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十七垂下眼,没应也没否认。
杜长兰乐了,把女儿放床上,他换上新里衣,还故意在妻子面前转了两圈:“非常合身,十七的手艺真好。”
莫十七唇角微翘,“你喜欢就好。”她在床沿坐下,握着女儿的小手陪女儿玩耍,头也不抬道:“长砚商队我交给归行了。”
归行是她之前的副手,人机灵又心善,还擅功夫,长砚商队托付给他,莫十七很放心。
杜长兰闻言一顿,俯身从身后揽住她:“那是你们父女心血,这就交付出去了?”
初初好奇的望着爹娘,听见阿娘道:“我用之前的积蓄开铺子,行商改坐商,将长砚发扬光大,也不算埋没了父亲的遗愿。”
杜长兰弯眸,亲亲她的侧脸,“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
“支持。”初初握着娘亲的手晃了晃,“初初,支持娘。”
莫十七笑颜如花,将女儿搂入怀中,一同靠在丈夫怀里,依恋的蹭蹭。
月色摇曳,可对影成三人,亦可三人归一影。
随着天色渐冷,杜长兰也愈发繁忙,陆续有地方官员回京述职,而西边战事也愈演愈烈。
戎人牺牲一整支先锋小队做饵,诱大承军士深入,虞h也在其中。
边关将领着急上火,崔遥也气急道:“那些戎人真是冷血无情,老天天降巨石砸死他们就好了。”
半个时辰后虞h等人回营,虽有些狼狈,但却没有人员伤亡。
一名前锋脸上泛着激动的光,“将军绝对猜不到发生了什么,我们被戎人包围时竟然天降陨石,堪堪擦过我军身边,将戎人的主力砸了稀巴烂,我们趁机逃回来了。将军说传奇不传奇…将军?”
崔遥一屁股墩儿坐在宽背椅上,震的他屁股生疼,一众武将将他团团围住,殷切又狂热:“国师可否预言,我军何时剿灭敌人。”
崔遥: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第247章 如此福星・二
边关诸将恳请崔国师做法…啊呸, 替天传意,助大承早日铲除周边宵小。
崔遥震惊,他表示极度的难以置信, 脱口而出:“难不成诸位将打仗等同儿戏, 寄望于缥缈鬼神?”
那古往今来的战争算什么?笑话吗。
将军干咳一声,解释道:“国师误会, 我等知晓一切皆在人为, 但战前有好兆头,大承男儿也更有信心。国师不知, 行军打仗士气亦是重要一环。数过往以少胜多之役,必有破釜沉舟, 视死如归之心。可见士气何等重要。”
成忱也跟着劝:“阿遥…国师…”他赶紧改口, 听的崔遥嘴角抽抽,死鱼眼盯着好友, 警告成忱莫发披风。
成忱笑笑, “也不必您做什么,您上祭台绕一圈, 告知众将,天命在大承足矣。”
众人目光殷切,大有崔遥不答应就别想出屋门的架势。
崔遥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张口道:“我就绕一圈噢。”
“行行行。”大将军苍蝇搓手,笑的牙花子都出来了,淳朴的犹如乡村老汉。如果崔遥没见过对方杀敌的模样,真被哄去了。
底下人一天之内搭好祭台,崔遥一身雪白拖地长袍, 手执一柄青铜剑,剑长三尺, 宽四寸,剑柄坠有铜环,随着走动叮当作响,崔遥单手拿着有些累,遂双手捧之,一步一步向上走去,四面八方的目光虔诚而炙热。
崔遥:大承的边关交给这群人,真的好吗?
崔遥心中产生了动摇。这短短的几步路走的格外漫长,落在众将士眼中却是无比神圣。
下首的成忱心道,崔遥还挺会造势的,这一步一步走的,一只蚂蚁也别想活。
待崔遥登上祭台,大将军气沉丹田,高声喉:“吉时到,跪!”
祭台之下,众将齐齐跪下,其声势之浩大,连地面也跟着颤抖,黄沙飞扬,苍茫而豪壮。
崔遥执剑的手,微微颤抖。
杜长兰,救命啊!
天地静谧中,一声雄壮嘹亮的号角声骤起,鼓点随起,起初还是缓慢而坚定,渐渐地,鼓声加快,隆隆炸响在头皮心尖,浑身血液都要跟着沸腾了。
崔遥舞剑而动,他实在不擅长此,文不成武不就,连一段内蕴的祭告词也想不出,舞剑也不流畅,他想自己一定可笑的像一只猴子,甚至因为太过紧张,差点左脚绊右脚给摔了,幸好及时稳住才没丢大人。这一失误吓出他一身汗,只盼着鼓声快歇了。
满天嘹声中,青烟蜿蜒而上,大将军亮声而起:“天佑大承,势灭戎敌。”
众将齐吼:“天佑大承,势灭戎敌,灭戎敌!!”
鼓声号角声歇了,崔遥赶紧抱剑而去,谁知刚下祭台,两名前锋拦住他,抱拳行礼:“国师,我二人护送您回去。”
崔遥胡乱应下,好不容易回了住处,两名前锋却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单膝跪下一脸赧然道:“国师,我二人为表兄弟,亲缘单薄,至今未说亲,如今家里只剩我的年迈母亲,此次对敌生死不知,能否求国师赐福,我二人不敢多求,只望一人能平安归来便好。”
崔遥:………
我才是万事求神拜佛的那个信徒…
他愣神的功夫,二人已经磕头纳拜,崔遥只觉如坐针毡,浑身刺挠的寻摸,从袖中摸出一块巴掌铜镜,他上祭台前整理仪容之用。
崔遥给出去时就后悔了:给铜镜干什么,是用镜子亮瞎敌人的眼吗?别开玩笑了。
他刚要收回手,左前锋忙不迭接过,妥帖收怀里,千恩万谢的离开了。
崔遥坐在椅上良久,无慈悲闭目,这世界终究是颠了。
是日,大承军士主动出击,城墙之外刀光剑影,血流成河。城墙之内,安宁平和。
边关将士用肉身筑起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防御。
崔遥坐立难安,护卫却信心十足,“有国师祈福,我军此次一定大胜。”
崔遥心虚的扯了扯唇角,回到屋中环顾四周,偷偷摸摸取出一尊斗战胜佛像,佛前供香,虔诚叩首。
“还望大圣护大承。”
大战持续三日,杀的天地变色,日月无光。虞h浑身浴血,带兵直捣戎敌王帐,追杀戎敌王族。
昔日耻辱,今朝洗尽。
两名前锋紧跟他身侧,谁知尸首中竟然越起一人,持短刀而来,左前锋躲避不及,刀尖扎入他的心口,他身侧表兄目眦欲裂,一刀劈死敌人,扶住左前锋,“表弟,你挺住,你想想姑母…”
“……表兄”左前锋声音迟疑,表兄双目含泪,“表弟,我会救你,我一定救你,表弟――”
“不是啊表兄,我好像没事。”左前锋从胸口摸出一块巴掌大的铜镜。中间有一块深痕,替他挡了致命一击。
表兄愣住,接过铜镜摩挲片刻,一巴掌扇弟弟头上:“还不起来,想死啊。”
左前锋麻溜起身,之后提起十二万分小心,再未受一点伤,随同虞h捉拿戎敌王子,立下大功。
大军回程时,表兄弟俩已经将此惊险事迹说了几十遍,将崔遥捧上天。
大将军听闻后,又往崔遥小院加派人手。国师可得护好了。
随着大承攻陷戎敌,附属部落逃蹿时,将大承有国师接通天地的消息一并传开。
不过几日,周围小部落纷纷投降,大承不战而胜,消息传回上京,内殿足静默了一刻钟。
三位阁老叹道:“杜太师当真有先见之明,知人善任。”
杜长兰张了张嘴又合上,他出发点的确是这般没错,但崔遥这效率也忒惊人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刘猛人再世。
杜长兰心里转过许多念头,最后悉数压下。管他的,事情成了就行。他与虞蕴一合计,命人将此事大肆宣扬。
大军凯旋归朝,诸将论功行赏,唯有崔遥最特别,一跃升任国师,私下写作吉祥物。
崔遥受封时僵立当场。大殿上,坐在帝王下首位置的杜长兰朝崔遥举酒相贺,群臣紧跟其后。
崔遥神情麻木:活爹,你就造吧,哪天把他造死了算球。
杜长兰忍俊不禁,宴席之后亲自送人回府。马车内只余他们二人,崔遥把住杜长兰肩膀疯狂摇晃:“干什么,我问你在干什么,你是不是想我死!啊,说话!”
杜长兰被他晃的胃里翻腾,把住他的手停下,缓了缓这才道:“我在帮你啊,你现在是国师了,皇子龙孙见着你都得客客气气,多威风。”
“威风个…”崔遥住了嘴,脸色青青白白,低吼道:“我有几斤几两你清楚,我现在被人架高空,稍不留神就能摔死我。”
他懂个屁的祭祀,连剑舞都舞不好,他不去求神拜佛都不错了,咋还拜他跟前了。
“你们就是看笑话,根本不知道我硬着头皮干活时有多惶恐…”崔遥碎碎念,倾泻心中委屈。杜长兰静静听着,等崔遥说完了才拍拍他的肩,又是宽慰又是保证:“有我顶着,你怕什么。”
杜长兰知他脑子不甚聪明,遂与崔遥说了明白,“我让你去边关,原也不指望你做什么,只需你露个面。大承兵力胜过戎族,此战大承必胜。有此天威,周边部落不论是信与不信天佑大承之说,识时务的都会顺势投诚。”
崔遥面色一怔,缓缓坐回对面:“是这样?”
杜长兰颔首,又忍不住笑道:“但天降陨石确实出乎我的意料。”
崔遥:………
杜长兰温声道:“阿遥,咱们年少相交,多年友谊。我不会害你。”
崔遥莫名心虚,弱弱道:“我,我也没那个意思。”
既然说开了,杜长兰便与他说到底,“这国师名号你莫怕,也不耽误小宝的未来,将来他想科举入仕,尽管去就是,左右不过寻个借口。”
“你不是不喜欢官场杂务吗,往后你舒舒坦坦过日子,用着你了,你露个面,平日里你想游山玩水,吃喝玩乐都成。一般官员瞧见你,还得给你行礼问好。谁还敢给你气受。”
随着杜长兰讲述,崔遥的眼睛亮起来了,越琢磨越觉得好。甚至好过头了,还有些气弱。
此时马车停下,杜长兰笑道:“到崔府了,下车罢。”
崔遥高高兴兴应了一声回家了,进府后发现妻儿都歇下了,他疑惑:“咱们一同从宫里回来,怎么媳妇儿他们洗漱这般快。”
随从欲言又止,默默吐槽:我的大人哟,杜太师命人溜三圈了,马车三过崔府而不入,您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啊。
半月后,岭南又传来好消息,当地小部落听闻崔遥事迹,举族投诚,杜长兰当下将李道岫和谭公子扔去岭南处理相关事宜。
李道岫得失心重?那就好生在当地干出一番实绩。
年后杜长兰又将高淮外放西南,杜长兰便出自西南,把仇人丢老巢,旁人也摸不准杜长兰是气量大,还是缺心眼。
但很快众人就觉出不对了,新帝将浙地学子外放北方,西方,西南等文风不盛之地,远离故土。又将北方出来的学子外放江浙做官。若文斗不成,武斗也不是不成。
水土不服?自己想辙儿。
新帝最大限度遏止官员结党营私欺上瞒下。
随着新帝大权在握,建统三年,杜长兰提出改革,其中一项:读书人考取举人及以上功名,名下免税田亩数削减三分之一,改为一定银钱嘉奖。
这是他与虞蕴和严奉若商议的结果,秀才还好,免税田亩数不多,举人进士就有些多了。
国家税收是有定额的,免税的田亩数少了,缴税的田亩数增多,均摊至每一亩的税收才会减轻,寻常百姓的日子才好过。
然此政策一出,在京书生坐于宫外抗议。还有人写诗暗讽杜长兰过河拆桥。一时间,杜长兰毁誉参半。
虞蕴气的摔盏,“往后这些不堪入目的东西不必呈上。”
“你不瞧,怎么知道民情?”杜长兰从殿外信步而来,神情淡淡,未有半分怒意。
虞蕴挥退左右,殿内只剩他们父子二人。虞蕴剑眉紧蹙:“爹分明是为百姓好,他们却不领情。”
那群读书人与百姓说,寻常人家的孩子也要念书,杜长兰此举是害了他们孩子以后的利益。
“百姓不明内情,不怪他们。”杜长兰轻抚着儿子的后心,散他的气,引导虞蕴细想:“我并未大动作,不过是削减举人和进士名下三分之一的免税田亩数,就闹出这么大动静,你不觉得奇怪吗?”
虞蕴细细琢磨,随后黑了脸。上京多是人精,杜长兰此举向众人透露一个信号,他要放权贵的血济民。世家和京官能干坐着才怪。
多少年来,流水皇帝铁打世家。二者从不是一条道的。
虞蕴轻点着龙案,若有所思:“爹,我有一法儿。”
杜长兰:“嗯?”
虞蕴:“擒贼先擒王,逐个击破。”
读书人成也名声败也名声,真正圣人者少也,一般人不追究,真要细查又有几人经得住。
不过两日,虞蕴查到领头闹事的读书人从前欺凌同窗,恃强凌弱。有一个算一个,将过往丑事披露。那群闹事的读书人哪里还坐得住,灰溜溜跑了。
背后拱火的官员,虞蕴杀一儆百,以展天威。
杜长兰则派人向百姓详解政策,一般人家的孩子考个秀才都是祖宗保佑,再往上考是难上加难。为了摸不着的未来,断跟前记利益,岂不是傻了。
父子二人联手,这一通连消带打,总算将抗议的苗头压下。但这只是开始,往后还有的耗。
双方博弈,不是东风压西风,就是西风压东风。
杜长兰太多精力花在公务上,当他回过神来,女儿都五岁了。
他对妻女多有愧疚。初初却反过来安慰他,给他讲一堆道理,将杜长兰都听愣了。
莫十七摸着女儿的头笑道:“初初随你,可聪明了。”
杜长兰心里一软,他蹲下与女儿平视,“爹对你们不住。”
小姑娘捧过父亲的脸庞,弯了眼眸:“我知爹有大事业,每日繁忙是为更多人相聚,安乐过活。娘护我顾我,如水温柔。爹如山岳,是我追逐攀登的目标。待我长成我也想如爹一般,庇护百姓。”
“那可不成。”莫十七蹲下拢过女儿,眼底藏了一丝哀伤,“唯有男子能入仕,纵你有心也无可奈何。”
她殚精竭虑,几经生死,也不过得到一个商队。后来受封护卫,也是长兰为她谋来,可也止步于此。她如今的诰命仍是来自夫君。
初初还小,还不知女子立世的难处,想闯出一片天地更是难如登天。
初初察觉到娘亲的哀伤,伸出小手回抱她。母女二人说者无意,杜长兰却听者有意。
他的女儿如此聪慧,怎能因为女儿身被埋没。
此时此刻,杜长兰拥着妻女,心里生出一个念头。
数日后,杜长兰私下见了杜荷,道明来意后给对方选择。
他会帮杜荷从宫里走向朝堂,这其中有无数艰难险阻,他都会设法铲除。与之交换的是他将杜荷当做一个探路先锋,为了他女儿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