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从你口中说出,听起来好像坊间骂人的话哦。”
眼见着宣晟无奈地看着自己,温憬仪这才吐了吐舌头,道:“既然益安是庄先生的孙子,我便不同他一般计较了。此次多亏了庄先生,你和顾焰才能安然。”
“两码事。”宣晟慢慢系上衣带,“庄先生的恩情我自会铭记,同理,益安触犯了规矩也要追究,有功必赏、有错必罚,才能让众人谨遵不逾。”
“何况,他引着外人来伤害你,此事我绝不容忍。”
温憬仪听了,忍不住将下巴搁在他肩头蹭来蹭去,活像只黏人的猫。
第87章 求娶
军马案还尘埃未定, 刺杀案又闹得沸沸扬扬。
据卢霖汇报,当时假传圣旨骗顾焰离开府内的那个魏公公,不知何故竟然没死, 反倒被五城兵马司捉住送入刑部大牢。
他经受不住审讯, 吐出真相,竟是太子私下里买通了他去假传圣旨,为的就是杀死顾焰以泄私愤。
呈报送到御前不久之后, 中极殿便有旨意传出,废去温衍太子之位, 皇后胡氏幽禁, 魏公公处五马分尸极刑, 东宫一众宫人观刑后受审,意在查明谁还和御前有勾连。
温憬仪一想到人被分成肉块那等血腥场面,便深深皱眉,甚至忍不住干呕。
袖丹连忙阻止卢霖:“快别说了,郡主面前, 你也不会挑着点说,怎么什么都不忌讳。”
卢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连忙换了话题道:“郡主, 听说您前些时日患病, 冯大人想来给您请安。”
胸口还有方才恶心的余韵,温憬仪摇了摇头:“罢了, 我已经病愈, 何况他如今在兵部任职, 若还挂心郡主府, 难免受人非议,你告诉他不必来。”
卢霖应是, 又说起第三桩事:“长清郡主在王府痛哭争执,平王妃命人来请您去王府帮忙相劝。”
温憬仪一怔:“温沁闹什么?”
袖丹口快:“定然是为了那个小顾大人!”
璧青忙喝道:“不许胡说,长清郡主也是你能非议的?”
温憬仪心知肚明,虽然袖丹住了嘴,可事实恐怕也差不离。
果不其然,待她去了平王府,王妃正一手扶额,身后有侍女为她按摩着头部,她眉目紧闭,一副十分为难的模样。
听说温憬仪来,她如见救星,站起来颤着声音朝温憬仪哭诉:“青儿,快去劝劝你姐姐吧,我和她父王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这孩子怎么就那么固执!先前她嚷嚷着要嫁人,我还当她真的放下了顾焰,可这些日子她不是跑少师府就是命人送东西去,丝毫不顾及别人的风言风语,我终于知道她压根忘不掉!如今她铁了心要嫁给顾焰,同我们又是吵、又是闹,还把自己关在房里闭门不出。我这是造了什么孽,碰上她这么个女儿,活生生要把我的寿命都折腾去几年!”
“叔母,您先别急。”温憬仪快步扶她落座,口中说着宽慰的话语,心中却对温沁骤然多了些佩服。
这丫头,不声不响干大事。
想了想,她忍不住问出口:“叔母,您和王叔都不想沁姐姐嫁给顾大人吗?”
平王妃含泪摇头:“先不说顾焰这次伤得那么重,会不会留下后患,以后能不能照顾鸾玉。光凭他几次三番拒绝我们的女儿,我们又怎么放心把女儿交给他!鸾玉这傻丫头,一门心思扑在他身上,她也不想想,若那顾焰真是个对她有意的,又怎会如此狠心,眼睁睁看她伤心。”
温憬仪差些脱口而出,顾焰对温沁应是有情的。
可是她转念一想,顾焰从未在人前表露过自己的心意,反而总是拒温沁于千里之外。任谁看来,都会觉得是温沁剃头挑子一头热,她的父母怎么舍得自己的女儿这般做小伏低。
这可真是件棘手的麻烦事。
温憬仪只好道:“我劝劝沁姐姐吧,叔母别急,一切问题都会解决的。”
待她去了温沁院里,果然见温沁房门紧闭,下人们噤口不言。
她叩了叩房门,道:“温沁,是我。”
本以为温沁听见是她会打开门,谁知温沁隔着门扇对她说:“我就知道母妃会把你请来劝我,你去告诉她,别白费功夫了。青青,我已经下定决心,除了顾焰,谁也不嫁!”
温憬仪太了解自己这个姐姐,看着玩世不恭整日嘻嘻哈哈,好像对什么都很随便,实则拿定的主意从没改过。
她一时立在原地,那些劝她好好和平王夫妇沟通的话都说不出口。
“温沁,难道因为顾焰去地府闯了一圈,你就心软不舍了?从前你明明已经放下了他,如今这般又是为何?“
隔着门扇,温沁的声音有些渺远:“放得下就好了,我实则从未放下过。从前我以为他对我无意,除了放下没有第二条路。可是青青,那日我去他病床前,他昏迷不醒之时,口口声声都在唤着我的名字,我这才明白他的心意!他这个呆子,我气得想一口咬死他,可心里又止不住欢喜。原来从前的一切并不是我的错觉,他心里真的有我。”
天空中不知何时又开始飘着细细密密的小雪,温憬仪恍然而立,印象中似乎也有一个雪天,温沁为情所困,呢喃哭诉。
同样的雪天到来,一切都不同了。
温沁顿了顿,又道:“可是他这个呆子,明明心里有我,为何总是藏着心意不肯表露。他不来求娶,我父母更不会许嫁,我怕我争到最后只是一场空,那我还不如出家做姑子去算了!”
温憬仪心中拿定注意,颔首:“我不会让你出家的。你别只顾着怄气,也要照顾好自己,顾焰那我说通了庄先生,你若想去,尽可去看望。”
说罢,她紧了紧身上披风,转身离去。
温沁靠在门板上,喜极而泣,泪水顺着两颊滴滴滑落。
***
待宣晟伤愈得差不多,平乾帝便迫不及待宣他入宫。
温憬仪如今去少师府已成了习惯,今日扑空反而有些别扭。
宣晟既然不在,她索性去看望顾焰。
谁知半路上,遇见了正背着包袱往外走的益安。
躲无可躲,益安的面皮变得僵硬,他绷出个笑上前对温憬仪行礼:“见过郡主。”
语气里的恭敬和谦顺比之那日江边楼中,多了不知多少倍。
温憬仪唤他起身,疑惑道:“益安管事这是要去何处?怎么背着包袱?”
益安如霜打了的茄子,垂头丧气:“郡主,庄主罚草民回云浦去,今后少师府的管事不再由草民担任。先前对郡主多有冒犯,草民知罪了,求郡主大人有大量,别和小人一般见识。”
“罚回云浦?”温憬仪愕然:“就因为你冒犯我?”
益安心中郁闷至极,瞧温憬仪对此表现得极为茫然,心中不免又有些生气。
庄主为她,连命都可以不要,她若不知情,庄主岂不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郡主,小人纵有千不该万不该,但实在是为庄主抱不平才会做这些糊涂事。您和庄主吵架一走了之,庄主当夜便发起高烧昏迷不醒,谁料您第二日也患病了,到处找太医。顾焰那里太医时时刻刻都要盯着,就连庄主这儿也离不得太医,可许阙才说您高热不退,庄主便立马吩咐替他诊治的太医先去为您看病,他自己的病情倒叫耽误了。”
“您的病渐有起色,庄主却硬是熬到了我祖父来才好转。可您呢,自己病好了,接连几日都不来个消息问问庄主,一味同他怄气,丝毫不考虑庄主的处境。连永定伯二小姐都日日上门探望,您却不闻不问,我最晓得庄主心事,那几日他沉默寡言,饭菜也吃不下多少。”
“我本不欲放徐令柔进门,可是她一有陛下口谕,二则也是真心关切庄主,我一气之下,心想您不关心庄主,自然有人关心他,这才做了些糊涂事。”
“郡主,益安虽然此番受罚,可到底不后悔。庄主待您之心,天地可鉴,您要是真心喜欢庄主,以后便不要再害他伤心难过了。小人陪着他一路走来,亲眼见过他的艰难不易,实在希望有个人能知冷知热体贴他。他苦了这么多年,也该过些快乐的日子了。”
眼看温憬仪眼眶发红,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他草草说了句“小人话说完了”,便马不停蹄开溜。
若是温憬仪再去告状,他恐怕今生都回不来了,可恨一时嘴快,又闯祸了,益安暗暗懊恼。
温憬仪终于知道,为何宣晟的病情会延续这么久。
她欠他的,实在是太多太多。
好在这种低落的情绪没持续太久,见到顾焰时,她将平王府上发生的事告诉他,末了道:“虽然温沁说你对她有意,可我还是要再次确认,顾焰,你从前为何总是遮掩自己的心意?是不够喜欢,还是有什么顾虑?”
顾焰听闻温沁为了他不惜与家人对抗,深深皱眉正欲开口,又听温憬仪此问,不禁面露痛苦神色:“郡主,我的身世你是清楚的。身为遗孤,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若非恩师和云浦收留了我,恐怕我早都入了轮回。前些日子,我也有所耳闻,知道与她交游的都是天潢贵胄、名门子弟,他们才是能够与她相配的绿叶,我算什么?”
要多颓然有多颓然。
温憬仪想起师兄,想起温沁,他们为了所爱付出那么多,被爱的人若不能回以同等的关怀,真心岂不是白白被辜负?
“大错特错。”她平静地反驳道:“你比那些王公子弟拥有的更多,也更珍贵。他们亲近温沁,或是看中她的容貌,或是图谋她的家世财富,或是欺她性子天真单纯好摆弄,我问你,你在意这些吗?你舍得眼睁睁看着温沁将她自己托付给这些居心不良之人吗?”
她越说,顾焰越发咬紧了牙根,容色阴沉。
直至忍不住爆发时,他猛地捶了床板怒道:“他们敢!”
温憬仪挑挑眉,反问:“有何不敢?同为官宦人家子女,温沁纵然身份尊贵,可嫁过去也是为人媳妇,多少规矩压下来,由得她不低头吗。别人要欺负她、磋磨她,多的是办法。”
顺着她的话语想象出温沁受了委屈痛苦的场景,顾焰心中禁不住怒气横生。
温憬仪顺势加把火:“温沁说了,倘若你不肯求娶,她已经和平王夫妇闹翻,没有容身之地,只好出家做姑子去。”
青灯黄卷,掩扉独坐,寂寂一生,她怎么吃得了这个苦?顾焰紧紧握住的拳头在颤抖,他总觉得是温憬仪在故意恐吓他,却又怕那个万一。
温沁的倔强他早有领教,若是她一气之下真的出了家,顾焰定会后悔一辈子。
“你到底怎么说?!若不娶她,我这就回去告诉她,让她死了这条心!”
温憬仪一声喝醒了顾焰,他生怕温憬仪拔腿就走,忙不假思索道:“我答应!我这就去向平王夫妇求娶她!”
她心中大石落地,缓缓道:“有你这句话,我也可以放心了。求娶之事不急,待你伤愈之后,好生准备聘礼,一定要让平王夫妇看见你的诚心。温沁把她的一辈子托付给你,希望你不要让她失望。”
顾焰恍如置身梦中,这一切发生得这般突然,连静心考虑的时间都没有。
但他心中竟然没有半丝后悔,往日的万般纠结,被今日简简单单一句脱口而出的话语击得粉碎,从前竟都是庸人自扰。
正在此时,许阙急奔入内,唤道:“郡主!师兄说徐二小姐来了,不知怎么竟知道郡主在此,她人在前厅不肯走,说要同郡主打个招呼。”
第88章 冒犯
徐令柔心中有气。
今日她又来少师府, 正巧碰见了益安从前院出门,连忙上前唤了他一声,谁知益安管事臊眉耷眼地说道:“徐小姐, 往后请别来少师府了, 我们大人忙得很,没工夫见你。我回了云浦办事,底下人不认识您, 若到时候不让您进门,未免闹得难看。”
说罢行了个揖便转身走了。
叫她一口气堵在胸口, 上不去、下不来。
什么叫不让她进门?她这些日子来, 除了益安谁也没和她说过话, 若益安走了,她岂非前功尽弃?
徐令柔连忙出言挽留,“益安管事,你——”
话说到一半,她蓦地看一个有些眼熟的婢女从廊下走过, 还端着一碗不知什么东西。
这似乎是永嘉郡主身边的侍女吧?
徐令柔心中一突,有了不祥的预感,温憬仪不是说她从不来少师府吗?眼下又是什么情况?
正出神间, 一个面色冷峻的男子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 开口便毫不客气道:“你是谁?”
徐令柔吓得失声惊叫,身旁侍女扶着她, 慑于压力, 连呵斥的话都说不出来, 那男子却一脸冷漠看着她, 道:“说话。”
她惊魂未定,心念一转磕磕巴巴道:“我是永定伯府二小姐, 听说永嘉郡主在此,特来找她问个好。”
许汶深深看了她一眼,才道:“去前厅等着,不准踏入后院。”
待温憬仪行至前厅时,就见徐令柔已经言笑晏晏站起身来,俨然一副熟人模样:“臣女听闻郡主在此处,心道缘分极巧,既然碰上了,怎么也要给郡主问个好才是。”
温憬仪不动声色退后一步,道:“是吗,徐二小姐好灵通的消息,不知听谁说的?我可是才来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