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吉安为难地看向了刘青姝,欲言又止。
“还有一件事,刘状师,你可一定要挺住了。”
刘青姝想着,还有什么事比女帝纵容封神道更加糟糕的事情呢?
“说吧,我受的住。”
阮吉安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女帝认为状师制度有祸害朝纲之危,林先之你也知道吧,也是个状师,因为他和榷佳生妖言惑众,被封神道的人杀了,当时你是不知道脑袋就挂在丞相府的门口。”
刘青姝顿时明白了林先之和榷佳生的作用。
“可他们本就是封神道的人,这是封神道唱的一出戏。”
阮吉安一摊手,道出了世态炎凉。
“你是知道他们是封神道的人,可谁又能确定你说的是真的,纵然是封神道唱的一出戏,他们唱便是因为有人看,你只有一张嘴你,如何能够拨乱反正?”
阮吉安发出了重重一声哀息:“哎,老应是本府的得力干将,本府又何尝不痛彻心扉呢。”
刘青姝思索了一下,才道:“扰了府尹大人,民女想要去祭奠一下应典史,烦请府尹大人告知个方位。”
阮吉安听着她生疏的语气,也明白这件事对她的打击有多大。
“你放心,他的妻儿已经去了乡下。”
刘青姝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她现在是否还能相信阮吉安。
最终,她还是决定赌一把。
“这账本是顾家在江南的犯罪证据,包括如今的江南县令乔含章通过行贿当上了县令,还望大人能交与女帝手中。”
状师制度废了,她已经不算是一名状师了。
阮吉安听后,冷汗频频,低语问道:“真的?”
刘青姝点了点头,阮吉安这才惴惴不安地接了过去,又是一个大案子,若是应典史还在就好了。
真是造化弄人啊!
阮吉安道:“应典史的墓冢就在茶山小阳坡上。”
时别多日,茶山渐渐有了颓败的气息。
应典史的坟冢不大,只有一面黑色的石头上写着他的名字,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供品倒是不少,堆满了坟冢周边。
其中一样东西比较奇特,是一杆白玉狼毫笔。
寒风未消,过山岗之时搅动风尘碎石。
风沙渐渐迷了山隘处的两道身影。
“想不到堂堂青龙使者,不在自己的屋子里写话本子,竟然会有闲心祭奠一个叛徒!”
“想来,便来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
第六十三章 罗生门(一)
这世间亦真亦假,又何须理个是脉是络?大抵丈量真相时,才知真中有百相,百相之中也有你我。
日ʝʂɠ暮徐徐降临,刘青姝放下供品,火折子上了三柱香,将香插在坟身周围,发现地上有一支白玉狼毫笔。这样珍贵的东西,不应该是陪葬品吗?是谁将这一根白玉狼毫笔放在这里?也不怕来了盗贼给顺走了。
“应典史,这些年来,我替姐姐谢谢你。”
她羡慕武月有如此广泛的人脉,也羡慕应典史能脱离封神道。
而她这样的人,到底算不算是封神道的人,她自己也不知道,好像只是为了武月的夙愿活着。
回去的路上,刘青姝有些恍惚,不知不觉走到了刘宅。
回到刘宅之时,刘青姝便跌入了一个厚实的胸膛之中。
温灼鱼今日也不知怎么了,抱得她越发紧仄,刘青姝奋力推开了温灼鱼,后退了两步。
“温灼鱼,你今日怎么了?”
“你……”温灼鱼欲言又止:“你刚回来,冬是烧了热水,你去洗洗吧。”
今日的温灼鱼有些奇怪,她也没有多想,一路奔波,她确实是腰酸背疼,得好好濯去一身尘埃才是。
舒适的热水让她慢慢涤去疲惫,她捧起热水细细端看水中倒映的自己,开始怀疑她到底应不应该存在?
方才的温灼鱼,让她有一瞬的不安,生怕他在乎的也只是武月。
是啊,武月那样光风霁月一般的女子,世间少有,更遑论涉猎多艺,而她好像只得了武月十分之一的真传。
想到真传,她忽然想起来武月的一身武艺是谁教的?既然武月是封神道的人,那么教授她武艺之人也该是封神道。
封神道用枪之人应该不多,相信她能找得出来。
一个人独处时,她总耐不住胡思乱想。
门外传来了温灼鱼的声音:“给你新添置两件衣服,你试试。”
他还会买衣裳?
“好。”
不远处的冬是有点疑惑,见过夫妻不和的,倒是极少见过夫妻不熟的。
这对夫妻真是少见。
冬是将衣裳拿进澡堂,耐不住心中有惑。
“小姐,您为何同姑爷这般生疏?奴婢看得出来,姑爷心中是有您的。”
她有吗?
“想来阔别多日,我们……都不太习惯吧。”
若非他当年让武月重伤,或许她也不会诞生,可是……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希望武月从未存在,这样她就是一个完整的刘青姝。
这样的想法,困在她的心头,她知道这是她自己的心魔。
“小姐,奴婢给您炖了只鸡,您先喝着再好好休息。”冬是颇为贴心地说道。
“先盛着吧。”
外头的风雪不知为何小了很多。
没有了状师制度,她的无声居也就不能再开了,真是造化弄人。
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她而去,女帝却只是说封神道是一种信仰,世间有万中信仰,为何偏让封神道成为信仰!
想到这里,刘青姝一掌拍碎了浴桶。
冬是吓得后瘫在地,她从未见过小姐生气的模样,小姐发起怒来,活像是吞人的鬼魅。
察觉到冬是的动静,刘青姝安抚道:“抱歉,我今日心情不佳,吓到你了。”
冬是这才缓缓回过神来,明白小姐在外铁是受了不少委屈。
“小姐待冬是的恩情重如泰山,是冬是不好。”
温灼鱼听了动静走进来,一摆手让冬是先出去。
一双大手拿起了屏风桌上的衣裳,缓缓走进去。
只见他先是用丝绸给她擦拭身子,随后丝绸合身,裹住了她的身子,刘青姝伸了伸手,被他一把按入怀中。
他今日怎么那么不对劲?
“温灼鱼,你又是……”
他的下巴点在她的香肩上,轻轻地撩起她耳鬓乱丝,指尖触碰到香嫩的脖子时,一池春水止不住心神荡漾。
“我要穿衣。”
温灼鱼适才放开了她,亲自给她穿上。
从亵衣到外袍,她的每一寸气息都在搅乱他的心神。
“阿姝,我们离开神都吧,去浪迹天涯,去南下经商,去大漠放牧也行。”他清澈的眸子里多了几分希冀。
“你知道的,封神道一日未除,我就一日不得安宁,天下百姓也不能安宁。温灼鱼,生而为人,我们不能只有儿女私情。”
他明知道她是不会放弃追查封神道,只有铲除了道尊,她才能够放下心来去享受属于刘青姝的人生。
温灼鱼忽而不语,只是轻轻地点触她的唇尖,循序渐进般攻陷到春色旖旎,他的大手环过腰肢,他盈盈一握发出了动人满足之声。
“这是澡堂,避着点,等我身子好了。”刘青姝半推温灼鱼。
“你是我妻,我怎同于旁男?”
刘青姝被他这句话给骇住了,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臆想出一个情敌吃醋?
“你今日怎么了?”
温灼鱼这才道来:“昨日,我看了秦良人写的话本子,说是一女多男之间的纠葛,我只你一人,那什么连云台之类的泛泛流,就不准你多看了,有我足你看一辈子了。”
刘青姝轻轻抚上他的脸颊,温声细语地说着:“温灼鱼,你听我说,咱们的这一门婚事总归是名不正言不顺。”
她甚至都不知道当年是不是受了武月的影响才有了这一门亲事。
“我是你夫,便是你夫,你还想嫁给旁男不成?”
“不要,我是你夫,怎么同旁男一样?”
“咱们那婚事不算……”
男人欺拥带珠:“如何不算?人你吃了,心你拿了,我这满腹的冤屈找何人上诉明状?”
她真是越来虐喜欢这个男人了!
只是提及上诉二字,她又想到了状师制度被废了一事。
“温灼鱼,你说我到底如何才能够让女帝恢复状师制度?”她不免有些忧心忡忡起来,没有了状师制度,那些受了冤屈的老百姓就少了一门求助之道。
温灼鱼瞥见了她发鬓上的三根银丝,分明他的阿姝才双十又一,竟也生出了银丝。他多想将她牢牢抱紧,再也不分开。
“江南一行,你可有收获?”
刘青姝简要说明了自己在江南遇到的事情,温灼鱼听后颇为震惊。
“封神道的势力已经渗透到了江南地区,再这样下去,定是会对朝廷造成威胁。”
奈何的封神道是何等聪明的存在,也不知养了多少尾巴,供他们断尾求生。
“那倒未必,眼下,我只是怀疑……”
突然,二人对视一眼,芒光之中双方明白了彼此内心的想法,立马止住了口。
“讨厌,你这个臭男人,真把我当成了楼子里的姑娘了~”
“还不是你太招人疼了!”
突然间,夫妻二人直接将窗给踹破,一脚中了方才偷听的人身上,那人滚落出去好几丈。
夜色芒浅,刘青姝率先一步抓起那人的衣领,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冬是。
方才她一脚是收了力,温灼鱼那一脚可没有收力,冬是竟然还能接得下去,看样子冬是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你也是封神道的人?”刘青姝开门见山地问道。
冬是点了点头,又摆了摆头。
“小姐待奴婢的好,奴婢心中知道。”
“你既然知道,为何要背叛我?”
“奴,奴……”
温灼鱼忽然开口:“她是女帝身边的人。”
女帝身边的人?女帝还是想杀武月吗?
“奴是女帝身边的人,但奴也知道小姐待奴好,小姐要杀了奴,奴也不会生怨。”
刘青姝没有杀了她,只是问:“为什么?”
“女帝知晓您的秘密,容不得若英郡主这般聪明的人存世,小姐您难道还不明白吗?不论封神道是真归顺还是假归顺,您的用处到了尽头,女帝便要除了您啊!”
说话间,冬是咬破了藏在牙齿间的毒囊,口腔顿时被毒汁腐蚀。
“你在做什么,吐出来,给我吐出来!”刘青姝捏住她的下巴,运气想要帮她逼出毒血。
温灼鱼重重叹了口气。
冬是眼皮子眨巴了两下,用最后的力气说道:“没用的,您,快离开神都吧……”
她知道一生孤苦无依,除了完成女帝的任务之外,似乎没有了存在的意义。她混身当了别人的妻子,被名义上的丈夫卖给人当奴婢,一生都在卖命。
只有刘青姝会给她钱,关心她的吃穿用度,会把她当成一个人。对于刘青姝来说,她们之间是合作的关系,是雇佣的关系,没将她当成呼来喝去的下人。
明知自己要死,为何还要眨动眼睛?刘青姝登时明白了冬是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会这样?我把你当成好姐妹,你为什么?不,我不相信!”刘青姝挥出了一抹哀伤的泪水。
“阿姝,离开神都吧……”温灼鱼似乎是知道点什么。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女帝杀我,只是因为武月德学兼备,武家容不下第二个和她一样出色的女性是吧?”
温灼鱼眼下左右为难。
他不会为了刘青姝放弃金吾卫这份职业,就像刘青姝也不会为了他放弃当状师。
“可我是刘青姝,女帝她错了。”
温灼鱼没曾想她会这般说。
没错,她是刘青姝,刘青姝不是凡事非要争个是非对错。
墙角的ʝʂɠ弓箭手慢慢褪去夜色之中。
“温灼鱼,我呢,先躲几天,冬是的后事就交给你了,多给她备些糕点,麻辣味的。”
地上的冬是手指抽动了一下,这一招可真是太险了。
控鹤院。
“女帝宫中美男甚多,怎么也有闲心来看我这个病秧子了?”
床榻上的美男阴柔似妖,正伏在女帝的香胸下活动筋骨。
“张郎,可曾听说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张和点了点头,身上那人威严如山容不得他说半句反驳的话。
“张郎认为如何?”
“甚好。”张和想也不想便附和道。
女帝严容不改,起身后立刻整理着装,走得干净利落,临了门前才道:“你错了,木秀于林,纵是狂风也能为万家灯火抵挡得住片刻,换取一时安宁。”
第六十四章 罗生门(二)
风动紫玲,柿树凝霜,如冰璃雕刻了树纹。亭中一影背靠亭柱,莽眸远眺茫空,好整以暇。
“庭前风水甚佳,青石荷塘,你还是那么会享受。”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
待见来人时,秦良人用手背轻轻弹了一下狼氅上的细雪,一人一壶,嘴角挂着轻蔑的笑意,野毅迷人。
烈酒入肠,他发出了酣畅淋漓的喟声。
“这次,又想要什么样的话本?”
奉香将一串品月色的铃铛放置大理石桌上,语气略有逞意:“她已经相信自己就是武月臆造出来的人,只要完成最后一步,武月便可回来。”
秦良人两指按压在壶口,似乎猜测到了他下一步想要做什么。
“你的下一步关键在于温灼鱼?”
“你既然知道了,作为封神道的一员,也该为若英郡主的重生做些什么才是,也不枉本座那么多年来对你的栽培。”
秦良人隐下野眸,印象中的刘青姝也非大奸大恶之人,不过是个有些莽撞的姑娘罢了,真的要成为他们计划中的一环吗?
“道尊那边可是会等不及。”
秦良人埋下一丝不忍:“那她会死吗?”
看得出来,温灼鱼对刘青姝很是在意,同僚那么多年,他不可能对温灼鱼没有一点儿兄弟情分。
“死?武月栽培了她那么多年,她难道不应该为她的姐姐做些什么吗?这串铃铛可以帮助你融合她对武月的记忆。”
奉香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眉心的黑色桔梗花往里皱了一下,神色微微不耐。
“还是说,青龙使生出了怜惜之情?”
秦良人将那一串品月铃铛收入怀中,眼神微微带了一丝挑衅,举壶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