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付独孤曜灵这等自大狂妄,却又偏偏十分聪明的人,就应出奇制胜,比她还要疯狂大胆才行。
沈子枭的想法很简单
他让谢绪风与碦城的守城将军一起,调派五万人马围山,再派叶思渊带人在山下闹出大动静,砍木头、修栅栏、挖堑壕,当然,此举只是障眼法,一来是给山上的匪兵们一点压力,其次是给独孤曜灵他准备在这屯兵打持久战的错觉。
按照地形来看,乌冈峰就是黑山的咽喉,左崖为黑山的腹心,亦是山匪们安营扎寨之处,而右崖为峭壁且临水,天然难攻,想要攻入左崖,乌冈是唯一的门户。
沈子枭与谢绪风商量之下,却决意舍弃乌冈。
乌冈太重要,独孤曜灵大概率也会以为他们会先攻乌冈,但是若要围攻乌冈的话,其相邻山头的匪兵势必会来增援,到时候在不熟悉的地形作战,就会腹背受敌。
所以干脆不要这大门,从窗户进也是一样。
不如直接攻入左崖。
左崖虽是腹地,但绝不会有乌冈的看门兵防范更强,他们打就是要打这份出其不意,只要速战速决,胜算就有六成。
而一旦能够打赢,其他部位布防的匪兵就会大乱,乌冈孤立无援,就更好对付了。
这天黄昏,栅栏架好和堑壕挖到一半,独孤曜灵就派人送来一把青丝。
传话让沈子枭撤军,并且单独上山去见她,不然下次送的就是江柍的手指和脚趾。
沈子枭琢磨一番,回复道:“孤可以单独去见她,但这围山之军皆为朔月王亲自安排,撤兵与否孤做不了主,若她不信,就尽管杀了迎熹,孤会让她再尝尝被一窝端,被一刀刀割伤的滋味。”
传话之人怛然失色,忙不迭进山去回话了。
沈子枭趁机安排剩下的事。
他命碦城将军在天刚擦黑时,亲率五千步兵,一千弓箭手,架着云梯,带好火铳,做出准备攻山的架势来。
当然,这只是为了让那些匪兵惴惴不安的手段而已。
实际上,他真正要做的,是让叶思渊带领五百名从小习惯爬山的士兵,带上钩镰,火铳,还有柴火,顺着悬崖爬上左崖周围的山顶,抹黑打入内部山头,只等碦城将军那边开打,他们就点燃柴火制造混乱,来个声东击西。
剩下的仗能否打赢,就看谢绪风的指挥了。
*
那边,传话的匪兵很快面见独孤曜灵,把沈子枭的一番话,说与她听。
那会儿正巧有人来给独孤曜灵回禀此次行动的情况。
为了活捉江柍,她带了八千人下山,最后只剩区区两千人活着回来。
对此,独孤曜灵并没什么感觉,为了目标牺牲一些卑贱之人的性命又算什么?
只是虽不在乎,但到底没人希望自己的势力减弱,偏偏沈子枭又带来这样一个回复,她气得把桌上的东西全都拂到了地上,真真是怒不可遏。
她再没有理智去思考别的,只恨不得立刻杀了沈子枭,于是没有考虑太久,就道:“你告诉他,我同意了。”
又叫来手下几个得力干将,这些人多是前朝的将军,落草为寇,却也比普通的土匪更懂得用兵。
她认真起来,也是极其有胆略的,很快排兵布阵,安排下去。
一番筹谋之后夜幕已降临。
可是她心里的怒意还是半点没消。
她取下墙上的皮鞭,“啪啪”甩了两下试试手劲,又噙着笑,来到瞭望台。
江柍和轻红都吊在这里。
正值隆冬,从西北里刮来的风锋利刺骨,她们已被冻得连指节都无法蜷曲。
江柍尚能坚持,可是轻红,连中三刀,又被拔掉指甲,剪断青丝,经过一整日的寒冻,连血都结成了冰,比死人还不如。
江柍唯恐她就这么睡过去,不断同她说话。
轻红刚开始还能回上几句,随着体内的余温一分分消失,她已经气若游丝,只道:“娘娘…别消耗力气了,奴婢……左右是…活不成了。”
江柍被这话吓得头皮一麻,呜咽道:“轻红……”
轻红却把头沉沉搭了下去,再没回应。
独孤曜灵来到瞭望台,看到她们二人的惨状,心中才勉强快慰起来。
她定定走到二人面前,“啪”的一声,凌厉破空的鞭响,最终落在了江柍的身上。
江柍胳膊上的布料顿时裂开,汩出鲜血。
她抬起头,借着火把摇晃的橙光,独孤曜灵看到她那白嫩的脸颊早已被冻成了青紫色。
独孤曜灵盯着她,悠悠道:“你可知沈子枭在山下排兵布阵准备攻打我?而我让他撤兵,他竟然说,绝不可能,哪怕我杀了你,他也要打上来,哈哈原来你也不过如此,女人怎能比得过权势?哦不
讲到此处她忽然捂嘴一笑,讶异道:“哎呀,应该说是,他对我的恨意,超过了对你的情意。不错,我还是他心里最重要的女人哈哈哈哈……”
独孤曜灵笑得狰狞扭曲,脸上疤痕就像一条条虫子在她的脸颊上蠕动。
她想激怒江柍,殊不知,沦落至此,江柍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反倒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超凡的洒脱。
“他恨你,就像你恨他一样,不是吗。”江柍这样说,嘴唇却因动了一下便裂开了,疼得她差点没把话说完。
独孤曜灵好像被江柍踩到痛脚了,她目光陡然变利,声音也尖锐起来:“他的恨怎能与我的恨相提并论!他在我脸上生生划了十三刀,十三刀!他灭了我的国家,把我大哥哥五马分尸,二哥哥三哥哥凌迟处死,又砍掉了我父皇的头颅,而我不过是逼他喝了几回马尿,拿针扎了他几回而已,他本是卑贱的弃子,我愿意与他玩耍是他的福气,他不感恩戴德就算了,又有什么资格恨!”
江柍怔住了。
微张着嘴唇,半天没能找到自己的声音。
那可是沈子枭。
那是正统嫡出的强国太子,是万民跪服的在世神龙,是傲视群雄的少年英雄。
她怎么敢,怎么敢!
“你说,你对殿下……都…做了……做了什么?”江柍还未能发出声音,轻红已是竭力抬起头来,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这孱弱的一声质问。
独孤曜灵一鞭子甩过去:“怎么,她还没说话,你倒先心疼了?”
她桀桀怪笑,“那我就说得更清楚一点,你那个天潢贵胄万人之上的主子,在梁国为质时,不仅要以吃泔水为生,更是住在猪棚,被我用这根皮鞭抽打过无数次,喝过马尿,尝过垃圾,我不高兴他就得在我殿外跪着,我的脚就踩在他的脸上,他还要说踩得好!”
“啊!我杀了你,我杀了你!”轻红忽然暴怒而起,像只困兽一样挣扎起来。
江柍只道不好,忙喊她:“轻红,不要着急,有我呢,你不要说话……”
可是已经晚了。
独孤曜灵又是两鞭子甩过来,面容扭曲道:“你既然听不得这些,何必又要问我!贱骨头,和你主子一样都是贱骨头!”
轻红哪里还禁得起任何的虐待,一口气没上来,脑袋就耷拉了下去。
江柍惊恐大叫:“轻红!”
独孤曜灵见状,对身后的侍卫说道:“再拿参汤上来,参须不行就直接用参,务必给她吊着气,我必须让她亲眼看着我怎么折磨沈子枭才行。”
江柍已是泪流满面。
独孤曜灵转眸看向她,哼了一声,叹道:“你还不如这个丫头懂得疼人,听完沈子枭的遭遇,竟然半点反应没有。”
江柍当然愤怒,当然心疼,当然痛恨!
若不是轻红抢她一步暴怒而起,她差点也要和轻红一样失去理智,而轻红的那声吼叫,恰好克制住了她。
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时,一切情绪都不过是微风拂过青草地,微弱且可笑。
所以她得忍。
忍到大风过境,忍到灯火通明,忍到她可以千倍万倍地报复回去!
她这样想着,身后忽有一个年轻小兵上前,道:“公主,沈子枭来了。”
江柍与独孤曜灵具是目光一沉。
后者更是在下个瞬间勾起甜美的笑容来,眼里的晦暗也随之被复仇的火光取代。
“带到正厅去。”她笑道。
作者有话说:
梅歇春欲罢,期渡往不还。
这里的应策参考王阳明剿匪的计策。
第92章 杀曜灵(下)
◎沈子枭来救江柍了◎
黑山左崖, 人影幢幢,火光晃晃,犬吠声如野兽嘶吼。
大厅之内, 笼罩着一层萧索的杀气。
独孤曜灵新换了一袭深紫色绣常青藤的衣衫, 敷过粉, 化过妆, 才来到厅上。
她坐上一张金铸的龙椅,随她一声令下,沈子枭和江柍轻红一起被带了上来。
沈子枭一进门, 便见两个匪兵像扔物件一般把江柍和轻红一同掷于地上。
江柍几乎在坠地的同时向轻红爬了过去, 托起轻红的脖子, 把她抱在怀里,喃喃似叫魂:“轻红, 轻红……”
没有回应。
虽还有一丝虚弱的脉搏, 身子已是凉得僵硬如枯木。
这样被折磨, 普通人早就该死了。
可轻红硬生生被独孤曜灵喂了参汤和丸药,强迫她吊着最后一口气,不知道要忍受多少疼痛。
沈子枭平静的双眸,暗藏冷寂。
他不再往那个方向看去, 而是把目光远远落在独孤曜灵身上。
她还是多年前的打扮,爱穿紫色, 薄薄的齐刘海, 单螺髻,看上去人畜无害,只让人以为她是个机灵甜美的小姑娘, 实际上却是天生坏种, 以□□虐待他人为乐, 杀人不眨眼。
方才他一路上山,发现她在寨门挂上了“大庆门”的牌匾,而这见客的大厅,门上也被重新挂上“紫檀宫”的宫牌。
大庆门乃是梁国皇都的正门之称,而紫檀宫则是梁皇上朝的地方。
看来她的复国之心还没有亡。
外面已隐隐传来阵阵的炮声,震耳欲聋,沈子枭又透过两边的窗子,看到山腰处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应是碦城将军已经按照计划攻山,与梁国残部打起来了。
这样浓烈的烟气,绝非朔月兵手上那几十支火铳所致,怕是使用了霹雳炮和震天雷。
沈子枭呼吸微微一滞
怪不得她会这么轻巧便同意不撤军的请求。
如此一来,倒是又失了两分胜算。
他眸底不由闪过一丝沉色。
“你可知我既盼着你来,又希望你不要来。你来了我就能杀了你,可你若来了便是真的爱她。”独孤曜灵笑着说,梨涡深陷,愈发显得脸上密布的刀痕可怜又可怕。
沈子枭稳了稳心神,在大厅正中央站定,面上毫无表情,目光一片清然:“脸上的伤还没好啊。”
语气却是浓浓揶揄。
独孤曜灵目光大变,顺手抄起桌上的酒壶,狠狠朝沈子枭掷去。
沈子枭微微侧身,即刻便躲过了,那酒壶碎在地上,闷重一响,每天更新txt文档看漫话加群似而而贰武久义死七激起了门口两只藏獒疯狂地吠叫。
独孤曜灵手撑着桌子才能站稳,过去六年积攒的怨恨和恼怒都达到了顶点,又偏因沈子枭的一句话而瞬间爆炸,如一座积压在心中许久的山,被火药炸了个粉碎。
她就不该在见他之前打扮一番。
她知道沈子枭是在故意往她的伤口上撒盐,却难以自持,还是失态了。
沈子枭看了眼独孤曜灵身后的龙椅,纯金打造,与梁国紫檀宫大殿上的那把一模一样。
可惜赝品就是赝品,再贵重,也变不成真的。
“看来你这脸永远也无法恢复如初了。”沈子枭语气里有一丝可惜,“就像梁国,永远也不可能复国。”
独孤曜灵握紧了拳头,指骨发出“喀喀”的响声。
她怒极,反倒笑了起来,摸了摸脸颊,说道:“你既然这么会伤人,不如我们来玩个有意思的游戏吧。”
她眼眸轻轻流转,望向轻红:“这个游戏还是你的烈婢想出来的呢。”
沈子枭看了眼不知是否还活着的轻红。
独孤曜灵挑了下眉,又看向江柍那令人作呕的漂亮脸蛋:“你说,是让我亲手在她脸上划下十三刀好呢,还是你来动手?”
沈子枭心口一紧,面上却看不出端倪。
他甚至转身到厅侧的竹椅上坐下,掀开衣袍下摆,跷起二郎腿,又将衣袍轻轻放下:“还是你来吧,你最知道划在哪个地方最疼,不是吗。”
独孤曜灵一时没有搞懂。
眼睛眯了眯,心思流转着。
江柍却在瞬间体察到沈子枭的意思,她把轻红的衣襟整理了一番,把她轻轻放于地上。
然后站了起来,稳了稳心神,道:“你还不懂吗,梁国亡后,便剩下晏国与昭国一山二虎,二国迟早一战,届时我就不再是所谓的太子妃,而是与你一样的敌国公主,杀来祭旗都不为过,他又怎会真的想救我?”
沈子枭不动声色看了眼置于大厅右侧的滴漏,粗算了一下时辰。
“不是真的想救你,他又怎会追我一天一夜!不想救你,又为何独自来见我!”独孤曜灵急急打断江柍的话。
江柍哧了一笑:“正如你所说,他对你的恨,早已经超过了对我的情,他不是为我而来,是为你而来。”
孤独曜灵一怔,看向沈子枭。
沈子枭搭下眼帘,表情淡漠如一尊毫无悲喜的神像。
江柍掐了把自己的腰肢,痛意逼出她的两行泪来,她哀婉凄楚,幽幽怨怨道:“昨日我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既然嫁他,就理所应当承受你的摆布,可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我是多么傻。说到底,男人总是无情的,可我们女人就因为信了男人的花言巧语,最后什么都甘愿奉献,包括自己的命。”
江柍知道沈子枭曾假意对独孤曜灵动情,直至独孤曜灵爱上他后,他与晏国里应外合,灭了她的国,毁了她的脸。故而,想把自己也说成与她同病相怜之人。
独孤曜灵再狠厉,却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也有喜怒哀乐。
听完江柍的话,她果然有刹那间的伤神。
而这时门外忽然有一小兵疾奔入屋内,单膝跪地禀告道:“公主,碦城的守城将军已被我方威远将军一箭射中,我方形势大好,左崖之巅似有异动,我军已派弓箭手候命!”
独孤曜灵露出一抹快意的笑来,对沈子枭道:“怎么办,你好像要输了。”
沈子枭只岿然不动,依旧是搭着眼帘,好似只是来这里做客一般。
独孤曜灵却远不如他这么好性儿,管他是否在乎这个昭国公主,左右都是要杀的,她现在若是不沾沾血腥,只怕浑身都不舒坦。
她目光在大厅里扫视几圈,想到了好玩的事情。
她拿起桌上的苹果和小刀,绕过桌子,走到厅前,边削皮边道:“女人既然动了不该动的心,就该为此付出代价,不然便不会长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