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十七哭笑不得,刚要言语,面色陡然一变。
杜长兰顿时扔了长笛扶住她,“十七,你怎么了,你……”他看向莫十七裙摆晕出的湿痕。
不是吧,他吹曲子太难听,气的孩子提前蹦出来了?!
杜家兵荒马乱,杜大郎赶紧通知长砚商队的人,杜二郎去请稳婆。
小厨房上空库库冒烟,一盆又一盆热水端进厢房。
杜长兰几次进屋都被赶了出去,杜老爹一巴掌拍过去,“妇人生产,你进去做什么。”
杜长兰急声:“不是啊爹,我是担心十七,我…”
杜老爹虎目圆瞪:“你又不是大夫,你进去有什么用。”
“是啊小叔,你别添乱。”杜成亮和杜成磊把人架开,结果一人挨了杜长兰一个爆栗,捂着脑门儿委屈不已。
好在这场生产并未持续多久,胎儿不足月,体型小,不费什么功夫就出来了。
成礼媳妇儿清理莫十七的□□,又将孩子抱给她看,“婶婶你瞧,是个俊姑娘,可乖咧。”
顺顺利利就出来了,没叫亲娘受半分罪。有了头胎,往后莫婶婶再生孩子就轻松多了。
莫十七不知她所想,怜爱的抚过婴儿的小脸,满目温柔,怎么也爱不够。
这是她和长兰的孩子,他们的女儿。
杜长兰进屋直奔母女俩而来,“十七,你如何了?”
莫十七笑道:“我还好。”她眸光有神,虽有些疲色,但精神头儿瞧着不错。
杜长兰放下心,这才关心孩子。
“是个女儿。”莫十七的声音轻轻响起,似是随口一说,又似是别的意思。
杜长兰点点头,小心翼翼抱过孩子,刚出生的孩子红通通皱巴巴,算不得好看,杜长兰自动戴上亲爹滤镜,他家闺女刚生出来就会哭,哭完就睡真聪明。
杜长兰抱了一会儿孩子就熟练了,对妻子道:“这孩子是咱们的宝贝,我此前想了好几个名字,一时不知给她用哪个好。”
面对莫十七疑惑的目光,杜长兰道来:“琳琅,清道,归玉。你说哪个好。”
莫十七眼眶一热,“我觉得都好。”
杜长兰笑了:“我一时也分不出高下,不若等孩子会爬了,让她自己抓一个名儿。现下你给孩子取个小名吧。”
莫十七思索:“她是大年初二生的,叫初二如何。”
杜长兰神情微妙,莫十七面上一热,“我不…不太会取名,还是你取罢。”
杜长兰抱着孩子转悠:“【二】有双之意,不若叫初初如何。”
莫十七喜道:“好,就叫初初。”
杜长兰照顾女儿上手极快,杜家女眷原是想帮忙,愣是找不到帮忙处。
成礼媳妇儿晚上与丈夫说起此事,“前些日子我瞧小叔照顾康康熟练无比,心里就犯嘀咕,现下见他照顾初初又得心应手,你跟我说小叔从前养过好几个孩子,我都是信的。”
杜成礼忍俊不禁,“小叔从前的确养过孩子。不过只有一个。”
说来他都好些年没见过蕴儿了。
“当年小叔还年少,从外面领回来一对孤儿寡母.........”
夜隐日升,枝干焕发新绿,婴儿一个月一个大变样。
初夏时节,乡下还带着春日的凉意,杜长兰给女儿裹上小披风,回头道:“十七,我带初初出门了。”
他一身布衣,踩着布鞋,再寻常不过的庄稼汉作扮,可远远瞧去,一眼能从人群中找出他。
杜长兰指着树上鸟雀,“初初,看见那只麻雀了吗,头小肚子大,忒丑。”
“啊啊啊――”小孩儿兴奋的啊啊叫。
杜长兰哈哈笑,忽然一阵扑棱声,一坨新鲜热乎的鸟屎砸落。
杜长兰快一步避开,挑眉道:“丑麻雀还不爱听实话。”
小麻雀一个俯冲向他啄来,被杜长兰抓了个正着儿,他乐呵着:“小东西还挺通人性。”
小麻雀脑袋的毛都炸了。
“哈哈哈,我逗你呢,其实你可好看了。”杜长兰见好就收,将麻雀放飞。小东西迟疑的盘旋,得到杜长兰再次肯定才飞走。
初初痴痴望着,直到看不见了才着急,“啊啊――”
“爹带你去看游鱼。”杜长兰忍不住点点闺女的小脸蛋,得到一个无齿微笑。
杜长兰一颗心都要化了:“初初,爹的乖宝。”
女儿热烈回应:“啊啊啊!”
父女俩进行半加密对话,然而走着走着,周边寂静。
往日热闹的田野,今日无甚人来往,连鸡鸣狗吠都无了。
杜长兰止住脚步,小心捂住女儿的耳朵,厉声喝道:“什么人,出来!”
风吹竹林动,枝影横斜,沙沙声响中,明黄色的修长身影满盛碎金银光,自林中而出。
杜长兰瞳孔一缩,抱着女儿怔在原地。
“好久不见了,爹。”
第242章 父子归京
不过小半年未见, 眼前人的气势大变,似被打磨过的刀锋,更利也更内敛。
杜长兰张了张嘴, 声音喑哑, 许久才唤了一声:“蕴儿。”
虞蕴笑了,“嗯。”
他几步上前, 看向杜长兰怀里的婴孩, 小家伙眼睛又黑又圆,嘟着粉嫩的小嘴巴, “啊――”
“初初很可爱。”虞蕴夸道,“我可以抱抱妹妹吗, 爹。”
杜长兰神情微妙, 虞蕴已经伸出双手,从杜长兰怀中将婴孩抱走, 在田边闲逛。
杜长兰跟在他身后, 欲言又止。他心中有太多问题想问,上京距奉山村何止千里, 蕴儿刚登基便离京,也不怕国朝不稳?朝中百官也不知道拦着。
百官:活爹!拦不住啊!
聪敏如杜长兰此刻也被虞蕴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他思索的功夫, 虞蕴和初初已经熟悉上了,孩子欢笑声声,乐不知爹。
杜长兰梗了一下。
父子俩在田垄坐下,本地小麦结了硕果,再有大半月便能收割了。
远风拂来, 空气里都携了清香。初初张小嘴打呵欠,不一会儿缓缓闭上眼。
虞蕴一下一下拍着, 哄她入睡。
杜长兰侧首望来,抿了抿唇,还是道:“先皇丧期未过,你…”
虞蕴:“爹还记不记得老师的母亲。”
杜长兰沉默,少顷颔首。
虞蕴望着远方,双眸出神,“当年严夫子与李家姑娘是郎才女貌,情投意合。严老太太望子成龙,爱子心切,也算不得什么恶人。怎么最后死的死,散的散。”
杜长兰眸光一颤,垂落眼睫,田垄边生出一簇黄色的小野花,生机勃勃。他抬手抚过,轻声道:“天意弄人。”
“天意弄人?”虞蕴唇齿间细细咀嚼这几个字,他搂紧了怀里的婴孩,带了带散落的披风带子,“若我非要人力胜天,又如何。”
杜长兰再度哑声。
虞蕴望向杜长兰的眼睛,“就算谈大夫最后没有出现,我虽会有一时气闷,却无论如何都不会怨恨您。”
四下寂静,苍穹碧蓝,麦浪重叠。这一方天地太静,杜长兰几乎听见自己过快的心跳声。
“过去的事就莫提了。”他避开了眼神。
仔细说来,虞蕴亲缘淡薄,这世上真心待他的,除却杜长兰便是嘉帝了。
偏生杜长兰与嘉帝之间隔着生死仇。
而李氏与婆母之间矛盾未有这般深,最后阴差阳错先后丧命,严秀才人近而立之年,丧母丧妻,差一点丧子,想想便叫人怕极了。
虞蕴无法接受这般结果。幸甚老天垂怜,杜长兰平安无事,不至令他太过孤苦。
虞蕴抱着孩子起身:“既然爹已经历险归家,还是早些回京述职才好。”
杜长兰蹙眉:“蕴儿,我不…”
虞蕴淡声道:“朕离京前撂下话,不迎回亚父,誓不归京。”
他越过怔在原地的杜长兰家去了。
良久,杜长兰手上一热,小麻雀N瑟的扑棱翅膀,欣赏自己的杰作后飞走了。
杜长兰:??!
他匆匆擦掉手上鸟屎,大步回家。
“蕴儿,蕴儿你说清楚,什么亚父?”
杜家小院鸦雀无声,便衬的杜长兰质问分外清晰,虞蕴从屋内出来,朝他竖指:“爹小声些,莫吵了妹妹困觉。”
杜长兰把住他的手,逼近他:“你到底在做什么!”
“尽孝啊。”虞蕴双眼湿润,显出几分委屈。
杜长兰太阳穴青筋直跳,臭小子的叛逆期终究是来了。
他把虞蕴带进屋,低声喝道:“你明知先皇与我不睦,如今他丧期未尽,你急吼吼来寻我,还称亚父,你也不怕先皇……”杜长兰止了声,但二人皆明未尽之语。
虞蕴神情未变,慢条斯理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润润嗓子,这才道:“皇祖父活着时,我对他的孝心是真,照顾也是真,我问心无愧。”
杜长兰迟疑:“那你现在怎么?”
“故去之人已故去,珍惜身边人才是好。”虞蕴晃动手中杯盏,水波荡漾,“爹总说我不懂,此刻真正不懂的人是爹才对。”
嘉帝和杜长兰都是虞蕴重要的人,也是对虞蕴最好的人。二者和睦最好,若不和睦,能顾一头是一头。
虞蕴这般想的,也这般做的。
但落在杜长兰眼中,便是虞蕴一心挂念嘉帝。他对嘉帝出手,不自觉理亏,这才招呼也不打的离京。
想他杜长兰,也有畏怯时候。
但杜长兰不知。嘉帝驾崩,虞蕴伤心是真。杜长兰离京更令虞蕴恐慌。
虞蕴已经失去了一位亲人,绝不允许再失去杜长兰。
他能忍三个多月处理紧急国务再离京,已经是极限了。
杜长兰来回踱步,按揉太阳穴,虞蕴搁下杯盏:“爹分明是当局者迷了。”
杜长兰驻足,他当局者迷?他本就是局中人。
当日嘉帝中毒,杜长兰绑走谈大夫,他因为嘉帝受了几个月的罪,就拖了谈大夫几日。
他做了狠事却又不够狠,临了收手,此为大忌。
是他投鼠忌器,是他怕伤了虞蕴。
如果那人不是虞蕴,如果嘉帝不是真心疼爱虞蕴。杜长兰不但会绑了谈大夫,还会潜入皇宫在嘉帝临终前现身,令其死不瞑目。
他原是这般计划的。
他何曾受过这般闷亏不回击。
可是只一个虞蕴,就叫他偃旗息鼓。
孩子皆是债啊。
杜长兰愣神的功夫,面前投下一片阴影,他抬眸望去,不知不觉间虞蕴竟与他一般高了。
他被拥入怀中,那胸膛出乎意料的结实,金玉之声传入他的耳中:“昔日爹为屋瓦,予我栖身,护我疼我。今日我造宫阶,你我父子共观盛世。”
那双手臂格外有力,将杜长兰搂得紧紧的,虞蕴软了声:“爹,回京罢,我不能没有你。”
杜长兰一震,惊讶过后心底生出连他也未察觉的欣喜,只消片刻,喜悦如巨浪云山将他堆起,悬在九天之上,脚底软绵绵分外不真实。
他亲自种下一棵树苗,费了百般心思养护,如今树苗长成参天大树,要为他遮风挡雨,他如何不欢喜。
他果然是个俗人,杜长兰想道,他无法心如止水。
杜长兰闭上眼,唇角飞扬,“好,我们回京。”
虞蕴喜不自禁,饶是有九成把握,但真听到杜长兰应下,他一颗心才真正落了地。
他激动道:“家里人,还有严夫子也一并回京。”
虞蕴的生母早些年就带回了京,与元文太子合葬。
虞蕴清点人数,眉眼间阴郁渐消。
杜长兰按住他的手,哼道:“三叔那边就算了,临走前还得让他吃吃味儿。”
当年小蕴儿刚来杜家时,还被杜老三恐吓了一通。
这许多年过去,杜长兰还记着,可见是个小性儿的。杜老三如此咒怨,只能眼巴巴看着杜老二一家享富贵,连村里其他人家都受了恩泽,就他家没有。
而严秀才原是不愿上京,严奉若一露面,他所有的拒绝都咽回肚子。
消息一传出,严家那边就来人了。
“奉若。”一个矮胖的男子亲热打招呼,严奉若一时没认出人。严秀才却冷了脸将人赶走。
“叔,叔……”声音远去了。
严秀才回来时,神情有些不大好。严奉若心思一转有了数,“他就是当年偷进娘屋里,而后冤枉娘打他的那个堂兄。”
严秀才不自在点头。
他这些年在镇上,有意远了严氏那边的亲族。当年惨事,若无这群人拱火,他娘和妻子哪里就走到那般水火不容的地步了。
冥冥之中或有天意,这些年严氏一族再没出个出息的,唯一天赋过人的严奉若也养在李府,却也是病恹恹。
不成想峰回路转,严奉若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是日下午,严氏族老亲自登门,严家父子避开了去,由谷穗应付,顺便处理严氏学堂的学生去留。
事关学生前程,严秀才无法置之不理,遂寻了旧友接手,还拖崔大郎照看,往后以书信相告。
崔大郎无有不应。
一应琐事瞧着多,也不过两日功夫就处理了。李老爷多年不见,脾气未减当年,因此他拒绝了严奉若的邀请,安心待在县里做一方乡绅。
“奉若。”离别前李老爷叫住他,似是有难言之隐。
严奉若微微一笑,“我与大哥小弟从小一起长大,虽是表兄弟却胜如亲兄弟。有我一日,就不会委屈了他们。”
李老爷摇头,“阿岫得失心太重,你不要一昧依着他。若是有一日他错了,只要…只要留他一命就好。让他回来,李府大门永远对他敞开。”
严奉若重重点头,在李家人不舍的目光下,严奉若跟随队伍回京。
第243章 杜太师
新帝御赐府邸安置杜家人, 杜长兰稍作休整后,次日早朝踏入宫门,目光掠过宽广的太和殿广场, 宫檐依旧, 屋脊上的脊首眺望远望,于昼夜中守护这座皇城, 从未变过。
“杜大人好。”年轻而陌生的面孔向他拱手示意, 杜长兰微微颔首。
官员愈发多了,杜长兰加快步伐, 旁的官员与他若有若无的保持距离。
杜长兰收回视线,登上石阶进入偏殿侯主。
“长兰。”熟悉的声音传来, 杜长兰神情微讶, 下一刻又觉理所当然。
蕴儿与奉若很是要好,蕴儿登基, 必然封赏奉若。
两人还待闲聊一二, 一名圆脸小太监进殿宣召,杜长兰止了声, 理了理官袍沿着廊道进入主殿。
他混在文官队伍里,刚要行礼,玉阶之上传来金玉相击之声:“亚父莫要折煞我。”
一瞬间, 上百双眼睛齐齐落在杜长兰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