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以上这些纷纷扰扰,憬仪都寥寥无甚兴趣参与。
她有自己的烦恼事。
先是温沁自明月楼那日后便闭门不出,平王爷爱女心切,还派人来问憬仪那日发生了何事。可是温沁自己都不肯说,憬仪更不敢多透露什么。
何况,那日宣晟的一句话,让她这些日子愁得头发都比往日多掉了许多。
“壁青,袖丹,你们好好帮我想想,我到底是在何处见过这个褚玄沣?为何我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温憬仪双眉含愁,一手杵腮,只觉自己不仅快要疯了,连两个最亲近的侍女大约也要被她逼疯了。
壁青大着胆子道:“郡主,奴婢确实不记得您与这位褚世子接触过。只是从今年正月后,褚世子便数次派人送东西来府上,大多还都是些金贵的物件,郡主您都让退回去了。”
袖丹亦是点头。
一个她见都没见过的人,竟然开口就要求娶她,还在明知她有婚约的情况下?
并非是她疯了,一定是褚玄沣疯了。
温憬仪思索许久,最终得出这个结论。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与赵明甫的婚约还没个定论,又多出个褚玄沣来横插一杠子,憬仪愈发觉得自己今年流年不利,一定是菩萨没有拜够的缘故。
等等——
“正月?”憬仪蹙眉,看向壁青:“可是正月时,我并未去过何处呀。”
袖丹快人快语:“郡主,您还真去过别处。您忘了,去年腊月您带着四皇子殿下去京郊挤羊奶,可是四皇子殿下闻不得那股膻味儿,还吐了您一身呢。”
……
确有此事。
可是那天他们是在京郊的一个农庄里挤羊奶,那个农庄四周封闭,并无外人进入,难道褚玄沣是飞去天上见到她的?
“罢了,我头好痛。”憬仪想这些事想得身心俱疲,以手撑额,喃喃低语。
说来,她也许久没见温选那小子和丁姨了,这些日忙于自己的事,不知他们在宫里生活得可还好?
第20章 命运
褚玄沣自中极殿陛见过平乾帝出来后,有一瞬间不太适应晏京刺眼的阳光,微微眯了眯眼。
“世子,少师大人还在东殿。”他的心腹、亦是苍南军指挥佥事和明平一直候在殿外,见他出来,忙上前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听罢,褚玄沣未作反应,而是在心里暗暗骂道,该死的京城。
简直没有一处比得上南疆,气候又干燥,冬天冷得冻得死人,也就只有这些在富贵乡里泡久了锦衣玉食的蠹虫才能活下去。他暗自冷笑。
想了想,褚玄沣没有沿丹陛石两侧走下大殿,而是向左拐了个弯儿,径自往东殿走去。
他是在朝会结束后才入宫拜见平乾帝的,此时能留在宫中办公的,都是身居高位的臣子。
东殿两侧都有卫兵值守,见一男子长驱直入,即刻执枪向前,尖矛对准褚玄沣,威严道:“少师大人办公重地,未得许可,闲人勿入!”
和明平忙上前出示令牌:“苍南侯世子在此,求见少师大人。”
褚玄沣傲然负手而立,似鹰隼锐利的眼眸扫视卫兵。他还不屑于同这些低微如草芥的人多言。
好一个少师大人,架子真不小。敢拿长矛对着他的人,若是在战场上,必死无疑。
待进到东殿内,宣晟正提笔疾书,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道:“坐。”
一旁早有太监宫女动作麻利铺上软垫、倒好香茗。
“嗤”,褚玄沣冷眼看着这一切,手撩袍摆,大马金刀毫不客气坐下。
宣晟恍若未闻,手下依然书写不断,出言问道:“褚世子递来名帖求见,所为何事?”
褚玄沣没想到宣晟的态度竟然如此随意,在南疆,还没有人敢这样目中无人地对待他,即便是平乾帝方才与他交谈,也可谓和颜悦色。
“宣大人,还是等你写完再议。本世子不喜议事时断断续续、三心二意,太不像话。”
他刻意不称少师,在他看来,宣晟这个年纪登上少师之位,无功无劳,无非就是靠着谄媚逢迎那套功捧好了平乾帝所得。于是开口的语气,便如素日命令军中属下般随意。
本以为宣晟多少会有些情绪波动,谁知他不为所动,垂眸看字,道:“世子若是为军马走私一案前来,此案我已命太仆寺全权查办,具体情况仍在侦查之中,恕我无可奉告。”
褚玄沣豁然起身,死死盯住宣晟,目光若有实质,已如利箭,他半晌没说一个字。
东殿内一片寂静,太监们屏声静气、束手垂头而立,除了更漏滴滴答答的声音,便只有宣晟手中笔毫划过纸面的“簌簌”声。
褚玄沣紧咬后牙,胸膛重重起伏几番,到他再坐下,口气变了不少:“臣等少师大人忙完再议,也不迟。”
谁知他话音才落,宣晟便轻飘飘提笔,将毛笔悬于笔架之上,吹了吹纸上墨渍,道:“退下吧。”
那些太监们便整整齐齐鱼贯而出,蹑手蹑脚阖上殿门。
这下,褚玄沣如何看不明白宣晟是故意磋磨他,一时间额头的青筋都重重鼓出来了。
宣晟闲闲靠在椅背之上,即便如此松散的姿态,也极有矜贵态度,他道:“世子见笑了,近来政事繁忙,一日内来访者络绎不绝,陛下的意思还是不想无关紧要的人来打扰,这才加派人手来当值。”
褚玄沣气得连连点了好几下头,像是终于认清了宣晟话里的意思,直接开门见山道:“少师大人,你说的军马走私一案,不知与我苍南侯府有何关系?我父亲与我忠于陛下、忠于晏国,终年驻守南疆,才保卫得国家河清海晏。少师大人虽然大权在握,受陛下信赖,但也这般空口白牙地冤枉忠臣,难道就是君子所为?”
越说,他的语气越发阴恻恻。
宣晟饶有兴味一笑,反问他:“世子,我方才所言,并未提及苍南侯府,世子非要把脏水往自己身上倒,又何必?”
论机敏善辩,朝野庙堂之间,又有谁能敌宣晟?褚玄沣本就不是口舌伶俐之人,被他怼得一时无话可说。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冷笑道:“是吗?少师大人可别忘了受用我爹的心意,那可都是我爹重金搜罗的名贵奇玩。玄沣此番进京,父亲叮嘱过,少师大人与我们侯府关系密切,应当互为照应。”
见宣晟不置可否,他又道:“还有一事,玄沣请少师大人指点。”
“进京前,我给陛下的请安奏本里,曾提及欲求娶永嘉郡主一事,请求陛下赐婚。可是方才我陛见时,陛下并未提及此事。我言语试探,陛下都不似知道此事的模样。我听明平说,那奏本是先送到少师大人手中的,不知少师大人可否见过那份密折?“
宣晟站起身来,将方才所用的狼毫笔投入碧玉笔洗,眼见墨痕在水中一圈圈晕染开来,他垂眸道:“不仅见过,那份奏本还是被我拦下的。”
***
自五月初四在宫宴上见了丁昭仪一面,憬仪后来再未入宫。
今日趁着日头不算毒辣,温憬仪一早进宫给徐太后请过安,受她赏了些褚玄沣带来的南疆荔枝。
待出了泰和宫,她便马不停蹄赶往甘泉宫。
丁昭仪正与宫女对坐一处绣花,见憬仪来访,忙丢下绣绷,满面惊喜问她:“憬丫头来了,用过午膳了不曾?你弟弟去御书院了,挨晚才回来。”
憬仪款款行过礼,这才腻在丁昭仪身旁撒娇:“没有、没有,正是肚子饿了,来找丁姨蹭饭。我今日要吃你宫里的脆皮小麻鸭,趁着阿选不在,让他吃不着。”
丁蕊捏捏她的鼻尖,溺爱道:“多大的人了,还这般跟你弟弟较劲。好,我们娘儿俩吃,不给阿选吃。”
说是她们二人吃,实则仍然是丁昭仪多为憬仪布菜,一边还劝她:“饮食八分饱,不伤脾胃。”
憬仪冲她笑笑,继续大快朵颐。
“只有您这儿的饭菜,才是家的味道,吃撑了也愿意。”
饱餐一顿后,憬仪懒懒地躺在丁昭仪身边,满头乌发披散开来,任由丁昭仪用篦齿为她刮着头皮,深感万分惬意。
闻言,丁昭仪手上微顿,神思悠远片刻。
她低声道:“都是你母妃宫里的菜式,我以前吃过觉得喜欢,你母妃便将菜谱给我,从不藏私。”
好久没有人对温憬仪提及父母了,连她自己的记忆,都随着年月流逝,渐渐模糊。
“丁姨,我想我父王、母妃了。”她埋首在丁昭仪膝间,声音便闷闷的。
丁昭仪拍着她的脊背,对她道:“他们也在天上念着你呐,你要好好活,别让他们担心。你还有我和阿选,谁若是欺负你,以后等你弟弟大了,就让他替你出头,收拾那人。”
闻言,憬仪唇角上扬,笑言:“靠那小子,有得等喽。”
她状似不经意问道:“丁姨,去岁冬天,我带着阿选去京郊玩的那两日,宫里可有发生什么事?”
丁蕊奇道:“去岁冬天?怎么好端端的想起问这个?”
温憬仪颇为苦恼道:“从今年正月后,我就频繁收到苍南侯世子送来的奇珍异玩。可我与此人毫无瓜葛,他莫名其妙做这种事,我就觉得不安。前两日……我听说他准备上奏皇叔,将我赐婚与他。”
“啊!”丁昭仪不禁掩唇惊呼出声,而后她顿了半晌,试探着问憬仪:“青儿,你有何打算呢?”
“这还能有何打算。”温憬仪哭笑不得,道:“您说什么呢,我和赵明甫还有婚约,就算有什么想法,现在也不是合适的时候。不过,您会这样问,我真的有些惊讶。”
丁昭仪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正了神色,道:“我是认真的,青儿。赵明甫和二公主的事情一出,我便不希望你再嫁给他,他三心二意不是良配。奈何我人微言轻,在宫内也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无法为你争取什么。”
说着,她面上带了歉疚。
温憬仪拍拍她,以示宽慰:“您身处内宫,夹在皇后和蕙妃之间本就不易,还要养育选儿,更是一步也不能行差踏错,千万不要自责。至于赵明甫的事,我不会就这么稀里糊涂任由人愚弄,您放心吧。”
丁昭仪点了点头,陷入沉思片刻,忽然道:“说起苍南侯,好像是有一件事。去年七八月间,我家里人来探望我,说起京中来了些北戎商人,那些商人竟趾高气扬地骑着苍南军中独有的黑神驹。陛下为此大发雷霆,下旨申斥苍南侯,要他彻查黑神驹缘何会落到北戎鞑子手里。”
此事温憬仪也略有耳闻,后来不知怎的,那些北戎商人一夜之间尽数惨死,而黑神驹则被太仆寺收回。
再后来,苍南侯上书请罪,言称这些黑神驹是与北戎交战时被对方擒获所得,大约被他们用于育种,这些黑神驹的血统已不算纯正。
太仆寺的调查结果也确认了这一说法,而后平乾帝便对苍南侯小惩大诫了一番,此事便不了了之。
这其中确实疑点颇多,温憬仪正想发问,忽闻殿外传来动静。
“母妃!母妃!”温选底气浑厚的嗓音忽然从屋外传来,跟随着“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噢!大姐来了!我要和大姐玩!”
温选像一个弹球般冲进殿内,看见温憬仪坐在他母妃身旁,顿时小脸乐开花,将书包往地上一扔,朝她们飞射过来。
憬仪连忙站起身,准备迎接弟弟的拥抱,谁知这小子又在距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奇道:“你这是做什么?”
温选“吭哧吭哧”喘了半晌,红着脸道:“太傅们说了,男女七岁不同席,我已经七岁了,不能抱姐姐了。”
“哦~”温憬仪一本正经道:“原来是这样啊。七岁可以不抱姐姐,但是可以逃学,是不是?”
温选一下子急了,他慌里慌张地看了一眼沉下脸的丁昭仪,心虚着道:“我是听说姐姐进宫了,知道姐姐会来看我和母妃,这才回来的。我,我给太傅告过假了。”
温憬仪心中爱怜他得很,见他满头是汗,便掏出手帕,走到他跟前蹲下,用帕子细细密密地替他拭去汗珠。
“我知道我们阿选最乖了,惦记着姐姐,姐姐也——”说着,温憬仪手上动作一顿,话音哽在喉咙间。
她身后,丁蕊不明就里,问道:“怎么了?快别替他擦了,他就是个小火人,浑身冒汗。”
说着,丁蕊走上前来,却见憬仪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温选右侧耳背之后。
霎时间,丁昭仪耳边一片轰鸣,面色煞白,张口结舌,说不出半个字来。
温憬仪却忽然温柔一笑,继续为温选擦汗,语气中平添了更多的关切:“这么热的天,服侍你的人也不为你打把伞,脸皮都晒得通红。待我今日回去,命人送些膏药来,让你母妃替你擦了。”
丁昭仪站在身后,形如凝固般看着他们姐弟二人说话,伺候她的宫女看出不对来,怯怯问她:“娘娘,您可是身子哪里不适吗?”
温憬仪起身,语气已经归于平静,她平静地吩咐众人:“四皇子才回来,先把午膳备好,带他去用膳。然后该午歇便午歇,我们这里不用你们,让我和昭仪好好说说话。”
一众太监宫女见丁昭仪也不阻拦、说话,仍旧那般木呆呆地站着,以为是她二人发生争执,不敢多言,连忙应喏。
温选很听憬仪的话,闻言也乖乖退下。
待内室终于只剩下她们,憬仪才缓缓转身,凝视着丁昭仪,道:“丁姨,是我所想的那样吗?”
第21章 心口痛
东殿内,褚玄沣大掌猛然握住黄梨木椅扶手,他咬牙切齿道:“不知少师大人为何这样做?我求娶永嘉郡主的奏本,你有何资格拦下?就不怕我告到陛下面前,让他知道他最信赖的权臣是怎么背着他欺上瞒下吗?!!”
宣晟早知道褚玄沣会如此,待他质问之后,宣晟方道:“褚世子,你说你爱慕永嘉郡主,那你可知,她已有婚约?”
闻言,褚玄沣一愣。
他常年领兵南疆,并不怎么进京。京城中这些达官贵人之间那点家长里短的琐事,也都不在他关心的范畴内。
因此,初闻宣晟如此说,褚玄沣带着几分怀疑道:“永嘉郡主已有婚约?和谁?不会是你吧?”
宣晟无可奈何轻叹一声,捏了捏眉心,道:“现在你已经知道永嘉郡主并非可以婚配的人选,自然不必再提。褚世子奔波劳累一天,若没有别的事,就回去吧。”
褚玄沣何等傲气之人,岂会被宣晟三言两语打发:“不是你?到底是谁?哼,自古美人当与英雄配,我倒要看看是哪个软脚虾敢与我相争。宣大人,你还是直接告诉我的好。若他配得上永嘉郡主便罢了,若是个昏庸无能的,本世子不介意露露拳头。”
谁知宣晟冷冷看他一眼,那眼神比起方才他言语冒犯时的无所谓,显得太过淡漠。
“褚玄沣,东殿不是你可以大呼小叫、放旷无礼的地方,别把皇宫当成你的惠北军营。即便是你父亲今日前来,在我面前也只能坐半席,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