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天下——周晚欲【完结】
时间:2024-02-16 18:52:38

  他先把沈子杳的手拿出来,才伸手进去,一摸,愣住了。
  竟不是什么暗器。
  而是一封写着“吾妻亲启”的信。
  沈子枭怔了怔,又瞥了沈子杳一眼。
  见他瞪着眼睛,终是伸出了手,指尖触碰到他眼皮的那一刻,竟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顿了顿才把他的眼皮合上。
第142章 宋琅之死(上)
  ◎沈子枭杀入宫里!!!◎
  “陛下, 想必宁王他们也看到陛下的响箭和信号烟了,事不宜迟,还是尽快赶去宫中为宜。”有人翻身下马, 朝沈子枭走来。
  来人正是朔月女王阿依慕。
  自从赵华霁瞒着江峻岭将江柍的消息递给沈子枭的时候, 沈子枭就开始暗暗筹划这一切, 他让厄弥琥珠等人扮作商队混入郢州, 这段时间以来,暗中与宁王和萧山联络。
  宁王和萧山都已经走投无路,几乎没有挣扎便接受了厄弥的提议, 归顺于大晏。
  他们手里掌握着大昭最后一批还效忠于太后的人马, 只可惜仅有两万人马, 难以抵抗宋琅手里的十万备用军和数万名羽林郎,故而一直不敢轻举妄动。
  这队人马现在掌握棠州楚林之手, 楚林原是与纪家有亲, 纪敏骞要叫他一声表舅, 这才没有被宋琅疑心。
  棠州与郢州接壤,在郢州的东北方位,叶劭攻破庚州,晁家父子后又攻破锡州之后, 便往棠州的方向去。
  棠州的都指挥使李亚原本是要投降来着,沈子枭琢磨之后, 让晁长盛和李亚演一出戏, 让李亚装作负隅顽抗。
  直到昨日,沈子枭潜入郢州之前,李亚将棠州门户大开, 引十万晏军入棠州。
  算时辰, 这十万晏军现已抵达郢州城门外, 城门一开便可杀进来,而阿依慕则率领五百人,与楚林的那两万人马,在沈子枭进到皇陵之前先进到郢州城中。
  这件事十分顺利,还要多亏了迎熹,暗中盗用纪敏骞的手令和印信。
  守城之人本就接到密令,听闻沈子枭要来,误以为楚林是纪敏骞派入城中以备不时之需的,何况楚林只带两万人马,又是纪敏骞的亲戚,便不疑有他,直接放行。
  琥珠和厄弥在城内接应,看到烟花升空。
  二人便率领这两万人马,逼向大昭皇宫。
  纪敏骞走前留下两千人在此断后,而阿依慕只带了五百人过来,由于山林雾重,纪敏骞并不能辨认他们来了多少兵马,又听闻宫中出了事,便急切赶去。
  沈子枭站了起来,对阿依慕道:“剩下的人交给你,宋琅不得民心,你吓退他们最好,不要浪费时间在此缠斗。”
  阿依慕翻了个白眼,道:“朕比你当皇帝时间长,怎会不知该如何应对!”
  沈子枭一笑。
  这才上马,被十余人护送着,往宫中奔去,高树也赫然在列。
  *
  满天的云压得极地,纵是黑夜也能看清那一团团云絮,如黑色的棉花一般,密密匝匝在低空上紧挨着。
  一阵风吹来,露出一轮皎洁的月亮。
  竟是圆月,亮堂堂的明黄色,在这清凉的夜色里,莫名让人心安。
  月光下,数万人马分别在西水门和大通门这南北两道内城门处集合。
  表面上看,不过是楚林的人未防擒拿沈子枭之事生变,才加强的守卫。
  琥珠一身将士打扮。
  厄弥看着她挺立站在那里,如一位沉稳的将军,婴儿肥不知何时从她脸颊上消失,连月征战,让她瘦而不弱,侧脸轮廓清晰坚毅,双目直视前方,稳而亮。
  叶思渊刚离开人世的时候,琥珠还是个会哭到干呕的孩子。
  可后来,她就不再哭了。
  仿佛眼泪已经流尽,连带着笑意,也随着泪水流失,她也不会笑了。
  最初时,厄弥还常常不知如何是好,又是哀求“对不住,妹妹,阿兄再不说让你长大的话了,你变回来好不好”,又是怨恨“长生天,你为何用这样残忍的办法让她长大”……
  可如今,他已经接受了这一切。
  平静地直视这样的琥珠,问道:“等会儿要杀进宫里,你以找到她为主,剩下的交给我们。”
  琥珠偏头看向厄弥:“好,我心里有数。”
  话刚刚说完,忽见夜空中远远绽开一束绿色烟花,她目光一紧,肃然说道:“陛下那边已然得手,该我们杀进去了。”
  厄弥闻言,高举弯刀,大声喊道:“杀!”
  话落,他大刀一挥利落刺死旁边的守城之人,其余人见状,才知这些人乃是逆贼,纷纷举刀提剑。
  又有将领喊道:“速去禀报陛下!”
  话落已被人刺穿了喉咙。
  在一片喊杀连天之中,众人翻身上马,杀进西水门,疾驰过街,往皇宫杀去。外城门的晏军听见动静,便开始攻城,一时间杀得尸横遍野,血满沟渠。
  *
  沈子枭的大军杀进来之前,江柍正在鸿台与众妃嫔一起参加家宴。
  宋琅说,这是为了弥补元宵节没能好好操办的遗憾。而之所以没能好好操办,便是因为太后和公主还未发丧。
  都是表面文章。
  江柍心中早已厌烦这些伪装和造作,于是面上也并不和颜悦色,只如对宋琅般对待其他妃嫔,懒得有任何情绪。
  江柍这日穿了一袭珠络绣金边的曳地红罗裙,外罩一件殷红如霞光的左衽短袄,长发高高挽起,一朵仿真的绢丝玫瑰斜簪在发髻上,纵使冷面如霜,也依旧千娇百媚。
  荣贵妃见状,心里倒有些不是滋味。
  她已有孕九个月,身子发福,不似从前美艳,偏生自从她有孕之后宋琅就只纳了这么一个妃子,还是个宫娥上了位,她怎能不吃醋。
  好在宋琅只给她贵人的位份,又没有在她宫中留宿过,又听闻她不知怎么得罪宋琅竟被关在宫中禁足,受封这么久以来,这还是头一回见到她出来。
  谁知这丫头竟比从前在含元殿侍奉的时候更加美丽许多,这也罢了,她竟敢穿只有皇后才能穿的红色?
  荣贵妃不免蹙眉,质问道:“怎么央妹妹是第一日进宫不懂规矩吗,连红色也说穿就穿?”
  江柍瞥了荣贵妃一眼,又把目光收回来了,丝毫没有搭理她的意思。
  “你怎能对本宫如此无礼!”荣贵妃登时怒了。
  她自进宫之后就宠冠后宫,连皇后也要让她三分,一个小小的贵人怎么敢骑她的脸?
  江柍鼻息间嗤出淡淡一声冷笑,不语,端起玉斝,慢吞吞喝了一口。
  是热酒,很是驱寒,却对她没用。
  荣贵妃见状,恨不得气昏过去,咬了咬唇,对宋琅道:“陛下!您瞧瞧您的央贵人,这样不懂礼数。”
  宋琅对这些争风吃醋最是厌烦,勉强一笑:“是朕让她穿的,你若喜欢改日也做一身穿便是,左右这宫中已经没有皇后。”
  宋琅的皇后,原是赵太后的侄女,后来赵家满门抄斩,她性情刚烈,不愿在宫中了此残生,便悬梁自尽了。
  算起来,已是薨逝将近一年。
  正当荣贵妃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忽听门外急报:“陛下不好了,晏军攻破南熏门,与城内奸细接应,已是杀向宫中来了!”
  “铮!”琴声弦断,教坊司的乐声停了。
  大殿里顿时喧哗起来,一片惶惶。
  江柍屏息一怔,暗自握住了拳头。
  宋琅则倏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目光一沉,偏头看向江柍。
  江柍亦回望过来,却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什么。
  宋琅冷声道:“传朕旨意,将二十万备用军分为五军,派孙然率五千人为先锋,先去南熏门截住晏军,再命梁扬名,叶价,顾康,周豪迈各率三万人马到宫门外守住,配合大内禁军,严防晏军攻入!其余人马交由王庆春分配,从内城门到宫中各路设防拦截,不得有误!”
  宋琅比江柍想象中冷静,内侍很快急急去传旨,只留下这鸿台的一干人等,各有各的惶然失措。
  荣贵妃忽然痛呼:“我的肚子……我的肚子好疼!”
  众人循声往那一瞧,只见桌下一滩水渍。
  她的羊水破了。
  有妃子哭道:“这可如何是好呀,晏军攻城,荣贵妃又要生了,事情都赶到一起去了。”
  有人附和道:“是呀是呀,我们要不要回宫躲好?”
  “……”
  宋琅在上首正踱步沉思。
  各人七嘴八舌哭闹起来,其中夹杂着荣贵妃凄凄哀哀的痛呼。
  江柍本欲冷眼旁观,可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啪”一声把眼前的酒壶掷出去:“荣贵妃要生了,速速挪她回宫,快传太医!”
  “……”众人都被吓得噤声。
  荣贵妃在疼痛中睁开眼睛,不想江柍竟是这危难关头,唯一为了她的性命而努力的人,顿时感动不已,艰难道:“多谢你。”
  “不可。”忽然响起一道冷漠的声音。
  江柍转头看过去,只见宋琅搭着眼帘,站在龙椅之前,道:“所有人都不许离开鸿台,若晏军杀进来,你们都是朕的女人、朕的宫人,自然与朕一同赴死,绝不可做苟且偷生之人。”
  众人都青白一张脸,大气也不敢出,只讷讷看着宋琅。
  江柍一股怒气直冲脑门,吼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
  宋琅怫然冷面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祁世,去传太医和稳婆为荣贵妃接生,再调派两千羽林军,到鸿台护驾。”
  又对众人说道:“若是晏军没能杀进来,你们通通都有赏赐,朕一言九鼎。”
  江柍闻之忿然,却无可奈何,只能提裙走到荣贵妃身边,对她的宫女吩咐了几句,让人把她挪到后殿。
  太医和稳婆很快赶到。
  后殿一片“疼死我了”和“用力啊用力”交织在一起的嘈杂叫喊声,而前殿众人大眼瞪着小眼,或惊恐或哀伤或呆滞,看上去如待宰的羔羊一般。
  也不知是在等待着荣贵妃的孩子降生,还是等待晏军打入这皇宫里来。
第143章 宋琅之死(中)
  ◎江柍独留鸿台与宋琅话别◎
  杀喊声伴随南风穿过重重宫阙, 老树昏鸦都被惊扰,扑啦啦飞腾而来,掠过石阶丹墀, 飘向鳞次栉比的碧瓦红墙。
  夜色, 伴随着鲜血的腥味。
  后殿的血水一盆盆端出, 前殿的血气随着厮杀声越飘越近。
  就在荣贵妃成功诞下公主的时候, 沈子枭的兵马也来到鸿台之下。
  纪敏骞被人束缚手脚,捆绑带上来,身上的鲜血染红了银色甲胄和胜雪衣袍。与他共同作战的几位将军都被砍了头颅, 那脑袋被人随意往前一甩, 骨碌碌滚了老远。
  鸿台上烛火辉煌, 丝竹管弦声依旧。
  楼台下有人高呼:“宋琅,你家大门都被我们陛下破了, 如今是时候出来迎客了, 别躲着做缩头乌龟!”
  两个时辰之前, 峦骨和楚林携手打进内城门,被宋琅的备用军拦在去往皇城的路上,他们顽强抵抗半个时辰,因楚林手下的这批昭军作战力并不强, 眼看两万人马要被人杀得屁滚尿流,宁王和萧山引晁长盛所带领的十万晏军入皇城, 逆转形式。
  后来纪敏骞摔人赶来的时候, 已是无力扭转乾坤。还被琥珠和厄弥带人前后夹击,他奋战许久,本能逃出生天, 无奈运气差了几分, 便迎头遇见沈子枭赶了来, 就这样被生擒下马。
  因沈子枭知道纪敏骞乃是江柍儿时玩伴,杀他与否还要过问江柍的意见,因此才没把他就地处置,而是五花大绑带进宫中。
  “是啊宋琅,你不可能永远躲在这楼上不下来吧。”叫话的是厄弥,他笑得猖狂,“还是说你想变成蚂蚁从那地缝中逃走?”
  “哈哈哈哈……”此话一出,惹出许多笑声来。
  江柍偏了偏头,看向坐在正首上一言不发的宋琅。
  他亦转过头,看向她,目光中有几分迫视:“你有参与吗?”
  江柍微怔,不答他话。
  他直视着她:“朕不信,沈子枭纵有通天的本领,能这样快就杀进郢州来。”他眉头一蹙,警觉道,“他知道你没死?你还是把消息递出去了,是不是?”
  江柍依旧默默。
  可宋琅的眼神变了,很淡的黯然,代表一种了然。
  而后他偏头不看她,直直盯着正前方的那碟果盘,冷冷地自嘲一笑:“你好大的本事,好深的算计,又好狠的心,这皇帝合该由你来做,朕看来,再没人比你更加合适!”
  众人闻言,无不惴惴跪地,忙呼:“陛下息怒。”
  宋琅的嘴唇紧抿成一根随时会崩断的线。
  江柍淡淡看着他,一时也不知道自己此刻在想些什么。
  三刻钟以前,宫门已破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宋琅分明大发脾气,他在震怒中摔碎一地酒盏,大喝宫中禁军全是废物,又提剑杀了那个因太过害怕而想逃命的修容。
  可是当沈子枭等人已入内宫的消息传来时,他却又安静下来,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栏杆处,凭栏眺望,寂然须臾,又命人将殿内打扫干净,换上新的菜肴与美酒来。
  此刻,沈子枭已然站在楼下。
  宋琅却又坐回席座,敛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叫骂声响起,他才这样淡而寥落地看了江柍一眼。
  江柍不知道自己回望过去的是什么神情。
  这时候嬷嬷抱着已被清洗干净,用锦衾包裹着的柔软婴儿从后殿出来。
  嬷嬷屈膝行礼,用一抹硬挤出来的笑,对宋琅道:“小公主参见陛下,奴婢参见陛下。”
  宋琅招了招手,嬷嬷抱着那孩子走近给宋琅过目,宋琅转脸一与那孩子对视,忽然“哇”的一声,锦衾中溢出如小奶猫般极其孱弱的哭声。
  宋琅微怔,目光中倏然闪过一丝浓重的厌恶之色。
  嬷嬷见状连忙跪下:“陛下息怒,公主还小,哭喊都不能自已。”
  “你说她是不喜欢朕呢,还是知道朕要死了,她难受?”宋琅喃喃问道。
  “陛下息怒……”嬷嬷惶恐不敢语,只不住发抖。
  宋琅似乎也只是自问自答而已,很快又一笑:“不要紧,无论是何原因,很快她也要死了。你们,都得给朕陪葬,大家一起到地底下,才热闹些,是不是?”
  荣贵妃裹着貂绒大氅在宫娥的搀扶下走了出来,事实上连她都还没看过孩子一眼,听闻宋琅此话,吓得一阵眩晕,女子为母则刚,她硬是撑住了那口气没有倒下,飞奔过来,从嬷嬷的怀中抢走了公主,紧紧抱在怀里:“谁都别想动我的孩子!”
  宋琅淡然一瞥:“由得了你?”
  荣贵妃出身将门,在家千娇万惯长大,入宫后无论宋琅对她是否为虚情假意,她都是宠冠后宫的那个人,自然也有几分天不怕地不怕的无畏,闻言,目光中似有烈火燃烧,厉声道:“你是皇帝,晏军打来了你应该指挥军队打回去!若打不回去,起码让妇孺逃命,保全你皇家的尊严与骨血!怎可就这样束手就擒,还想让妇孺与你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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