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咳一声,正要说话,蓦然对上冷君宇阴厉的眸子,便如一桶冷水当头浇下,他瞬间冷静下来。
民心,抵不过君心。
一个个黑龙卫从暗处出现,刀未出鞘,寒意却摄人。山呼海啸的声音立刻停了,百姓们只觉寒意从内而外笼罩,恨不得拔腿就跑。
冷君宇看着鹌鹑般的百姓,嗤笑一声,“许姑娘既然不说实话,那就上刑吧。你说呢,姜大人。”
“这,这……”姜大人揪着胡子,不敢直视冷君宇。
穆无忧面色铁青,“你要屈打成招!”
“为君办事,不敢不尽心。”
“我愿替她受刑!”
“这可由不得你!”
……
许有仪只默默揽着三人,她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剩下的,只能等待。
只是连累了刘妈她们,“对不起,连累你们了。”
“我活了这么久,也够了,只是苦了姑娘……”刘妈抱住许有仪。
“公子一定会救我们的。”春风秋月强撑着笑。
许有仪点头,摸摸二人脑袋。
就算最终能脱罪,监牢生活是免不了的,冷君宇气成这样,多半不会善罢甘休,也不知道自己能抗几道酷刑……算了,她肯定一道都抗不过,还是找个机会自尽吧。
用什么方法死得快又没那么痛苦呢?许有仪很认真的想。
“那封信,让老夫看看。”
穆无忧冷君宇不再争执,姜大人兴奋的胡子都揪掉了几根。
我的李大人啊,您总算睡醒了吗?
他急忙起身快步过去,绊了个趔趄也毫不在意,贴心的打开把信毕恭毕敬呈到李大人面前。
李大人拿了信,眼皮微抬,只扫了一眼,就把信随手丢在桌上,“假的。”
众人皆喜,除了冷君宇。
他黑着脸上前,毕恭毕敬行礼,“李大人只看了一眼,如何确定信是假的?”
李大人冷笑,半抬了眼皮问,“冷大人这是在怀疑老夫?”
此话一出,立刻就有甲胄碰撞声,佩刀出鞘声从四周传来,黑龙卫俱是后退一步。
冷君宇连忙行礼,“下官不敢,只是此事毕竟事关重大,下官总要和上面交代……”
李大人点头,“此话有理,都退下。”
佩刀入鞘,压力顿减。
“冷大人看这个,”李大人指了最下面的印章,“这封信的日期是2个月前的,可这个印章是老夫1个月前才送给穆大人的。一个月前才到手的印章,怎么可能出现在2个月前的通敌信上呢?”
他捋了一下胡须,“所以老夫断定,这封信是假的。”
冷君宇咬牙,“下官曾暗访军营众人,分明有人说这个印章穆大人来边城任职的时候就带着了。”
“那一定是看错了。”李大人闭目,“老夫送了穆大人不少印章,大体都差不多,只是细微处略有差别,认错也很正常。”
“若下官能证明穆大人在两个月前用过这个印章呢?”冷君宇道。
李大人轻笑,仍是漫不经心的口气,“你先找。”
冷君宇站直了身子,“李大人是存心包庇吗?”
“就算闹到圣上那里,老夫也是这句话。”李大人又闭了眼睛。
空气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许有仪跪在地上,她突然有种感觉,困扰了她这么久的通敌事件,今天就要彻底结束了。
“让让,都让让!”一个浑身是血的大汉背着另一个皮开肉绽的男人闯了进来。
“这才是边城真正的通敌之人!”黄将军把古掌柜放在地上,怕下手太重弄出人命,他还小心的扶着古掌柜的头。
黄将军从怀里掏出一叠纸,“这是他的供词,都画押了的。”
真的找到了?!许有仪震惊,供词都是现成的?!
可这些大人们,能信吗?
姜大人信,“太好了,终于找到了,穆将军果然是被冤枉的。”
李大人不太信,“黄大人从哪里找到的古掌柜?”
“这……”黄将军犹豫了一下,到底藏了一部分,“槐树巷。”
“那里我之前带兵找过很多遍。”穆无忧讶然,随即单膝下跪,“是下官失职,请李大人恕罪。”
李大人叹气,“这也不全怪你,毕竟是槐树巷。”他看了眼冷君宇。
冷君宇比谁都要惊讶,“我手下的人胆敢瞒着我抓人!此事我定要严查,给大人一个交代。”
他收拢了之前论罪用的通敌信及单据,当众撕了粉碎,把碎屑交给穆无忧,一脸诚恳,“看来我们都被骗了,穆大人千万不要生气。”
穆无忧把碎屑攥成一团,“都是为圣上办事,能查清真相便好。”
穆无忧把人带走了,临走前疏散了所有百姓,李大人和姜大人也很快离开,县尉在大人们走了之后立刻带着衙役们跑的一干二净,方才还拥挤不堪的县衙瞬间只剩下了许有仪五人。
春风秋月刘妈抱着她喜极而泣,许有仪仍恍在梦中。
这场声势浩大的审判,就这么虎头蛇尾的结束了?她担忧了那么久,和穆无忧反复商讨脱罪的方法,最后竟真的因为找到了古掌柜就万事如意了?她甚至做好了坐牢的准备,自杀的方法都想了好几个,结果就这么当庭释放了?
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许有仪站起身,想要问问穆无忧,这一切是不是真的结束了。她跪了太久,腿有点麻,只能蹒跚着靠近他。
穆无忧脸色苍白,却还是温柔的笑,想要伸手扶住许有仪,手举到一半,自己先稳不住了,噗通一声倒在许有仪怀里不省人事。
许有仪这才发现他的后背已经被血浸透,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快叫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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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刘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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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二等人把穆无忧抬回了穆府,明月把大夫直接背了过来,黑龙卫离开后,他们也自由了,听到许有仪声音后,立刻冲了过来。
后院人来人往,热水和干净的布送入,血衣和沾了血的布条被送出,穆无忧闭目趴在床上,周围站了一圈的侍卫。
大夫捻着胡须请脉,“失血过多,不过好在救治及时,穆大人身体强健,只要细心调养,想来不会有大碍。”
许有仪仍提了心,在大夫开药方的时候忍不住问,“那他怎么还没醒?”
大夫皱眉,“脉象显示……”
“或许是失血过多,太过忧心了吧。”明月突然开口。
大夫点头,“也有这种可能。姑娘不必担心,穆大人好好休息,有利于伤口恢复,多睡睡也是好事。”
许有仪便松了口气,谢过大夫后还要等药方,却被人拽了拽袖子,“刘妈?”
刘妈示意有话要说,不能在这里说,许有仪还在奇怪,明月先开口了,“姑娘有事便去吧,公子这边有属下在。”
许有仪犹豫了一下,说了句自己很快回来,便跟着刘妈出去了。
明月做了个手势,甲二领命悄声跟出去,自己则眼都不眨一下的盯着大夫开药方,完成后甲三拿了药方煎药,甲四引着大夫去隔壁屋子休息,其他人也鱼贯离开。
明月这才靠近穆无忧,轻声道:“许姑娘和刘妈出去了。李大人派人说等会儿过来。”
穆无忧趴在床上,被子搭在腰间,露出狰狞鲜红的后背,闻言动都没动,依旧是人事不省的样子,只是鼻翼中发出短促的一声,“嗯。”
……
“你到底要说什么呀,刘妈?”许有仪被刘妈拉到中院的一个没人的房间,看着她谨慎的四处张望,甚至小心的关了房门,忍不住轻笑,“黑龙卫都走了,这里都是穆无忧的人,刘妈不用这么小心。”
“我就是在小心他们!”刘妈拉着许有仪压低声音,“姑娘真的一点都没察觉到吗?”
房顶上,甲二木着脸,弯下了身子。
许有仪心头一跳,“刘妈发现了什么?”
刘妈左右看了看,拉着许有仪的手,“刘妈不会害你。你先告诉我,那封通敌信,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刘妈你……”许有仪讶然,对上刘妈焦急的眸子,还是点头,“我只是怕你担心,现在都没事了。”
刘妈面上焦急却没有丝毫减弱,她接连发问,
“是穆将军给你看的?”
“之前有传言说他带兵围你是真的?”
“你们两情相悦是假的?”
许有仪一头雾水的点头,不忘红着脸解释,“两情相悦,是真的。”
“原来如此,”刘妈来回踱步,又猛地抓住许有仪的手,“姑娘你糊涂啊!”
“你实话告诉我,之前说的你们已经……是不是真的!”
“这个……”
“说实话!”
“假的。”
刘妈长出口气,瞪了许有仪一眼,“还好,不算太傻。”
她拉着许有仪的手,盯着许有仪的眼睛,“算刘妈求你,为着你死去的父母着想,也为着你自己着想,你和穆大人的亲事,算了吧。”
刘妈被吓到了。这是许有仪的第一反应,她立刻解释,“这次的事情是个意外,以后我跟着穆无忧去京城,一定事事小心,不会再牵涉到刘妈了。”
“你以为我在担心自己?”刘妈急的跺脚,“我在担心姑娘你!”
“今天的事情,是个人都能看出来那个黑龙卫在故意找穆大人的麻烦,姑娘你只是被利用的刀子,刀子能有什么好下场?你看蒋掌柜,这一下得丢了半条命去。”
“他们神仙打架,咱们小民遭殃。今天是冷大人,明天还会有张大人,王大人,穆大人有人撑腰,遇事必能逢凶化吉,可姑娘你没有娘家,连个能撑腰的兄弟都没,简直是现成的软柿子,穆大人如何能次次都刚好护住你?”
“他只要失手一次,对姑娘都是灭顶之灾。就算穆大人心细如发,次次及时救场,可时间长了呢?他会不会厌烦,会不会觉得姑娘是个麻烦?”
“是我想岔了,以前只觉得姑娘有了身孕,或许能母凭子贵,可今天这事儿彻底打醒了我,”刘妈抓紧了许有仪的手,声泪俱下,“姑娘,咱是草民,穆大人是官爷,上面老爷们的事情,真的不是咱们能参与的,你醒醒啊。”
许有仪怔在原地,脱罪的喜悦烟消云散,她仿佛又回到了公堂,耳边响起一声接着一声的鞭打,刘妈三人抱在一团发抖的样子历历在目,那个问题再次浮现,伴随而来的,还有其他问题,
自己留在他身边,究竟是爱他,还是害他?
如果迫害接踵而来,自己真的会毫无怨言吗?就算现在不会,永远都不会吗?
穆无忧呢,他能心甘情愿挨几次鞭子?
在这个自由生存都难以保证的地方,盲目追求爱情,是否过于奢侈?
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她又想起了那个夜晚,衣着华贵的下人平静淡漠的站在门口,漫不经心的丢出两个选择,“要钱,还是去死。”
许有仪长长呼出口气,把荷尔蒙勾起的肆无忌惮全部压下去,“我知道了,刘妈,谢谢你。”
刘妈只流着泪点头,“姑娘不要伤心,刘妈以后给你介绍更好的。”
许有仪轻笑摇头,反手抱住刘妈,“刘妈介绍的人,肯定是极好的。我不伤心,也不担心,有刘妈陪着,我已经很幸运了。”
……
后院正房,甲二刚刚退出去。
穆无忧换了个托脑袋的手,“我记得,刘妈有三个孩子。”
明月点头,“大儿子种地,二儿子念书,三女儿嫁去邻村。”
穆无忧甩了甩略微发麻的手,对明月交代了几句,“你去和她好好谈谈。”
等明月走到门口,他又加了一句,“把大夫叫过来。”
明月走后,穆无忧偏着脑袋,反复调整腰间的被子,往下拽拽,又往上拉拉,反复数次,仍纠结无比,他皱着眉头苦恼不已,“到底露多少才合适啊?”
许有仪告别刘妈,往后院走去,一路上她都在为退亲的事情打腹稿,就连碰到明月也只是随意应付了事。
刘妈看着许有仪的背影,长长松了口气,以穆大人对姑娘的态度,由姑娘亲自去说应该不会被拒绝,她可以安心了。
大宅虽好,到底不是他们这种小民该待的地方。
刘妈最后看一眼穆府,转身关门。她已经和姑娘约好,会在许氏成衣铺等她,然后就带着姑娘去乡下住几天,放松身心,也避避风头。
只是门还没关严,就被一人堵在门口。
“明月,大人。”
明月仍是那副恭敬模样,“区区只是公子侍卫,担不得大娘这样称呼,叫我明月就行。大娘可否稍坐,我有话与大娘言语。就在这里吧。”
明月率先进屋,刘妈只得跟过去。
“大娘请坐。”明月指了一个凳子。
刘妈心跳如鼓,知道自己和许有仪的话多半被听到了,却也豁得出去,只硬着头皮道:“民妇不敢,明月,公子有话直说。”
明月也不强求,更没有绕弯子,他垂手站立,面无表情,
“听说大娘有三个孩子。”
刘妈心惊,脸色都变了,腿一弯直接跪在地上,抱着明月的腿哀求,“都是民妇昏了头了,和他们没有关系啊!大人生气尽管冲民妇来,您饶了他们吧!我给您磕头了!”
明月冷眼瞧着,过了一会儿,见刘妈仍只是哭泣哀求,暗自点头,看来不是受人指使,确实是发乎内心。
还能活。
他伸手把刘妈搀扶起来,和颜悦色道:“刘妈想到哪里去了?您是许姑娘敬重的长辈,许姑娘是穆府未来的夫人,属下怎敢对您无理?”
刘妈摊在椅子上,犹觉得浑身发软,“大人究竟什么意思?”
明月从怀中掏出一叠纸递给刘妈,“刘妈今日受了惊吓,这是大人的赔礼,还请收下。”
没有在意刘妈的推辞,明月直接把东西放在她的手里,“刘妈还是先看看吧。”
刘妈只得打开,只看了一眼,便睁大了眼睛,“这是……”
“良田20亩,耕牛一头,您跟着大公子生活,以后日子也能松快些。白鹿书院推荐信一封,二公子过去念书,前程远大,学费您不用操心,公子会支付;还有银票100两,您留着自用,或者给三姑娘改善生活,都随你。刘妈,您的好日子都在后头呢。”明月垂着头,一一道明。
刘妈神色变换,眼睛死死盯着手中的一叠纸,良久,她长叹一声,“大人要我做什么?”
明月便笑了,“什么都不要做。”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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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退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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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来到后院,却发现已经没什么人了。许有仪不禁松了口气,没人也好,她正好和穆无忧好好谈谈。
可她错了,后院确实没人,因为人都在正房呢。
还是刚才的那个大夫,此刻却没有了之前的淡定从容,他坐在床边请脉,不住的摇头皱眉叹气。甲三等人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围着大夫来回转却不敢说话。
许有仪不解,正要询问,就听得大夫长长叹气,“这下难了。”
“哪里难了,怎么回事?刚才不还好好的吗?”许有仪心揪了起来,两步走到大夫面前,脚步都有些软。
甲三仿佛看到了主心骨,“公子刚才醒了,看了我们一眼,都没说什么话,又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