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碍。”沈溯显然误会了她的目光与热烈。
她不主动的时候,沈溯满脑子就没想什么好东西,她一主动,沈溯便觉得浑身发烫,晚上睡觉都要多看两遍门口,琢磨着她什么时候自荐枕席。
而萧言暮还无知无觉的望着他呢。
沈溯的喉结上下一滚,冷冽的目光划过她玲珑的曲线,眸色一暗,随后匆匆递过手中书本掩盖,道:“之前程小旗传信说,你想跟沈某——进锦衣卫做个仵作,沈某便给你挑了些你用得上的书,萧姑娘瞧瞧吧,若是你能学得好,过得了锦衣卫的考核,可以去试试。”
沈溯把书递过去的时候,一双眼眸别有深意的看向萧言暮。
他知道,萧言暮哪里是想进锦衣卫,只不过是想找理由跟着他而已,但他看破不说破,只顺着萧言暮来。
萧言暮听闻此言大喜过望,连忙伸手去接,书重,她两手去接时,还摸到了沈溯的手背。
她没察觉到这一点,只接过书便收回了手,倒是沈溯,连带着呼吸都沉了两分,抬眸沉沉的看着她。
还故意撩拨他,呵,小手段挺多。
“多谢沈大人。”萧言暮听他口中如此支持,便知道她这条路没选错,喜气洋洋的抱着书道:“我会好好学的,我现在便回去看。”
说话间,萧言暮便往厢房中走。
见她抱着书就走,沈溯看着她的背影,想,害羞了,所以没跟他多说话。
沈溯行到窗户处时,忍不住抬眸看过去,正看见萧言暮在里面抱着他的书,一脸兴奋的挥拳,一副高兴极了的模样。
沈溯薄唇一勾,心情大好。
呵,女人,要被他迷死了。
照这么看,萧言暮没两日便得与他“吐露心声”,非他不嫁了吧?
——
而萧言暮此时正回到房门内,喜气洋洋的关上房门,将书本放到桌上,如饥似渴的翻开来瞧。
她在心里发誓,沈千户如此栽培她,她以后一定为沈大人驱使,她就是沈千户养的最猛的下属!嗷嗷咬人那种!
千户大人,嗷嗷嗷!
第30章 萧言暮掉马(下)
沈溯送给萧言暮的书有六本, 全都是历任仵作亲手撰写的宝贵经验,还有一本是人体穴位和骨骼大全,方便初学者检尸——沈溯并不觉得萧言暮能吃的了这个苦, 但他并不会阻拦萧言暮, 他想的简单, 萧言暮做这些也只是为了靠近他而已,到时候他给萧言暮放放水, 将萧言暮调遣到他身边,日日带着就好,他也不在乎萧言暮能否学会这些东西。
他并不能想到,萧言暮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来翻开书本的,他居高临下的怜悯, 轻描淡写的施恩,对于萧言暮来说,又是一种怎样的改变。
——
仵作这个活儿并不轻松, 不管什么尸体到了仵作手上,最要紧的是检查出死因, 其次是查出用什么样的工具作案。
如果是死的比较简单的尸体还好, 被人一刀捅死,很容易就能断定死因, 顺带根据伤口形状来判定凶器,但是很多时候,人的死法多种多样。
比如上吊死的,需要根据一些外在的痕迹来查探出来, 到底是自己上吊死的, 还是被别人勒死后又吊死的,而更麻烦的还有, 比如中毒死的,还需要根据尸体的状态来判断是什么毒,所以仵作还要懂一些药理知识,最起码要知道毒的类种,特别是锦衣卫这种地方,接待的尸体中毒都不会中很寻常的毒,要查出来是什么样的毒,又是如何下的,就是仵作的工作。
只这样一提,便叫人觉得十分头大。
萧言暮第一次接触这些,觉得十分有趣,她洗漱过后,换了身舒适的棉袍衣裳,坐在窗边矮塌旁边,冲泡一壶热茶,捧着那些书来看。
她最爱看的一本仵作书是一位姓李的千户写的。
南典府司内缺仵作,所以有些时候,没有仵作可用,一些人就把自己当仵作来用,凑合使一下,这位大人写书时,似是当做日录来写,言语颇为风趣,有一种看灵异志怪话本子的感觉。
萧言暮靠坐在桌榻旁边,抱着书本慢慢的翻,纤细的手指将书页缓缓翻开,泛黄的书页发出“哗哗”的声音,茶香薄雾缓缓散开,在萧言暮的面前,拉开了一个不一样的大奉。
她好似瞧见在衙房之中,一个三十多岁的独身汉子,拿着笔,骂骂咧咧的对着尸首写字的画面。
[大奉顺德十八年夏,奉旨查柳家小姐跳湖案,柳家小姐跳湖前已有身孕,不知道哪个王八蛋干的,真缺他娘的大德。]
[尸体不好捞,由于水流不定,尸体的位置也就定,加之夏日水冷,尸斑出现的时间较迟缓,对死亡时间判定有影响,人死后一般两到三个时辰出现尸斑。]
[死者手掌指甲内嵌些泥沙,可断定为溺水而亡,并非是被人杀死后弃水,除了泥沙还有水草,大概是死者坠水后慌忙挣扎,两手乱抓之故,再他娘的骂一句,谁这么缺德。]
[确定死者身份很简单,容貌斑痣、头发疤痕都,衣裙袜衫发簪等物都可为佐证,尸体上有一块不属于女子的玉佩,可以此为突破口。]
[尸体时年十六,孕三月,无外伤内病,淹水而死,口鼻腔内可见大量白色或血色泡沫,尸体被水浸经过六个时辰,发生膨胀变白,尚未形成巨人观,可喜可贺。]
[查出来了,陈家二公子干的,因为陈家二公子有正妻,却哄骗柳家小姐,破身后不再理睬柳家小姐,柳家小姐失身在前,故而不敢声张,怀了身子后只跳湖了事,废物男人,呸。]
[判了,流放,可惜了陈二公子的正妻,啧。]
一连串的仵作知识和查案的经过活灵活现的被写在一张纸上,萧言暮瞧着的时候,似是觉得那尸体上潮湿腥臭的水汽都扑到了面前来。
这是第一个案子。
她再往后瞧,后面还有很多很多案子,一些是在京中查的,一些是被派出京中查的,顺利的几天便能查出来,不顺利的,可能几个月都没什么进展,光是看上面的文字,都能叫人觉察出辛苦来,更何况是亲手来做。
萧言暮想,若是有一个人的尸体摆在她面前,她会怕吗?
她活这么大,其实还没见过尸体什么样儿呢。
纸上得来终觉浅。
萧言暮撑着下颌,坐在案边坐了片刻后,抻了个懒腰儿,放回了手里的书,起身走向榻间。
她忙碌了一天,要早些休息了,希望明天程小旗回来,能给她带来一个有趣的案子。
床榻柔软干净,藏蓝色的床帏盖下来,里面的白色棉被簇拥着萧言暮,墨发美人儿躺在被褥间,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薄薄的月华透了一丝光,盈盈的落到床帐中,躺在床上的姑娘似是做了一场美梦,红艳艳的唇微微勾起来,香香甜甜的睡着。
——
今夜的萧言暮还算安稳,但今夜的大韩府却并不安稳。
大韩府,也就是韩临渊父母的府门。
今日,大韩府出了一件丑闻,韩府的二姑娘韩羡鱼在山覃郡主府出了事,山覃郡主亲自来赔礼,并交出了与此事有关的书生,萧言谨。
韩羡鱼回了大韩府后便起了一场高热,人都要烧傻了,自然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但是这个书生却说的利索,直言这并非是一场意外,而是被人精心设计过的过程。
萧言谨为了脱罪,在大韩府里将韩羡鱼逼迫他的事情全都讲出来了,讲的大韩夫人面色如土——她本来以为自己的宝贝女儿是被人欺负了,结果这么一看,是她的宝贝女儿欺负人不成,被人报复了。
韩羡鱼也不是干净的!是自作自受了!
韩府的大爷和大夫人一时都无法接受,悲痛欲绝——他们韩府到底造了什么孽?他们韩府嫡出的一共就一子一女啊!
生了一个大儿子,龙章凤姿,却偏要娶一个农女为妻,甚至为此还和府内断了亲缘关系,好好一个儿子,竟然跟白生了一样!儿子如此,女儿也好不到哪里去,好不容易到了待嫁之年,居然出了这种事!
大夫人一时悲痛欲绝,倒是韩府的韩大人,韩羡鱼的父亲,听了此事之后,沉默良久,决定将韩羡鱼送到岳丈那里去逼祸。
韩羡鱼的外祖家是金陵人,离京城山高路远,京城的绯事传不到那处去,只要韩羡鱼去了外祖处,就还能当个千金姑娘,清清白白的去嫁个人。
至于萧言谨的下场,肯定不会好到哪里去——
“他家中什么背景?”下决定之前,韩大人问了府中的管家。
其实这人已经躺到了韩府的院儿里,由此可见,他就没有什么背景,若真是个有背景的,也不可能被抓来。
管家迟疑了一瞬,低声说:“这男人是韩府那农女的弟弟。”
韩大人眉头紧蹙,脸上更添了几分厌恶,摆了摆手,道:“打断腿,丢出去,去叫国子监除名,日后这个人不准出现在京城。”
韩大人这一句话,便断了萧言谨未来的官途。
管家低声应了一句“是”,将萧言谨拖进柴房,活生生打断了两条腿。
萧言谨被打断腿的时候,一直高声喊“姐夫救我”,但根本没人理他,直到他双腿被打断,丢出大韩府后,韩临渊的人才来找萧言谨。
“姐夫——”当时萧言谨趴在一条小巷的地上,狼狈的昂头问道:“我姐夫呢?为何还不带我回府。”
韩临渊的贴身小厮直拧着眉站在巷口,蹙眉垂头看着萧言谨,道:“萧二少爷,韩大人说了,您以后都回不了韩府了,这次的事儿太大了,您被逐出韩府了,日后啊,赶紧离京吧,也别来韩府了。”
“这些银子给你,算是了断最后的情分。”小厮将一包银子丢给萧言谨,道:“您直接带着钱去医馆看腿吧。”
至于回韩临渊那儿——萧言暮要是还在的话,韩临渊还能捏着鼻子忍下萧言谨,但现在,不可能了,萧言谨走了才算是不碍眼。
“不,不可能,不能丢下我,不能,当初他们吵架,我是站在我姐夫这边的,我对姐夫足够忠诚了,姐夫怎么能不帮我——”萧言谨高声喊着,可小厮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萧言谨一人狼狈的倒在小巷的地面上哀嚎。
那一刻,萧言谨后悔极了。
他当初,没有劝姐姐留在韩府,而是跟姐姐一起休夫、离开韩府好了,最起码,他也不至于落到这个下场!
——
大韩府一片兵荒马乱、萧言谨的痛苦,萧言暮都不知道,那一时刻的萧言暮正陷入梦乡。
彼时天色已经很晚了,大概是子时夜半,天地间都陷入沉睡中,街巷昏暗,静谧的只有北风在吹。
明月高悬夜空,将整个京都照成了一幅静美的画儿,万籁俱静间,一道身影翻越街巷,逐渐靠近沈府。
正是韩临渊派出来的人。
韩临渊也有豢养死士,专门做脏活,不多,就那么几个,因为白日间赵七月的话,让韩临渊生了疑心,晚上便派人来探查沈府虚实。
这死士穿了一身夜行衣,远远地踩在其他府门瓦檐上望着沈府。
夜色下的沈府静谧无声,齐整的木台阶蜿蜒而下,高大的雾松木从屋檐后探出一截绿来,其上还顶着白雪,远远一阵风吹来,似是还有淡淡的松香。
死士探查了所有人的巡逻时间后,悄无声息的钻入了沈府。
沈府的房间并不多,构造也简单,除了雾松林就是房屋,没有多余的回廊花景,他先探了客房,客房是空的,无人居住。
死士从客房溜出来,又摸向了主人居住的东厢房。
沈溯今日在南典府司,但是东厢房却是有人居住的,房间的窗户半开着,能透过缝隙瞧见里面靠窗的矮塌上摆着的一方矮桌,矮桌上放着瓷杯冷茶,似是还摆着几本书。
死士慢慢的向东厢房摸过去。
他翻上屋檐,在月色之下缓缓拿起一片瓦。
瓦片被他掀起,他从屋顶向下窥探,只看见一个已经拉上了的帷帐,帷帐内的人已经睡着了,但是,床榻旁边露出来的绣履却能看出,这里面躺着的不是沈溯,而是个女子。
死士准备从屋檐上翻下去,从窗外探进屋内,看一看床榻上的女子是不是萧言暮,这也是他今夜的任务。
但是,就在死士转身想要下檐的瞬间,一道刀光自他身后飚起,轻巧无声的砍掉了他的头颅。
血光迸溅中,沈府的私兵从各个阴暗的角落窜出来,飞快抬着尸身与头颅离开,又留下两个人,开始清理屋檐上的血迹。
这一系列的动作都轻巧的像是狸猫一样,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躺在房屋内的萧言暮自然也什么都没听到。
她并不知道,一场小危机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度过去了,但是,更大的危机在其后。
韩临渊派出的死士没有从沈府里成功走出来,反而消失在了这偌大的京城里,就像是一滴水掉进了海洋里,没有得来任何一点有用的消息。
守在沈府外面的死士等到天方将明,才回到韩府,跪在地上向韩临渊禀报了这个消息。
彼时已是寅时初,韩临渊坐在书房里,手持一根碧玉金纹笔作画,摆在他面前的是萧言暮的画像。
书房很宽敞,死士跪在地上说话的时候,整个书房里似乎都在飘荡着死士的颤音。
“进去的死士没能出来,属下猜测他应该是死了。”
“没有任何消息带出来,沈府的人也没有出来追查我们。”
“目前我们还没有暴露,沈府的人应该不知道是韩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