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凤和鸣喜车已候在宫门前,丁贵妃牵着她,一步步将她送上喜车。
礼官提醒:“贵妃娘娘请留步,请移驾中极殿,待公主拜过先祖后,自会往中极殿拜别高堂。”
奉天殿中供奉着温氏皇族历代帝王、后妃、皇子、皇妃,盛德太子夫妇亦在其中。
温憬仪庄而重之上过三柱清香,又在蒲团上郑重叩首,心中默默低语:“父王、母妃,女儿出嫁了,前来拜祭双亲。从今以后,我不再是孤身一人,我会与师兄一辈子携手风雨,不离不弃,就如你们一般。”
第108章 鸳梦
中极殿中, 平乾帝独自一人居于主位,丁贵妃身为妾妃,只能居旁座。
温憬仪父母早逝, 但敬双亲茶之礼不可废, 平乾帝便指了丁贵妃与他一道,代替公主的父母受礼。
温憬仪稳稳当当接过喜娘茶盘中的茶盏,递与平乾帝, 道:“女今既嫁,奉茶双亲, 告慰亲恩, 未敢稍忘。”
平乾帝接过茶啜了一口, 面含欣慰之意:“朕之掌珠,下降重臣,结以百年琴瑟之好,实乃佳话!望尔与夫君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白头不离。”
温憬仪屈膝道:“喏。”
一举一动赏心悦目,极尽风范。
而后她又奉第二盏茶与丁贵妃,丁贵妃神色激动, 看得出在竭力克制, 只结果茶盏的双手隐隐颤抖,流露出些微心绪。
她毕竟不是皇后, 没有训诫之权, 不便开口, 只轻声道:“好孩子, 好好地,有我与你弟弟, 不怕。”
一瞬间,轻微的泪意占据了眼眶,可是今日无论如何都不能落泪,否则弄脏了妆容不雅,温憬仪只能深吸一口气,朝她嫣然一笑:“是。”
见状,礼官高声唱喝:“迎亲吉时到——请公主登临喜车——”
一旁的喜娘有条不紊为她覆上以金线缂丝刺绣的盖头,随着红巾覆盖住视线,温憬仪的心骤然间被吊悬起来。
除了被喜娘搀扶着行动,余下一切都由不得她。
按照仪程,此刻宣晟已经候在喜车前,预备亲迎。
可是她什么也看不见,四周喜乐齐鸣,鞭炮不断,她甚至不能通过声音来辨别宣晟的方位。
本以为自己不会忐忑,可即便知道等在眼前的是师兄,此刻心中也难以抑制地有些许紧张和不安蔓生。
直到——
“青青,我来了。”
他的声音被四周的杂音分散,听起来有些许飘渺,却又透着一往无前坚定。
他来了,只为她而来。
所有的不安在宣晟的一声安抚中尽数消失,温憬仪心中大定,矜持地伸出了她的手,然后没有一丝意外地落入了他的掌心。
宣晟高踞在挂了红绸的头马上,为身后的鸾凤和鸣车开道,一行迎亲的队伍敲锣打鼓奏乐鸣金,行出皇城,浩浩荡荡向着太师府行去。
今日是京城极尽热闹的一日,多少年来,京城百姓都不曾见过皇家大婚的典礼,如今千载难逢的盛事良机,老百姓们自然蜂拥而至,个个睁大了双眼,恨不得看清盖头下那传闻中风华绝代的公主究竟是何模样。
只可惜,大街已被手指长矛的士兵把持得牢如铁桶,大家只能隔着一层又一层的人山放眼望去。
皇家仪仗总是格外威武肃穆,随着喜乐声渐响,众人一道屏住了呼吸,往声音来处看去。
因逢人生喜事,意气风发,一身正红织锦衣袍的宣晟神采飞扬,黑鬓乌发与白玉般面容相衬,更显鬓若刀裁、眉目俊美。
他甚少穿如此艳色,一袭红袍加身,披晨煦而行,远远看去真正是朱衣自拭、轩然霞举。
凡他走过之处,每每引得围观众人连发惊叹之声。
若非顾忌着士兵手中的长矛,有蠢蠢欲动的女子真想扔出手中的荷包,大胆地向太师大人表达欣赏与倾慕。
宣晟对此却有些不适应。
他本欲蹙眉,又想起身后的牵挂之人,眼前再多的烦扰,倒也不足为虑了。
熙熙攘攘的喧哗之声透过喜车传入耳内,温憬仪甚至听见有幼童高呼着:“新娘子来了!新娘子来了!”
她一时忍不住抿唇含笑,有些开心,又有些期待。
喜车不多时便停驻,知道已抵达少师府,温憬仪蓦地捏紧了手中喜帕。
“迎新娘——”
四周忽然安静下来,同坐一车的喜娘扶着温憬仪缓缓踏出车门,一步步落地,直到她接过宣晟递来的红绸,周围才再度爆发欢呼,称颂声不断。
纵然看不见,但她却笃定地知道,红绸另一头,是师兄。
温憬仪心中的喜悦犹如泉水一点点弥漫,润泽了整个心田。
经历过那么多风雨,他们终于携手而立,走到了今天。
红绸传来不轻不重的力道,她随着宣晟的牵引,一步步向他们的未来走去。
***
因宣晟父母兼且师父师娘俱亡,拜天地时的高堂便以牌位相替,在礼官“送入洞房”的赞礼声中,温憬仪终于得以稍微松懈一刻神思。
好不容易安坐在喜床之上,容不得她歇一口气,礼官又道:“请新郎挑起盖头,从此夫妻称心如意!”
宣晟拿起玉如意,轻轻挑去了红帕。
早知他的新娘会很美,可美成这个样子,也着实出乎太师大人的意料之外。
温憬仪的眉目生得不俗,尤其一双波光粼粼的眼眸含情带羞,欲语还休,长长的睫羽像蝶翼扑闪,在那一汪清水中点起涟漪。
涟漪直直泛到宣晟心底深处,彻底扰乱了他的心绪。
目光停驻在温憬仪低垂的脸上,怎么也移不开,随着她面色中红晕不断加深,他眼神愈渐黯沉。
感受到面颊上传来轻轻的刺痒,温憬仪睫毛轻颤,她当然知道这股刺痒的来源,一时手足僵硬,不敢动弹,只觉耳朵都有些发热。
宣晟情不自禁抬手轻触她的面庞,目光如有痴迷。
二人肌肤相触的一刻,温憬仪抬眸看他,一双微挑的水亮眼珠中如有秋波在荡漾,述说着无尽的情意。
喜娘们低声轻笑,又端来酒杯,道:“请新郎、新娘饮交杯酒,从此长长久久。”
被她们一笑,温憬仪猛地偏过头,面如火烧,唯独宣晟面不改色拿起酒杯,只细看下,能看出他眼眸中的点点笑意。
辛辣的酒水入腹,更烧得温憬仪面如赤霞,宣晟一直凝神看她,见状,握紧酒杯的手不禁捏得更紧了些。
“礼成!”
礼官与喜娘们终于离开了新房,房中只剩他二人相对。
宣晟伸手欲揽她入怀,却被温憬仪抬手挡住,向他撒娇诉苦:“我头上勒得疼。”
“也罢。”宣晟失笑,亲了亲她的额头,眼含戏谑道:“你先好好休息,不然晚上你会很累。”
!!
脑中轰然一声,温憬仪低着头喃喃不知该说什么。
昨夜丁贵妃已经将新婚之夜应该明白的道理都详尽地同她说了一遍,此刻那些记忆在宣晟的意有所指中再度涌入脑海,惹得温憬仪方寸大乱。
宣晟却被她的反应取悦,不再多说,只笑着又亲了亲她的唇瓣,这才离开了新房。
不多时,壁青与袖丹便从侧门推门而入,来伺候温憬仪更衣沐浴。
从昨日起,她二人便离宫前往太师府做准备。
此刻所有的一切都已按照温憬仪的喜好布置好,当她解了繁复的喜袍、头饰,卸去妆容,惬意地躺在浴桶中,任由热水浸没过脖颈,浑身的疲乏酸痛好像都被热水泡得消散融化,只剩慵懒。
“公主,醒醒,浴桶里睡了容易生病。”袖丹忍笑唤醒了温憬仪,又道:“待擦干了头发,您去床上歇息吧。”
温憬仪茫茫然睁开眼,只觉自己困得失了神志,连腹中饥饿都能忽略不计。
“阿选今早给我的荷包!”想起肚子饿,她才蓦然想起此物,却根本记不得被自己放去了何处。
壁青忙道:“公主,小厨房灶上早已做好了吃食,您吃点热的吧。”
也只能如此,温憬仪换过衣服,坐在桌前本以为自己定会大快朵颐一番,可奈何实在困得厉害,她只草草吃了两口便上床歇息。
这黑沉一觉睡得极是舒服,若非感觉有声音传来令她惊醒,恐怕她会一觉睡到第二日也未可知。
“师兄?”黑暗中视物不清,温憬仪却闻到了一股她最熟悉的气味,不禁反问。
宣晟“嗯”了一声,道:“醒了?休息好了吗?”
不知他在做什么,窸窸窣窣的声响不断。
温憬仪轻轻打了个哈欠,娇慵地“嗯”一声回应他,察觉到宣晟似乎在向她靠近,便下意识伸手去触碰。
黑暗中她纤长温热的手指似乎摸到了宣晟的脖颈,指尖还触到了喉结,惹得他发出轻哼。
耳边才传来衣物摩擦声,下一刻,她便被沉沉重量压住,带着酒气的炽热呼吸投在她的耳边,一下接一下,在她耳后娇嫩的皮肤上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浑身如过电般,温憬仪打了个激灵,心跳有如擂鼓。
她丝毫不怀疑宣晟听得见,因为他戏谑的轻笑不断,像石子投入湖水,在她身上激起一层层连绵不断的战栗。
不知他喝了多少酒,这般浓烈的酒味简直熏得温憬仪都有些醺然,头脑都跟着发昏,毫无抗力。
始作俑者非但毫不收敛,还在她耳旁热切地呢喃道:“那就到我了。”
此一番过程比丁贵妃告诉温憬仪的还要长许多,以至于到后来,她已经彻底经不住翻弄,只能无赖地依靠猫一般锋利的爪子和委屈的哭泣声来止住宣晟的攻势。
待一切彻底收歇时,已近深夜。
宣晟亲自打水来清理干净后,温憬仪已经面带泪痕沉沉睡去,青丝散乱地铺在她颊边,映衬出静谧睡颜。
宣晟久久凝望着她的面孔,清透如水的月光透过纱帐洒入,恍惚中教人有种如梦似幻般的虚无感,可他触手所及之处,皆为真实,再也不复梦魇中一触即碎的痛心与失落。
是真的,这一次,她是真的属于自己了。
宣晟将她拥入怀中,温憬仪被这一阵动静扰得有醒来的迹象,她揉了揉眼睛,嘶哑着声音含含糊糊问他:“师兄,你不累吗……”
她已经累得连翻身都不愿意了,也不知师兄究竟哪里来的这么多精力。
“我抱着你,睡吧。”宣晟轻声回应,温憬仪还欲说点什么,却又在听见他胸口沉稳的心跳声后克制不住浓烈睡意,再度睡去。
在这静夜中,万籁俱寂,唯有他们的心跳与呼吸交织,像灵魂在低语,缱绻而缠绵。
有情人能共赴鸳梦,也不枉月色如水,化作情意无限。
***
后记:
平乾五年六月,太后驾崩于泰和宫。
十月初九,平乾帝旧疾复发,于养心殿驾崩,是夜,丧钟响彻晏京,举国齐哀。
奉先帝遗旨,皇四子登基为帝,改年号承安,奉生母丁贵妃为皇太后,加封皇姐景宁公主、景德公主为长公主,废太子皇长子因身患重病获赦,赐封安阳郡王,准予其留居京城养病。
平乾朝太师宣晟,加封帝师,与陈、黄二学士、平王共居议政大臣之位,深受天子信赖。
承安年间,新帝励精图治,爱民如子,又与良臣相得,晏国吏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国力日渐鼎盛,后史书中称为“承安盛世”。
第109章 番外一·瑶台初见
“站住!”
“别跑!”
“咻——”
身后混乱的马蹄声与人声嘶吼交织, 忽又有鸣镝声传来,听那破风射来的动静,力道不小。
温勉顾不上回头看箭簇瞄准的方向, 若要求生, 除了拼命拔足狂奔,他没有第二个选择。
谁料正是这点疏忽,已经铸成致命大错。
背后剧痛传来, 温勉跌跌撞撞地扑倒在雪地中,方才迟钝意识到, 他中箭了。
口中不禁闷哼出声, 心头被浓烈的绝望包裹。
看来老天是真的要亡他……
严寒深冬, 温勉已经逃了快十日,每一日,他都在用命与天斗。
能在荒野间风餐露宿,与毒蛇野兽为邻甚至算得上幸福,毕竟毒蛇再毒, 也只是愚蠢的畜生,如何能与恶毒人心相提并论。
这些日子,他颠沛流离, 神经高度紧张, 困极合眼休息时,都要提心吊胆留意是否有追兵追来, 每日活在令人喘不过气的黑暗中, 日复一日, 日渐绝望。
他太过疲惫, 已经失去了以往的敏锐,才会被这些朝廷鹰犬伺机而入, 重伤于他。
事已至此,就算是亡命之徒或许也会束手就擒。
温勉将脸埋在能将人冻僵的冰雪中,蚀骨冰寒令他头脑清醒,也麻木了一点背上的痛意。
身后的追兵欢呼于利箭中的,为即将到手的赏金而雀跃,甚至缓了打马的步伐,却无人能看见这个落魄贼子深埋于冰雪中的双眼血红。
天要他死,他偏不肯死!
死不得其所,他焉肯引颈受戮于这些小人刀下!
忍住剧痛,温勉跌跌撞撞俯撑起身子,一头扎入身旁有冰凌飘荡,朔风拍打下巨浪滚滚向前的晏水之中。
追兵们诧然勒马,口中骂骂咧咧、相互指责,为煮熟的鸭子飞了而深感懊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