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汐心里不免好笑,面上也不留情面,喝了两口酒,清过喉咙后,才说:“我不接受任何的人的道歉。”
贺仪没想到杨汐会如此决绝。尽管自己已经足够低声下气,她却始终冷眼相对,让贺仪找不到痛点切入。
一旁的沈宏吉摸不清状况,提声就问:“什么情况?贺仪你为什么要替人给她道歉?谭杰又是谁?”
杨汐对着她客气一笑,示意叫她解释。
沈宏吉不像装傻,贺仪于是澄清原委,说:“谭杰是盛岚的前男友,他在网上说了些傻话,给杨汐造成了影响。谭杰不想打官司,可他联系不到杨汐,没法亲自道歉,所以拜托我们代为传话,表达歉意。”杨汐对自己不太客气,所以她尽量撇清事件和自己的关联,以免火上浇油。
沈宏吉恍然大悟,“原来那个二缺就是盛岚的男朋友?”
贺仪听他知情,急切说:“盛岚现在很着急,她知道错全在谭杰,没想给他开脱,只是希望可以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沈宏吉看看她,又看看杨汐,手肘朝旁边顶了顶,“你怎么说?要不然就别告了,打官司又不好玩。他愿意公开道歉,你就让他道个歉,这样还能显示出你为人大度,你也不亏。”
有沈宏吉做说客机会又大了一点,贺仪心里重新燃起希望,诚挚恳切地看着他们。
杨汐朝沈宏吉笑一笑,说:“可惜我身上没有大度需要展示。我现在招人喜欢的点就是我行我素,不刚到底,我人设不保。”她回过头来看着贺仪,姿态疏离,语气生硬,“对不起,这件事情我已经交给律师处理,他有事情可以去找我律师谈,我不想再提起这件事。”
杨汐是铁了心斗到底,现在唯一的指望就只剩下向南风。只是他从始至终一言不发,贺仪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沈宏吉瞧她一脸焦灼,恻隐心生,哈哈笑过两声,道:“南风你说句话,表个态。”
贺仪才侧头去看他,目光灼灼,向南风也扭过头来,可是目光一接就挪开了眼神。贺仪盯着他低垂的睫毛,听他说道:“这件事情与你无关,你不要管。”
如果这件事情跟她无关,她今天都不会出现在这里。贺仪盯着他的侧脸,一直没有移开视线,踟躇再三,才问:“你能不能把他的账号解封,让谭杰能在平台上说句话?”
“不行。”向南风的回答异常坚决,“散布虚假信息,违反平台规定,就必须封号,谁也别想例外。他要是真有话说,可以去其他地方,而不是利用关系背后求人。”
贺仪双手拽得紧紧的,看他板着脸,态度比杨汐还要强硬,心底的酸楚就咕咕咕地冒了上来。
也对,她什么时候改变过他,从来都是她在妥协、妥协、再妥协……他先前的笑容,让她迷了眼,误会只要自己开口,他就会援手。贺仪都不求能回去交差,只要他愿意帮忙开口劝一句,她这一趟就能心满意足,可是向南风却比杨汐更难啃,心更硬,还出言讽刺。
她揣着旧情来求他,他却不屑一顾…难堪堵在喉咙里,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杨汐这时却扮起好心,和事佬般,对贺仪解释道:“不是我得理不饶人。这件事情我是完全的受害者,谭杰损害的是我的名誉,这是砸我饭碗。我的商业代言,签过的合约,要赔多少钱?他光是道歉没有用,只有法律才代表正义,不然营销号照样可以写他不过是为钱低头,到时候我找谁说理?只有拿到法院的判决书,而不是靠谁嘴上说说,我才能自证清白。所以不是我不给你面子,而是实在爱莫能助。希望你也可以理解我的立场。”
贺仪默然不语,轻轻笑着,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她想,法律就是正义吗?
杨汐确实可以打赢这场诽谤官司,证明清白,可是杨汐有意要破坏她和向南风的婚姻关系,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她不该如此心安理得。
她把剔光鱼刺的餐盘放到向南风跟前,转身站起来,“各位慢用,我不打扰你们。”
她去拿书包,书包袋子却扯不动,才看见是被向南风一把攥住了。她浑身无力,没有力气再去看他脸色。只听见他慵懒的声音问道:“你要去哪?你的汤,一口也没有喝。”
贺仪愤怒交加,话完全不过脑子地蹦了出来,“我多管闲事已经管饱了,什么也吃不下。”
她的话很轻,语调也是软绵绵的,可是这轻柔的一句话就像一根细小的鱼刺,卡在喉咙,叫他难以忍受。向南风浑身上下像被猫抓,让他面上的样子显得极度不耐烦。
贺仪也后悔自己轻嘴薄舌, 缓了缓,说:“对不起,时间不早了,我还要赶飞机。今天影响到你们的心情,我也很抱歉,请不要放在心上。”
向南风抿了抿嘴唇,说:“等我吃完好不好,我送你。”
贺仪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但她知道他好面子,便给足他面子。无声叹口气,浅笑说:“不用送,我今天晚上就住在这里,如果有事,你们吃完以后可以来找我。”
向南风已然松开手,她背上书包,快步离开了西图澜娅餐厅。
向南风早也没了胃口,只守着一盘鱼肉吃。也不是因为想吃,而是不想白费她的心意。
沈宏吉看得一团火气,狞眉皱眼地怒视他,“兄弟,你这醋劲也太大了,而且来得莫名其妙。连我这么聪明,也磨到现在才看出来你是在吃干醋。”他用叉子在向南风盘子里敲出声,“喂,就因为她跑来不是因为想见你,而是为了替别人求情,你就能吃个醋,我看你是该去医院,让医生找找吃醋神经在哪里,好帮你拔掉……现在把人气跑了,你打算怎么办?”
沈宏吉又回头看着杨汐,“你作为朋友是不是该起点作用?贺仪大老远来,低声下气地求你们,你们不答应就算了,还说她一顿,你们有没有心啊?况且那个‘谭八卦’虽说有诬蔑你,但严格意义上讲,真的不算无中生有。他们夫妻不和,确实有你的功劳,你是不是该表示一下。得饶人处且饶人,凡事留个余地,不要做绝。”
杨汐听沈宏吉说了一通,又是震惊,又是愤懑,只是不待她开口,向南风已经率先说道:“她心地善良,容易被人利用。但我记得一清二楚,那个人是自己活该。之前利用盛岚害得卿卿丢了工作,我一直没有找他算账,这次怎么可能饶过他?”
沈宏吉仰天长叹,看傻子一样瞧着他,“但你站在贺仪角度上想一想,她会来当说客,说明她没放在心上,她想要帮朋友,不想报仇,你这样不配合,让她怎么回去面对朋友?”
向南风哼道:“那个盛岚吗?这种朋友就该早点绝交,趁这次闹翻了最好。免得让她在背后煽风点火,不干好事。”
沈宏吉将叉子一放,撇嘴说:“这个怪我,早知道你这么记仇,就不该告诉你。但是你想,她连劝贺仪离婚这种事都敢告诉我,就证明人家是个光明磊落的人,你还这么计较,是不是有点小气了?”他灵机一动,趴在桌子上说,“重点是贺仪把她当朋友。你现在不帮忙,盛岚要是怀恨在心,在贺仪跟前再说你几句坏话,你要怎么应对?这不是给自己挖坑树敌吗?不明智啊。”
杨汐越听越不对劲,冷笑着问:“你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他们不是早就离婚了吗,你现在是在说什么?”
沈宏吉朝向南风请示一眼,回头说:“你猜对了,他们根本就没有离婚。”
“什么意思?”杨汐大跌眼镜。沈宏吉乐呵呵说:“贺仪手上拿的是他做的假离婚证,现在在法律关系上,他们依旧还是合法夫妻。”
杨汐将口中的白兰地强咽入喉,笑了半天,才朝前方看去,“向南风,你这是犯法呀。”
向南风笑着回:“你可以去检举我。”
他说得云淡风轻,全然不当回事情。杨汐震惊的事情太多,一时间除了干笑,就只有干笑。满脑子都是滑稽二字,自己就像个笑话,更可笑的是,这个笑话还只有她自己知道。
沈宏吉推下她肩膀,说:“你想得这么认真,不会真的打算去告他吧?这种事情只要不影响社会,贺仪不追究,他就不用受罚。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现在的重点是你们真的不愿意帮她?”
杨汐从来没有如此坚定,她心里气不过,总要找地方发泄,让方贺仪跟她一样不好过,就是她的发泄渠道,当即就说:“这件事情没有商量余地。除非你现在去承认你出轨人妻,我或许还可以勉强考虑一分钟。”
沈宏吉骂道:“你有病?就算是我有病,我也不会这么做。”
向南风说:“这件事情不用商量,卿卿明白事理,她现在太过情绪化,等冷静下来自然知道我们没有错。那个人无心道歉,是利用杨汐炒作账号,奸计一试得售,就会屡试不爽,卿卿能明白不放过他对他有好处。”沈宏吉说:“你刚才不好好解释给她听。”
“我不态度强硬,她就会委屈自己继续求情。”又问,“你吃完了吗?”
沈宏吉说:“怎么,你现在要去找贺仪?那我吃完了。”
向南风看他兴致勃勃地往外走,笑着叫道:“你的衣服。”
沈宏吉看着椅子一怔,摆手说,“这不是我的衣服,这是贺仪的衣服。”奸笑着补充说,“她冷所以穿了件外套,但你不让人家冷,还把衣服给人扔了。”
杨汐瞥了一眼,说:“这是男士外套。”
沈宏吉提起来一看,立马往自己身上套,“咦,还真是,我穿起来都有点显大,看来这是位高人。”凑近向南风耳朵问道,“你还去吗,怕不怕开门的不是贺仪?”
嘴瘾是过了,但话刚说完就后悔。他这一问,这位醋王铁定是要生闷气,哪里也不会再去。
向南风独自离开后,沈宏吉才对杨汐说道:“你当初利用他们夫妻炒作,贺仪铁定难受,可也没说过你一句坏话,没追究你破坏她的名誉。所以你应该知道,南风喜欢什么人。”
第十一章 含羞倚醉(1)
贺仪在房间里呆坐了半天,听见手机响了数声,才回过神来。
是盛岚发的消息。
不知道该怎么回,她把手机扔在一边。想了想,才坐起来给韩施灏打电话。
“我已经找过向南风和杨汐,只是没能说服他们。”
韩施灏一直在笑,就是不说话。
贺仪问:“需要证明吗?我可以拍照给你看。”
韩施灏说:“不用了,你的声音就是证据。刚才哭过吧?”
她无奈,跟着笑起来,“有时候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在我身上安了监视器。为什么你好像有无数双眼睛,什么都能被你看见。”
韩施灏今天心情大好,一直在笑,声音轻缓地说:“我在乎你所以什么都能看见。同理,你一直觉得看不懂我,是因为你从来就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贺仪一怔,呆在原地。
一是没想到从他嘴里能说出这样卑微的话,二是像是对他有亏欠。不过,韩施灏不给她答话机会,急切说:“我答应过你,所以我现在去找杨汐,谈完了再找你,先挂了吧。”
以往,韩施灏的自信只会让她恐惧,此刻,韩施灏的自信却让她安心。
挂断电话心里便踏实许多,尽人事听天命,无论结果好坏,至少今晚能心安理得睡个觉,这一趟也不算白饶。
沈宏吉朝手机屏幕上瞄一眼,咦道:“韩施灏,他给你打电话做什么?”杨汐故意走到一边去,才接通电话。
听明白韩施灏的意图,杨汐不可思议。向南风作为丈夫不愿意帮忙,韩施灏一个局外人却跑来求情。杨汐无语说:“老板,你让我很为难。”
韩施灏不浪费时间,直捣黄龙,说:“我不是跟求情,我是在跟你谈判。只要你答应不告,我可以答应你上次提出来的分红比例。你怎么说?”
杨汐当下心里自然是高兴,片刻过后,嫉妒心理作祟,冷笑着问:“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她崇尚名利,读不懂这些人甘做亏本买卖的行为,方贺仪有什么值得他们趋之若鹜,这些人是不是个个都有毛病?
韩施灏说:“我能有什么好处,好处不都给你了吗?怎么样,想清楚了没有,行还是不行。”
有什么不行?她能多赚钱,又能让韩施灏去讨好方贺仪,对她来说全是好处。高兴地回道:“行啊。”
贺仪想不到他这么快就有了结果,韩施灏问:“你要怎么谢谢我?”
她以为这么快一定是坏消息,心里已经做好了安慰他的准备,完全没想过事情进展这么顺利,“你不是逗我开心吧?”贺仪犹在梦里。
韩施灏说:“用这件事逗你玩,有什么好玩?你刚才不是哭了吗?我是想逗你笑,不是想逗你玩。杨汐已经答应和解,等你朋友通知你,再看看我有没有逗你。”
贺仪不再怀疑,感激道:“谢谢你。我不是故意不信你,只是没想过杨汐会这么快改变主意。”顿了顿,她问道,“有没有给你添麻烦?”
杨汐态度那般坚决,能让她退让,他应该费了不少心力,贺仪心里有歉疚。
韩施灏是出了血在帮她,但主动邀功没有意思,故意轻描淡写说:“也没费什么力,不过就是我的话对杨汐管用罢了。不像在你那里,一文不值。”
他帮了大忙,现在说什么话贺仪也不会 觉得刺耳,还一个劲地朝他对不起。
韩施灏听不下去了,喝止道:“够了够了,我还是比较习惯你讨厌我的样子。”又说,“就当是我给你赔礼道歉。以前利用你几次,现在被你利用回来,我们算两讫,行不行?”
贺仪心里装不下仇恨,除了惧怕,没怨恨过他,自然便说:“一码归一码,该谢还是要谢的,我可以为你做什么?”
韩施灏轻笑道:“真的要谢,你就放我睡觉行不行, 现在才早上七点。”
贺仪自然放他休息。
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下来,不过人有劣根性,心一闲,就爱自寻烦恼,脑子里瞬间只剩下向南风。
韩施灏说向南风漂洋过海,是为了来见她,贺仪一开始也相信。现在他们身处一地,向南风却不找她,她就不敢信了。好像直到这一刻她才反应过来,离婚是什么意思似的。
就在恍惚凝思时,门外有人敲门。心倏地开始怦怦直跳,她慢悠悠地靠近门把手,将门推开,门外站着的却是沈宏吉。
“怎么这么个表情,看到是我你很失望?”沈宏吉扭扭捏捏说,“我要生气了。”
也不是失望,只是高兴不起来。低头瞧见沈宏吉手里拿着衣服,她跳过话题说:“谢谢你把衣服给我送回来。”
“南风本来要自己给你送的,但他吃醋不肯来。”沈宏吉从背后变出一个袋子,“贺仪你看起来太憔悴,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南风给你打包了几个菜,你趁热吃了,长点肉。”
贺仪点头说好,“你有心了,我会吃完的。”
她关上门,将袋子提到小茶几上放好。
并不相信这是向南风的主意。如果他真心关心,根本不会假借他人之手。这是沈宏吉特意说谎安慰自己,尽管胃口不好,她还是强迫吃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