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天下——周晚欲【完结】
时间:2024-02-16 18:52:38

  地毯上一片狼藉,有血迹,人的尸体,两只藏獒的尸体,断肢与弯刀箭矢。
  独孤曜灵被五花大绑带了上来,叶思渊朝她腿弯处狠狠一踹,她顿时扑通跪地,转头再抬眸,眼里满是愤恨。
  叶思渊一巴掌朝她扇过去:“再瞪我,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抠出来踩爆。”
  独孤曜灵好不甘心!
  本来已经甩开沈子枭,跑到密道入口,眼看就能下山,谁知轰然一响,硝味四起,她被火铳击中,肩膀渗出一大片血。
  原来谢绪风命人牵来猎犬,他不知山上情况如何,本为助沈子枭尽快找到江柍,谁知独孤曜灵与江柍接触后身上也留下‘梅歇春欲’的味道,猎犬寻着味道,阴差阳错帮助沈子枭赶了上来。
  叶思渊带来的士兵手里配有火铳,沈子枭发现独孤曜灵之后,没有犹豫就摁下了扳扣。
  然而独孤曜灵此人心志坚定,虽然肩膀受了伤,却没有停止奔命。
  沈子枭也丝毫没有犹豫,又是三声火铳轰响,左崖上来的其他士兵闻声也都涌了过来,拦在孤独曜灵和那几个侍卫面前。
  沈子枭点地而起,一脚踹在独孤曜灵受伤的肩膀处,她吃痛跌倒,他稳然落地,而后一脚踩在她的头上,把她摁在泥地里。
  沈子枭这边救兵赶到,而黑山上的火铳火箭均被调配至乌冈作战,几个守卫使用的皆为刀剑,怎能与火铳相敌。
  局面一下子变得有利。
  守卫们虽拼命抵抗,却非死即伤,纷纷伏诛。
  …… ……
  独孤曜灵被叶思渊这一巴掌打得摔在地上,因被绑着,不能直起身子,于是斜眼觑着叶思渊,问道:“我在左崖也安排了防守,你为何会这般轻易就潜入寨中。”
  “因为他不是从左崖潜入。”门外走来一宽袖白袍的男人,目光温然,声音平缓,“右崖峭壁之下有激流,然而只要渡河,便能从峭壁处上山,直通寨子里面,比左崖还要方便。”
  “殿下一走,我便率一百人渡河攀登右崖,左崖的四百人不过是幌子,这都亏了绪风哥的妙计。”叶思渊轻蔑道。
  兵行险着,出其不意,方能制胜。
  谢绪风走至独孤曜灵身侧,亦是冷冷扫她一眼,而后才望向江柍。
  江柍跪在那。
  面前是身上到处是伤,血渍早已干涸发黑,脸颊乌青的轻红。
  而沈子枭在她们旁边垂手站着,浓睫覆下,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谢绪风心一咯噔,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
  江柍面如死灰,怔怔地盯着轻红,流不出泪,说不出话,很奇怪,心底竟连悲恸也无,只是一片虚空和荒凉。
  独孤曜灵顺着谢绪风的视线看了过去。
  看到江柍和沈子枭这么伤心,她心里快意疯长,大厦已然倾颓,她再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左右都是要死的,她不愿受辱,试图利用轻红来给自己一个痛快。
  她大笑出声:“别看了,她已经死了!被我连砍数刀,折辱至死!”
  江柍一动未动,仍然跪在那里。
  沈子枭却转过头来,冷冷道:“孤说过,会让你再尝尝被一窝端,被一刀刀割伤的滋味。”
  独孤曜灵仍是桀桀怪笑:“哈哈哈,死又如何?顺带着拉了个垫背的,也是赚到了!”
  “毒妇!你再敢胡沁,我杀了你!”
  叶思渊“噌”地拔出剑,直指独孤曜灵咽喉,已是怒恨交加。
  轻红虽是奴婢,却更是沈子枭最在乎的左膀右臂,叶思渊自小就像个跟屁虫一般黏在沈子枭身后,沈子枭不耐烦时,就会让轻红带他玩耍,轻红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如姐姐一般。
  轻红死得可怜,那浑身的伤,叶思渊甚至没有勇气看第二眼。
  独孤曜灵见叶思渊脾气急,心念一动,又道:“你要怪就只能怪她不中用,才这样就受不住了,想当年沈子枭在我手下蘸了盐水的鞭子尝过,又长又利的银针尝过,连我侮辱他的母亲,他都照样忍耐下来……”
  “你闭嘴!”叶思渊挥刀“唰”地割伤了独孤曜灵的手臂。
  沈子枭手指颤了颤,走了过去,接过叶思渊手里的剑。
  将刃身拿在手中细细摩挲。
  提起母后,他一双眼睛已经赤红:“你忘了脸上的伤是为何而来吗?”
  独孤曜灵忍着疼,故意笑道:“不好意思,不记得了。”
  沈子枭眼眸陡然变利。
  想到那日晏军入梁,他砍了梁皇头颅后,又将剑端指向独孤曜灵,心想,她国破家亡,从天上跌到泥地里,自是悲痛欲绝,他偏不让她死,因为死是最好的解脱。
  她曾因一个宫娥暗中帮助过他,便划花了那宫娥的脸。
  他也命人制住她,剑尖一动,在她脸颊上划出一道血痕。
  整个紫檀宫的大殿都回荡着她凄厉的叫喊声。
  而他气定神闲,噙着笑,一刀刀划花她的脸。
  她满脸是血,凄厉如鬼。
  他只道:“十三下,因你七年来,曾有十三次开口折辱我的母亲。”
  她说她已然忘记?
  沈子枭轻轻笑了:“你既然忘了,不如孤再帮你回忆一番可好。”
  剑光晃过独孤曜灵的眼睛,她倏然一激灵,那一幕惨烈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她本能地挣扎起来,大喊:“你难道不想知道我和晏国何人勾结吗?!”
第94章 曜灵被杀
  ◎何为公主?不能卑劣。◎
  独孤曜灵的话, 让沈子枭的剑尖一颤,顿住了。
  从安阳贪墨盐税之事,到狩猎时的刺客, 再到独孤曜灵手里来自晏国的霹雳炮和震天雷。
  晏国之中的内奸, 手里有钱也有权, 且对他极为熟悉, 的确是个心腹大患。
  独孤曜灵见沈子枭犹豫了,顿时感到了希望。
  “沈子枭,你想想自己多不容易才走到太子之位啊, 你忍心就这样被人暗算, 然后被废黜吗, 我可以投靠你,我能给你带来你想要的消息!”她的表情已经狰狞, 满是亡命之徒孤注一掷的挣扎和疯狂。
  江柍闻言, 眼眸一分分冷冽下去。
  谢绪风看了眼沉默的沈子枭, 只道:“她恨你入骨,怎会真心与你合作,又怎愿失去一个可以制衡你的人。”
  沈子枭居高临下看着独孤曜灵,对谢绪风的话恍若未闻。
  独孤曜灵对沈子枭的表现激动不已, 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忙说:“可是谁会想死呢, 活着还有机会对付你, 死了可就再也没机会了,沈子枭,我说, 我现在就说, 你信我, 是恭王,是沈子桓!”
  “沈子桓是崇徽帝第一个儿子,你这个嫡子若没回朝,当年他就有可能继承大统,可你回来了!他恨你!”她的声音都在发抖,更让人觉得癫狂至极,“只要你不杀我,我愿意把更多的秘密都告诉你!”
  她说了许多投诚的话。
  沈子枭只凝视着她,目光平静如秋日的湖面,好像信了,又好像没信,但更多的是不在乎。
  江柍在这时站了起来。
  她先是转头看了一眼独孤曜灵,目光在她脸上定住了片刻,才抬脚走过来。
  独孤曜灵看着她,莫名感到悚然。
  江柍没什么表情,走到她的面前,蹲下来,目光如坚冰,寒凉、死寂、却坚定。
  她开口,竟笑了笑:“我说过,从你凌虐轻红的那一刻起,我就在想,日后该怎么杀你。”
  独孤曜灵看着她。
  她比初见时憔悴多了,面庞被风吹得粗糙许多,双颊上赫然各有五个指痕,嘴唇皲裂,裂开几道瘆人的血痕,衣服也乱糟糟的,身上有鞭伤,还沾满了不知是她,还是轻红的血迹。
  不再是娇滴滴的玫瑰。
  而是开在悬崖峭壁杂草,大漠深处的仙人掌。
  独孤曜灵竟被她震慑住了,说不出半句话。
  江柍一笑:“你放心,我不会和你一样不讲道理,要做的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独孤曜灵这才渐渐回过了神,她眼眶已经猩红,恶鬼一般阴沉,声音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嘶哑而愤怒:“你想干什么!”
  江柍站了起来,睨着她,就像在看一条狗:“来人,把她的指甲给我一片片撬下来,再把她的头发给我剪了。”
  独孤曜灵大骇。
  她想挣扎,无奈被绳子捆得实在动弹不得,只像一条诙谐的虫子在地上蠕动。
  沈子枭给左右两边的士兵递上眼神。
  他们立刻上前把独孤曜灵死死摁住,而叶思渊已抽出马靴中的匕首,剑光在他锋利的眼眸上掠过,他道:“让我亲自来。”
  独孤曜灵梗着脖子,青筋暴起,大喊着:“沈子枭,你难道不想知道沈子桓更多的事吗!”
  她不说还好,提起这个,沈子枭心底便有愠怒闪过,一片肃冷。
  谢绪风说得没错。
  独孤曜灵恨他入骨,怎会出卖背后之人,让他失去一大劲敌呢?
  无非是想假意投诚,只等松绑,要么趁机杀他,要么趁机逃走。
  他冷笑出声:“还要多谢你,替孤彻底排除了恭王的嫌疑。”
  独孤曜灵一听,也不挣扎了,抬眸认真看了眼沈子枭的脸。
  就是这一眼。
  她知道自己没有必要再撒谎,因为沈子枭是不会放过她的。
  果然,只听沈子枭下句话说道:“何况你以为孤会因为利益,就放弃为轻红报仇吗?你的性命,你背后之人的性命,加在一起,也抵不过一个轻红。”
  独孤曜灵眼底顿时涌上热泪。
  叶思渊已抓住她的手,匕首刺进她的指甲,剧烈的疼痛自指尖蔓延到心脏。
  她感谢这股钻心的疼,让她有了哭泣的理由。
  泪水夺眶而出,流过脸颊上如峡谷般纵横的刀痕,蜿蜒向下。
  她双眼模糊,看不清眼前的一切,脑海的记忆却渐渐清晰。
  他初入梁国为质的时候,不过八岁,她也才九岁而已。
  初次见他的时候,大哥哥说,他是父皇从很遥远的地方为她捉的奴隶。
  宫中的奴隶是最低等的人,甚至要排在宠物之后,从前二哥哥他们的奴隶都是要挨鞭子,戴铁链的,于是她也让人为他打造了铁链,把他关进笼子里。
  起初他特别能反抗。
  绝食过也逃跑过,被捉回来就用力拍打铁笼,继续绝食。
  她只觉得这个小奴隶骨头可真是硬,和其他所有的奴隶都不一样。
  越是这样,她越想征服他。
  她为了罚他,就拿鞭子抽他,用针扎他,越是下雨下雪的天气,她就越要让他去院中罚跪。
  他许是觉得自己的反抗徒劳无功,又十分滑稽,后来干脆逆来顺受了,然而她却习惯了看他张牙舞爪的样子,总是想逗他生气。
  可他好像已经心如死灰了,无论是被打骂,还是被罚跪,他都不生气。
  直到有一天,她咕哝一句:“也不知道你娘是不是母驴托生,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犟种。”
  话落,静寂了刹那。
  而后他发疯似的向她冲过来,死死掐住她的脖子。
  她从没见过那样的他,双眼猩红,脸色铁青,每一寸皮肤都因愤怒而抖动。
  她这个千娇万惯长大的小公主,别人连对她大声说话都不敢,而这个卑贱的奴隶,竟想杀了她?
  这一幕直到此刻依旧在她心里挥之不去。
  也是因为这一次,虽然他受到了极为恐怖的惩罚,但在她的心里俨然有几分惧怕,甚至讨好他。
  于是后来他重新开始绝食时,她为了留住他,答应他去习武念书的请求。
  所以尽管在余下的日子里,她仍然动辄打骂他,虐待他,却不敢不让他习武念书,因为他也找到了对付她的办法,比如不理她,不和她玩。
  那一年,她十五岁生辰的时候,他直到寿宴快散场才姗姗来迟,本以为他是给她准备礼物去了。
  一问之下,方知他只是为了练字。
  她大怒,在大殿上就开始打他,把桌上的美酒佳肴全都砸到他身上,发疯似的辱骂他的母亲。
  然后把他重新关进了笼子里,决心饿死他。
  谁知她的宫里有个小贱婢,竟偷偷给他送饭送水。
  她一瞧这二人年龄相近,而那贱婢也有几分姿色,顿时以为这二人背着她好上了!她当即便抽出腰间匕首,划花了那贱婢的脸,又把她丢进了井里。
  许是那次她做得太狠,他的态度竟慢慢变好,甚至于和她亲近起来。
  他会陪她策马和蹴鞠,也会陪她爬到高高的宫墙上看日落,到御花园里摘下一朵海棠簪到她鬓边。
  七年过去,他已经成为一个俊逸的翩翩少年郎,她也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他说,等她十八岁时,会送她漫天流萤。
  他说,她这样爱花,他会送她一整座山谷的花海。
  他说,他定会娶她为妻。
  她是天之骄女,要嫁给的也只能是天之骄子,可那时候的他不过卑贱之躯。
  他说,只要他回国夺了皇位,就能给她一切尊荣。
  她傻傻地助他与外通信,帮他偷布防图,想让他趁守卫换岗的时候逃走。
  然而他最终并没有逃走。
  而是与晏国里应外合,趁机攻打梁国。
  他买通父皇身边的宦官,与想要谋权篡位的皇叔一起,挟天子以令群臣。
  晏军势如破竹,不过十日就攻入了珠崖。
  然后他毁她容颜,杀她兄长,戮她父母。
  对她说:
  “十三下,因你七年来,曾有十三次开口折辱我的母亲。”
  “我的忍耐,从不是为一时的风平浪静,而是为此刻的一雪前耻。”
  “我都是骗你的,我又不是贱骨头,何以会对一个拿我当狗使唤的恶女生情?”
  “……”
  梁国成为晏国的领土,皇叔在此地封王,他没有杀她,却知道皇叔必定不会放过她。
  她拖着残躯,与一支残部逃去了黑山。
  六年了。
  她暗杀了皇叔,却没能暗杀他。
  如今,这样相见,竟还是只能引颈受戮。
  她心里的怨恨陡然高涨,想问,你对所有人都这样好,连对一个贱婢都那样好,那我呢!
  可话在心中翻滚过,又被她压了下去。
  她方才求饶,只为脱身,而脱身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能留着命杀他!
  此刻既已注定没有生路,她怎会怯魅,怎会软弱!
  何况她输了,就代表他赢了吗?
  不不……
  她感觉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豁然想起她投靠的人。
  那个人奸诈狠毒超过沈子枭百倍,且多年贪墨,用手里的钱养了许多私兵,就在赫州城外秘密操练着,届时沈子枭不死也得脱层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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