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糕点出现,桑意欢就偷偷摸摸扭头,两眼放光。
谢恙余光悄然注视,只见桑意欢咽了咽口水,神情松动,缓缓道:“你回去吧。”
眼中划过笑意,谢恙顺着她的话直起身,拎起食盒,道:“既然如此,谢恙下次再来赔罪。”
桑意欢眸子瞪的圆润,眼睁睁瞧他将食盒提到,肚子也发出咕噜噜的抗议,人影渐渐缩小。
她忍不住开口:“等等!”
谢恙步子迈得不大,颇有几分闲中漫步的感觉,只闻背后少女喊声,他嘴角一扬,步子当即一转,迅速停下,而后缓缓转身。
脸上带着茫然,同人对视,不解道:“师姐?”
见他不上道,桑意欢鼓着腮帮子,恶狠狠地磨着牙,假笑道:“既然是赔礼,师弟你怎么又带走?”
“意欢师姐既不谅解,想来是我做的不甚满意,我拿回去重新做,怎么能让师姐委曲求全呢。”
谢恙浅笑回应,俨然一副为师姐考虑的模样。
好你个巧言令色的谢恙,今早没见你这么体贴,桑意欢碰了个软钉子,内心无比控诉。
谢恙见桑意欢不回应,假意扭身离开,桑意欢一个激灵,扬声大喊。
“且慢!”说服自我,桑意欢挪到一旁,“咳,我也不是挑剔之人,师弟既然诚心赔礼,那便进来吧。”
暮色晕染,烛火映照屋内淡淡光晕,榻上随意摆放在两本书,还有一本掉落在地上,可见主人颇为随意,谢恙尽数收入眼帘。
两人坐下,桑意欢也不客气,反正已经和好。
少女进食,腮帮微微鼓动,像极初开灵识的灵兽,惹得谢恙轻笑一声。
桑意欢脖颈微扬,奇怪地瞥他,明显在问,他笑什么,谢恙没有回话,只是托着腮,眉眼含笑。
烛火影动,两人对面而坐,不过是简单对视,却似容不下他人。
岁月静好间,笑靥依旧。
吃完,桑意欢安逸趴在桌上,而谢恙则环顾屋内,她并没有阻止。
这不过是外堂,真正就寝的地方在后面。
但当她看到谢恙去向,瞳孔一缩,急忙开口:“等等!”
谢恙微弯的身子一停,手停在空中,与此同时,一旁蓦然出现个身影。
她连忙将书捡起来,放在一旁,心中暗暗松口气,客气一笑:“来者是客,怎么能让师弟捡呢。”
她这上面的东西,让谢恙看见,可什么都解释不清。
剑道、修炼、灵药,字字句句都记录详细,她按照最好的给谢恙规划着,但让本人看到……
怎么看,都是痴汉行为吧。
谢恙指尖微缩,看见眼前人如释重负的表情,不禁抿了抿唇,墨眸荡着浓稠的幽深,随口问道:“师姐,不知这书是何种读物?也好让我在规书阁翻阅一二。”
“这是…这是我研究长生诀的!”桑意欢灵机一动。
“长生诀?师姐竟也在找长生诀?”
“诶,也?”桑意欢俨然一愣,怎么也没料到随口一说,也能跟谢恙一拍即合。
“不过是幼时听闻修仙大道,人人说修仙长生,所以十分好奇。”谢恙带着几分失望,“不曾想,修仙大道并没有与天齐寿的说法,起死回生、回溯时芒,长生不老都为传言,唯有一门长生诀,也不知真假。”
他问:“师姐呢?”
“都为传言?传言……”
一声轰鸣响彻桑意欢脑海,谢恙的声音忽远忽近,听个囫囵,她犹如被人抛在荒岛之上,在一望无际的荒芜之中。
怎么会呢,怎么会在修真界仍是传言呢?那么系统说的,回归现代,真的能回到奶奶活着的时候吗?
桑意欢稳住心神,脸色略白,勾起僵硬的嘴角,带着几分恍惚:“我…是兄长说,祖母时日不多,我才找长生诀看的。”
没等谢恙开口,她道:“谢恙,夜禁时间将至,不如你先回去,先回去,行吗。”
桑意欢声音越来越低,甚至带上几分恳求,手也握住谢恙,少年动作一顿,眼眸微垂,感受着少女突如其来的脆弱。
他目光定在她白皙的脖颈,指间摩挲,仿佛一只懵懂的小兽逃进困兽之笼中,昏暗中的凶兽蠢蠢欲动。
可最终,困兽的利爪不忍落下,而谢恙亦然,默默后撤一步。
他只道:“师姐说的是,夜色已晚。”
桑意欢努力微笑,目送谢恙离开,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离,整个人倒在地上,犹如没有灵魂的傀儡,眼神空洞。
咚――
谢恙站在门外,静静听着屋内动静,又望着虚空星尘,眼中不由茫然,喃喃:“亲人?”
【宿主…】系统颤颤巍巍问。
‘系统,你当时说回到现代,能回到奶奶活着的时候吗?’
【宿主…你可能理解错了,系统获得的能量只能保证你回到现代,并不能…】电子音莫名透着心虚。
“所以,所以我一开始就理解错了,是吗?”
桑意欢声音哽咽,心中仿佛被剜出一块,疼得厉害,疼得寸寸呼吸都扛不住,窒息感至下而上涌。
泪珠吧嗒吧嗒滴落,浸满整个脸庞,桑意欢没有大声嚎啕,甚至努力抑制,大口喘着气,企图汲取更多的氧气。
将整个蜷缩起来,头埋在膝上,纤细的肩膀颤巍抖动。
【宿主,奶奶肯定不想你太难过的。】系统苍白的安慰。
桑意欢咬着唇,默默流泪。
她知道万物有道,生老病死,但系统的存在给她希望,此时却又告诉她,这不可能实现。
可是,她一直在帮谢恙呀。
夜深寂静,屋内烛火彻夜长明。
―― ――
“桑二!你身体怎么样了?”庞括用宽大身躯挤出一条道,关心道。
桑意欢勉强一笑,仅仅几日便清瘦不少,就连精气神都有些萎靡,身后谢恙默默扶着她。
她休业以后,竟从她照顾谢恙,变成谢恙照顾她,而谢清晏和宋铃也来过几次。
谢恙很安静,来的时候从不问原由,只是带许多吃食,将课业内容抄写好交给她,体贴入微。
桑意欢说不抗拒,是假的,可是谢恙有什么错?
她不能怪谢恙,说她的付出没有回报,因为谢恙从来不知道。在他们二人当中,谢恙自始至终都处于被动。
“意欢师姐,先坐下吧。”
谢恙唤了声,桑意欢便坐了过去。
谢恙已步入金丹,升为玄字班弟子,不过在许多人眼中,他仍是桑意欢欺压的对象。对于他的行为,众人见怪不怪。
众人所想,谢恙不在乎,他将所有目光倾注一人,少女眼睫扇动,柔光打进窗内,衬得她越发白皙,带着几分琉璃的晶莹感。
仿若一阵风,她便随之而去。
手在视线中错位,隔着光,谢恙抓住这只飘飘欲飞的蝴蝶,牢牢锢在手里。
谢清晏和宋铃突然进来,引起玄字班的骚动。
宋铃视线不经意环视,看着亲昵的身影,眉头微微一紧,端着笑,解释:“修真大比在即,参加弟子需提前下山。两时辰后,在天耀台集合。”
谢清晏看到桑意欢,微微颔首,桑意欢报以一笑,反观谢恙则嘴角一平,宋铃也笑容一僵。
庞括一脸羡慕:“桑二,你一定要把山下有意思的事告诉我,我长这么大,都还没有下过山。”
打起精神,桑意欢回应:“好,知道了。”
庞括一个激动,直接拍在桑意欢肩膀上,激动:“好兄弟!我就知道,等你回来,我给你安排上。”说罢,还挤眉弄眼瞧她。
一旁,谢恙冷眼盯着,看的庞括浑身发毛,讪讪收回手,后来才反应过来,怒目而视。
嘴上还嘟囔着:“我怕你做什么,我才是桑二的好兄弟。”
……
“意欢师妹,身体已无大碍?”谢清晏看见来人,关怀问。
桑意欢摇了摇头,眸子笑弯如月:“师兄,不必担心,修真大比如此盛况,我必然不会错过。”
她要看着,谢恙登极剑道,每一步都不能错过。
二人说话期间,谢恙又近她一分,长发甚至因风飘荡在脖颈处,惹得桑意欢不适扭动。
宋铃也走了过来,笑盈盈提醒:“师兄,灵舟已备好,我们可以启程了。”
风声呼啸,所观山河皆急急向后流逝,长墟派弟子站灵舟之上,俯视下方,浓雾飘荡。
身旁人莫名的紧绷,引得桑意欢侧目,她缩在谢恙给的斗篷中,手拽了拽他,询问喊道:“谢恙?”
谢恙如梦初醒,骤然回神,身子却越发僵硬,漠然的目光对上她白净的脸,声音硬生从口腔挤出。
桑意欢面露担忧:“你怎么了?”
“这不是去昆仑墟的方向。”
谢恙微垂眸子,掩盖住其中种种波涛,而宋铃抿笑一声,点头解释:“不错,我们需先去南珩国休整。”
桑意欢一愣,目光移向谢恙,谢恙和谢清晏就是南珩国的皇子,而哥哥如今也在南珩国。
不知为何,她的心口隐隐作痛。
第16章
气吞雾卷,层层气浪席卷翻涌,百姓皆仰视而望,面上带有兴奋之色,小孩则惊叹尖叫。
灵舟日行千里,载百人,但在仙门并不常见,只是因为养护和消耗过大,小宗门担负不起。
寒气散去,桑意欢脱下斗篷,眼睫微垂,南珩国尽收眼底,这跟她想的不一样。
在原身记忆中,南珩国海清河晏,国泰民安,而如今百姓面瘦神衰。
谢恙低着头,墨发掩住清晰的轮廓,让人探不清楚,谢清晏握紧剑柄,指挥门派弟子,高声道:“所有人,下舟!”
待弟子下去,周围百姓将其围住,纷纷欢呼,更有甚者,上手想要拉住弟子的手。
桑意欢被挤的不稳,下一刻,她骤然碰到一具躯体,并不强壮,能感受他颀长的身形,冰凉肌肤相触,激得她汗毛耸立。
一抬眸,线条分明的下颌线,微挑的眼角,心中呼之欲出的答案,得到肯定。
是谢恙。
也许感受到灼热的目光,谢恙低下了头,漆黑的眸子同她对视,询问状看向她。
桑意欢心口一跳,匆忙低下头,低声道:“多谢。”
只闻少年音响起,尾调还带着几分上扬,一字一句道:“师姐,不、客、气,谁让我们有誓契呢。”
桑意欢心中雾蒙的天,似乎也随之慢慢散去,嘴角弧度微弯。
日和清风播撒着光彩,一缕缕璀璨照应在少女飘逸的发丝。
少年目光不移,墨眸翻涌波涛,如风暴前夕渐渐涌上的风浪,手掌渐渐握紧。
宋铃再次不着痕迹地躲过,眼中闪过厌恶,嘴上轻声道:“还请各位婶伯让个路,我们长途而来,可否先让弟子休憩片刻。”
一只手朝她伸来,谢清晏眸光一凛,剑鞘直直挡住,给予重重一击。
宋铃猛然扭头,见状连忙拦下:“师兄,不可。”
谢清晏抬眸,同她清澈明亮的眸子对上,只见她摇了摇头,让人离开。
他道:“嗔欲,不可犯。”
宋铃一脸感激:“多谢师兄。可世间混浊,欲念除之不尽,不必逞一时之急。只要我们在一日,除魔卫道便始终在做。”
谢清晏沉默不语,似是在沉思,宋铃笑盈盈望着他。
此时,桑意欢从一旁走来。
“清晏师兄,哥哥在家中等我,我便不跟你们一起住净灵院了。”
净灵院是仙门来南珩国选拔弟子的地方,除此之外,也供仙门弟子临时居住,桑意欢本来也要去,不料哥哥竟派人接她回去。
谢清晏同意,桑意欢向他道了谢,瞥了眼一旁谢恙,下定主意尽快回来。
少女消失很快,似是除了谢清晏,这里她不再有入目的人,谢恙嗤笑一声,垂目看着身上的白衣,尽是厌恶。
他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谢清晏紧蹙眉头,当即喊住他:“谢恙!你要去何处?”
声音之大,让门中弟子侧目,大师兄鲜少有情绪不定的时候。
谢恙甩了甩袖子,脚步不停,语气透着散漫,细细听来,还带着几分讥诮:“自是,见你敬重有加的父皇。谢清晏,我还要谢谢你,要不是你,我也去不得长墟派。”
―― ――
“小姐!小姐回来了!”
将军府的小厮看到来人,撒腿就往府里跑,一边跑还一边叫唤,桑意欢离的老远,都听的一清二楚。
带路的郑伯慈祥一笑,摸了把胡子,和蔼解释:“小姐上山以后,刚开始几年零星回来几次,而后足足十年未曾归家,老夫人甚是想念你,这盼星盼月,才将你盼回来。”
桑意欢笑了笑,手中却不由出汗,她观察府邸的建构,企图在记忆中搜寻。
遗憾的是,没有。
在幼时记忆碎片,有关将军府寥寥无几,更多的,是谢清晏的身影。
一扇半弧形拱门后,满头银发的老人端坐其上,衣着富贵,旁边两名婢女候着。
老人半眯着眼睛,看到来人,眼角褶皱堆积,朝人摆了摆手,声音和蔼:“如意,我的如意回来了。”
“祖母。”多说多说,桑意欢只是唤了声。
“如意都这么高了,祖母见到如意呀,高兴,高兴呀。我们家如意肯定吃了很多苦,长这么高,怎么还是这般瘦,我就知道祈安小子没能照顾好你。”
桑老夫人颤颤巍巍握住她,语中尽是欣喜,情动之时,眼眶周围泛着泪光。
“你说说,在将军府祖母还能护着你,你偏生要离开。你还这么小,你让我怎么放心……”
老夫人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桑意欢静静听着,小心搀扶老夫人。
神色一丝恍惚,她似乎看到奶奶的身影,永远担心,永远呵护,捧在手心好好护着,唯恐半点伤痕落在明珠上。
此时的沉默,最让老夫人心伤。
她的手紧紧覆上少女的手,苍老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痛惜,尾音有些发颤:“如意,你是不是还在怪祖母呀,怪祖母同意了清晏仙君的退婚。”
席卷上涌的记忆,一时冲刷她的脑海,桑意欢紧蹙眉头,脸色暗沉。
记忆中,谢清晏在原身上山后不久便书信一封,寄给祖母。直到几年后,除夕之日,桑意欢下山过节,祖母告知此事。
此后,桑意欢再无归家。
观她面色,老夫人眼中闪过失望,轻拍着她的手,并不勉强:“祈安小子在偏阁等着你,如意,一会吃个饭吧。”
“好,祖母,那我先去找哥哥。”桑意欢反应过来,接过话茬。
老夫人身子佝偻,止不住咳嗽,带着几分落寞,婢女搀扶着她,忍不住多嘴:“老夫人,你对小姐太过纵容,退婚的事明明是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