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仪抿嘴笑道:“他答应到时候就会回来,我也不想结婚第一天就闹别扭。不说这个了,你真的要陪我玩吗?”
南溪狠狠点头,“当然了!三嫂你来了,我在这个家再也不孤独,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她们一边聊天,一边玩「卿亲我心」,快到十一点的时候,南溪却已经眼皮累得扛不住。贺仪便劝她回屋睡觉。自己洗漱完后,躺在沙发上又玩了一会。没过多久就眼皮发酸,抬起手腕来看,时针已经走过十二点。
快到三点时,向南风才回来。
床头的台灯还亮着,她侧身蜷在蓝色沙发里静静地睡着了,真像一条美人鱼。
他自然而然俯下身去,将散落到脸颊的头发给她顺到颈后,见她慢慢侧动身子,他轻声说:“卿卿,我回来了。”
她好像听见了,微微点了下头。
“那我们到床上去睡好不好?”他边说边去抱她。她却将他一把推开,耸着眉头,脸上都是嫌色。
向南风无奈地叹过两声,强硬地将她横抱起来,哄着说:“听话,到床上睡,舒服些。”
将人放到床上,他自己随后也翻身上床,从背后将她抱住。贺仪似乎有感觉到,慢慢地翻过身来,一点一点将脑袋藏进他颈窝里。
向南风全身一颤,只觉得身体里有数条电流穿过,不由得朝她额头吻了下去。贺仪却忽然扭过身去,背对着他,丝毫不留情面地将被子拉高来捂住了口鼻。
这一觉她睡得不差,跟在自己家里差不多,脑海中浮现出自己以往睡醒后千奇百怪的睡姿,她猛然睁开眼睛,翻身过去查看,右手边却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慢慢坐起身,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大眼睛,贺仪心里纳闷:好像记得他回来过,可是为什么现在又不见人影?
难道是他已经下楼去了?
心里一慌,连忙去确认时间。简单洗漱完毕后,她打开房门瞧了瞧。
不意南溪也这么早就醒了。
看见她同时打开房门走出来,南溪跑上来就说:“三嫂,爸爸回来了。”她一脸焦躁,“你听我说,我们家有一个奇葩规定,只要爸爸回来那天,全家人必须一起用餐。三哥现在正赶回来,待会儿爸爸若是问起来,你就说他去给你买早餐了。”
贺仪听得一知半解,“他真的去买早餐了吗?”
南溪哎呦一声,说:“我的乖嫂子,他当然是说谎了。他说你手机关机,才联系的我。记住,千万别心慌,别让爸爸看出破绽知道他夜不归宿,不然三哥就要喂狗了。”
贺仪和向林声只见过一次面,给她留下最深的印象,就是不苟言笑,严肃生畏。现在看南溪的神情,估摸着“可怕”应该是向爸爸的常态,心里有了丝丝不安。本想进屋去拿手机,却发现方菲仪和向南泉正站在身后看着她们。
南溪挽着她的手就往楼下走,贺仪说:“我得知道你哥哥买了什么。”
南溪咧嘴说:“完蛋。我们家吃饭的时候不允许玩手机,我没有吃饭带手机的习惯,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呢?只能随机应变了。
下楼途中,贺仪忽然意识到,向家家规如此严明,这样古板传统的家庭,早上多半习惯喝粥。要真是这样,她自身难保。
贺仪一一打过招呼。
向林声竟然和蔼地询问了一声:“第一天住进来,还习惯吗?”
她受宠若惊,乖巧回道:“习惯。让爸爸费心了。”
向林声眼含笑意,指着右手边的位置说:“贺仪你来坐这里。其他人往旁边挪一挪。”
原本是向南泉的位置,看见他真的把座位让了出来,贺仪实在不好反抗命令,不明就里地坐到向林声右侧首座,正对着左侧的向妈妈。
“南风呢?怎么没有跟你一起下来?”向妈妈急切问。
贺仪便朝着向林声回答:“爸爸妈妈对不起。因为我有个习惯早上不能喝粥,南风为了不让我耽搁大家用餐,所以出去帮我买早餐了。”
向妈妈松了口气。虽然不知话里真假,但听贺仪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全力给儿子开脱,她就欣慰地多看了贺仪几眼。
向林声问:“他还有多久才能 回来?”
贺仪怕他动怒,只敢说应该快了。
向林声把阿姨叫来吩咐,“她喝不了粥,以后你们就按照她喜欢吃的给她做。”眉目闪动,余光瞟了向妈妈一下,又问,“其他人还有不喜欢吃的东西吗?一并说出来。”
余人分辨不清他话里虚实,都不敢有意见,默契地点头说没有。向妈妈则是双手合十,紧紧交叉在一起。
贺仪见状心里也七上八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无意中犯了大忌,只觉得凶多吉少。向林声却突然笑起来,对她说道:“这屋子里的人都比不上你,只有你敢对我实话实说。”
贺仪惶恐,说:“爸爸你过奖了,大概是因为只有我还不太懂得家里的规矩。我以后一定注意。”
向林声摆手道:“不用。我喜欢听你说实话。南风也喜欢说实话,不过他态度太冲我不喜欢。你确实洒落大方,我很欣赏。”
贺仪不敢怠慢,只得顺应着说:“谢谢爸爸的教诲,我明白了。”
到这时候,向南风才终于赶回来。他呼吸急促,径直走到她身边,后才对他爸说:“让各位久等了,现在可以开饭了。”
贺仪看着他的脸,局促不安的心,才稍微平复了一些。
向林声问:“你买了什么?”
向南风回:“她喝不了粥,我给她买了三明治。爸爸你有兴趣的话,也一起尝尝看。”
贺仪纳闷他怎么会懂得如何契合自己的谎言,却不知道,妈妈早把自己的喜好跟向南风叮嘱过。
更让她诧异的是,向林声竟然同意了。
除开贺仪,所有人都发觉向林声今天十分反常。可是贺仪一圈观察下来,向南泉的表情却与众不同,只有他表情轻松惬意,透着一股掩藏不住的喜悦。
向南风把手中的袋子递给阿姨,顺便说道:“开饭吧,有人要饿死了。”南溪忍不住去看大嫂的臭脸,爸爸却开口让等一等,说:“人还没有到齐。”
全屋人的精神被提了起来,不明所以地望着他,等着下文。
向林声不解释,直到从玄关传来高跟鞋咯嗒咯嗒的声响,一群人都木然站了起来。
贺仪也跟着起身。
来人是位女士,约莫五十多岁年纪,一头茂密光泽的乌黑长发披在脑后,穿一条红色过膝长裙,脚踩一双水晶鞋,神采飞扬地走过来。大家似乎都认识这个人,她悄声朝向南风询问:“是谁?”
“妈,你怎么来了?”
不待向南风回答,前方的向南泉已经开口给她解了疑惑。
贺仪不是不震惊,想起姝姨之前的说法,她此时完全不敢去多看两位长辈的表情。
向林声训斥道:“又不是不认识的人,都站起来干什么,坐下吧,开饭。”
贺仪这才视线正大光明地在两位脸上扫过,爸爸妈妈从始至终没有起身,两个人脸上的弦都绷得很紧,让她左半边身体被一股巨大的紧迫感压制着,不能动弹。
那人却不入座,站在长桌尾端,故作姿态,问道:“我应该坐哪个位置?”
贺仪率先明白过来,原来向林声安排自己坐在他右手边,竟然是这个企图。
“贺仪,你是晚辈,把位置让给谭阿姨坐。”
听见这一声,贺仪分毫也不诧异。如此棘手的难题,向林声自然是要交给全家最没可能反抗他的人来做。并且,贺仪这一让,更可以间接代表向妈妈和向南风的态度。
想到这里,她好为难。
可是她也不敢眼神随意乱动,怕向林声会迁怒他人。低头思考着对策,突然只觉得手上一暖。
向南风大手按在她手背上,杀气腾腾地朝右边诘问道:“什么意思?这个女人为什么会在我们家里?”
向林声不加理会,朝贺仪说:“你还不认识,我来给你介绍。她叫谭婉清,是南泉、南松、南溪的亲生母亲,也是你的长辈,以后你要叫她一声阿姨,如果更懂事一点,你应该叫她小妈。”
向林声整个人气定神闲,腰杆挺得笔直,一点看不出心虚理亏的残影。
贺仪却已经冒出一身冷汗。
因为向南风火冒三丈,手不停地发抖,随时可能爆发出来。贺仪思虑,与其让他爆发,不如自己替他得罪向林声。
于是侧身恭敬问道:“请问爸爸,是在家人面前该这样称呼,还是在外人面前也该这样称呼?”
满室皆惊。
这一刻,仿佛客厅里的大摆钟也停止了走动,所有一切,都被她的狂言封印住脉搏。
向林声厚重的眼皮往上一抬,目光如钝刀一般刺来,那架势,要一寸一寸将她的嘴巴割下来似的。
向妈妈低垂着头,神色凄迷地注视着碗中的饭粒,贺仪恻隐之心便油然而生,不再惊慌,目光平静地回看过去,态度恭敬谦卑,“爸爸,您是长辈,也是我们后辈的榜样。所以请你清晰明确地告诉我们,应该怎么样认识这种关系?”
除开向南泉,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贺仪身上,看不出来她模样斯斯文文,嘴巴竟这样锐利。菲仪算不上意外,这就是方贺仪虚伪的地方,明明是狐狸却要扮猫。可菲仪也好奇,向林声会如何教训这个不知礼数的儿媳妇。
向林声脸色铁青,姿态仍是威严不减,游刃有余地反问道:“应该怎么样认识这种关系?难道你妈妈没有教过你吗?”
半亩方糖(4)
向林声果然做过背景调查,才会把谢小琴搬出来挡招。
菲仪看这场戏愈来愈精彩,窃笑着提醒向南泉,不要轻举妄动。
贺仪通过众人的表情也早已知晓,加上有二姐做宣传,向家人多半都知道妈妈过往那段故事。
很多人不相信,但其实她很少经历这样难堪的场面。以往,她从来没有因为妈妈感情上的事情受过羞辱。
也许是周围的人太会掩饰,也许是熊爸和妈妈避免开无意义的人际交往,也许是爸爸从来没有躲在背后,但被人这样用赤裸裸的眼神进行道德审判,贺仪真的是头一回遇见。
她明白这不是光彩的事,却从来不认为妈妈需要受人指摘。缓了缓,她不卑不亢地回道:“妈妈从小就教导我,做人不能贪心。她说‘无欲则无求’,人要认识自己的欲望,从中学会取舍,不可以全部都要。”
她抬首正视向林声,没有怯弱和躲闪,“妈妈教育我不能轻视自己,做人不能一味地付出;也要尊重他人,不能一味地索取。只有平等的关系才是健康的关系。”
她面对向林声,仿佛是在课堂上,“喜欢是自由的,因为人心是自由的,你有权利喜欢很多人。可是婚姻不一样,婚姻是有约束的,处于婚姻关系里的人,他们的自由是需要协商同意的。”
她没有立场去评定爸爸和谭婉清的关系,因为她认可关系没有对错,也不受控制。但她认为,爸爸应该给到妈妈最起码的尊重。向林声对谭婉清的担当,也不应该靠向妈妈的大度来体现。
向林声显然听不进去,轻哼一声,讥诮道:“你妈妈教过你这么多,有没有教过你最基本的礼仪——尊重长辈,不要顶嘴。”
贺仪并不认为自己不够尊重他,反倒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尊重。不尊重人的是向林声。他不仅不尊重妻子,也不尊重情人,更不尊重他自己。不过贺仪心里十分平静,妈妈对她的教育成果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教会了她该如何忍耐。
她心平气和地回道:“这一点妈妈没有教过我。她只教过我尊重的目的,是尊重他人的人格,而不是推崇身份和地位。”
菲仪心里又鄙夷又欢腾。瞧不起她一个小三的女儿长篇大论,夸夸其谈大道理。又高兴她不似顶嘴却句句都在顶嘴,把向林声气得竖眉立目,已然失去了在向家立足的资本。
向林声确实动了气,脖子上血气通红。
无论在公司还是在家,没有人敢公然反抗他。即便是处处不让他顺心的向南风,也只是赌气耍嘴皮。从来没有一个人像她这样满口都是道理,说得掷地有声。没有一句话是在骂人,却让他深感颜面尽失,无地自容。
奇诡的是,她说了这一通不知天高地厚的鬼话后,却安之若素,脸色平静地像一湖碧波。那清亮通透的眼眸,像是一面镜子,让他一眼望去,竟然会一阵心悸。他肃然质问:“你一点都不怕我会生气?”
“不怕。”贺仪轻摇着头说。
“理由?”向林声问。
贺仪说:“因为我知道,一位成功人士能够永远保持成功的秘诀,是因为他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胸襟。就像爸爸即便生气,也没有打断我说话。”
向南风知道她能言善辩,却没想过她拍起马屁来水平也不赖,食指微动,在她手背上轻点了几下,以示钦佩。
只是贺仪并非虚言撒谎,成长经历让她早早就明白:婚姻和人性的背道 而驰。向林声忍受的痛苦,不会比在场任何一个人少。
向林声垂首思忖片刻后,叹笑出声来,“我欣赏你的口才,也欣赏你的胆识,但我的决定不会更改。”
他瞠了儿子一眼,说:“我有言在先,只要南风和你结婚,我就会把人一起带回来。所以从今天起,谭婉清作为我三个孩子的母亲,会在这里一起生活。我不会强制要求你们要如何相处,向太太不会变,你们依然要牢记希言是你们的母亲。”
他吩咐完,推椅起身,将手帕扔进青白瓷盘中,补充道,“要是有人不满想要搬走,不用经过我同意,自己把姓氏改了就行。”
向林声连早饭也没吃就走了。这一走,剩下的人变得更加难办。气不知道该往何处撒。把人赶走,向林声也能把人再带回来,似乎唯一能做主的事,只剩下改姓离开。
谭婉清倒是一点不拘谨,挨着南溪坐下,端起碗就开始吃,“太饿了,我就自己先吃。你们放心地慢慢商量对策,我听见了也不会告诉别人。”意外得很洒脱。
向南风询问母亲意见,向妈妈呆滞地看着碗里没有反应,他才后知后觉地道:“妈,你是不是已经同意了?”
贺仪一怔。
向妈妈缓缓抬起头来看了儿子一眼,又垂下头去,“我同不同意能起什么作用。别说了,吃饭吧。”
“是吗,那我也不想管了。”向南风转回来对贺仪说,“卿卿,你慢慢吃,吃完了我们上楼。”
贺仪也想不通妈妈为什么能忍受,不知道该怎么劝说,便只有吃饭。
谭婉清关心女儿,问道:“南溪,你怎么不动筷子,减肥也要吃早餐,你看妈妈吃这么多不是也很瘦吗?”
南溪轻瞥了一眼,厌恶说:“我可没承认过你是我妈妈。”
“向南溪,你装疯也要有个限度。”向南泉转过身来,就朝妹妹吼道,“有谁像你这样跟妈妈说话?”
南溪一点不害怕,甚至挑衅道:“怎么,看你这样子还想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