率先得到消息,他们的后勤保障横遭不测。
这堪称阳谋,明知其中可能有诈,却又不能不救。青州兵主帅召集人马,决定将第一战场推进至粮仓附近,兵贵神速,他们摊开地图,很快找见了那条最短的路线,同时敏锐地意识到,那是一处峡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