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您老快回医院吧。” 副局长连忙关切的说道,“后面的事情您请放心,我保证处理好的。”
季洧川确实已是力不从心,他疲惫地点点头,被人慢慢送回了车里。
副局长目送那辆车远去后,对张老爷子抱怨道,“你怎么从来没和我说过?”
“我不知道啊。” 张老爷子也迷茫地摇头,忽然他指了指依旧在担忧望着我与程匿的张行舟,“那小子搞来的,从来没和我说过。你也知道,那件事后,这小子就不怎么和我说话了。”
副局长无奈地叹了口气,在张老爷子意味深长的目光下,转身指着对邱全仁和警长,对身后的警察呵斥道,“还不快把他们抓起来!一个贪污受贿,一个拐卖人口,雇人杀人。统统给我押至省厅受处置!”
“还有,把船拉过来,尸体都要清点。船上的两人...一个是犯人的儿子,帮凶,也一并逮捕。另一个...另一个暂时只是有嫌疑,先送至省厅做笔录。”
“是!” 副局长身后的警察们训练有素地将钩绳准确无误地勾住船体,拉至岸边。
我关注着岸上的动静,在季洧川出现的这一刻起就明白这一切的牺牲都是有迹可循的弥天大网。
可是,在这收网之际,我觉感到有些不对劲。
贪污受贿,拐卖人口,雇人杀人。句句都是重罪,条条皆非死罪。
嘉果呢?那个臭名昭著的嘉果呢?那个以惨无人道的方式用血肉之躯养成的嘉果呢?为何不提?
就在船只即将靠岸之际,程匿忽然一把拉住我。我看到,他漂亮的瞳孔里倒映着一个小小的迷茫的华笑语。
他拉着我,没头没脑的问道,“你是选择走出还是藏匿?”
“嗯?” 我愣了一下,没料到他为何突然问这个。我转头望向岸边,张行舟与姜梅香手牵着手正往我这边张望,程三马不停蹄地将邱全仁推至前来逮捕他的警察手中,周元举着不知从哪薅来的电棍指着警长不许他逃跑。
而我的背上,正背着那个无妄念想,肖宇。
忽然间我就笑了,我笑着回头望着他,“我想走出去看看。”
他看着我,也笑了。笑得温柔如水,与柔和月光相辅相成。
船只靠岸了,船体与岸体的撞击使我们都猛地踉跄着。程匿死死抓住我的手,顺着踉跄的幅度,抓着我的手狠狠往他身上拉去。
‘噗呲--’
我瞪大了双眼,惊恐万分地看着在直直倒向他怀中的时候,我手中的匕首,不偏不倚,完全插入他的心脏。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
我颤抖地看着他,看着他的口中溢出了鲜血,看着他的呼吸还是急促加快,看着他开始抽搐,看着他开始口吐白沫。
程三的尖叫声和张行舟撕心裂肺的哭喊在我耳边由远及近地传来。
我看到,程匿开始不住地翻着白眼,他强撑着理智,颤抖着手摘了美瞳。
我看到,程匿金丝眼镜之下,好看的眼睛里,是浅棕色的瞳孔。
周遭的尖叫,混乱,吵闹在此刻都仿佛被过滤,在我静止的时间里,只有我与程匿。
“程匿。” 我沙哑着声音,轻轻呼唤着,好似他是一团泡沫,我稍一用力就会消失不见。
他听到我的呼唤后,努力地压制着抽搐,睁开眼睛望着我,温柔地望着我,随后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动了动嘴巴,我连忙趴上去细细倾听。
他说,
好可惜,我不知道那天雨夜里你们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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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清鹿湖最近发生了三件怪事。
第一件事呢,是湖边发生了惨案,据说是一个被冤枉有贩毒嫌疑的女子为了自证清白,杀死了那名伪装成正常人的瘾君子、毒贩。濒临死亡的机体反应触发了毒瘾,当时在场的所有警官看的清清楚楚,证据确凿。于是,被逮捕的两名罪犯的罪名全部被推翻,首当其冲的便是制毒吸毒卖毒。
第二件事呢,便是那位英勇果断杀死毒贩的漂亮女子,在杀了那个人后就疯了,不仅每天都会在大街上晃荡,见到一个穿风衣的就冲过去大哭;而且最离谱的是,每个下雨天她都会跑出去淋雨,又哭又笑,说什么求求你快点回来,我不要走出去了。
至于她疯的原因嘛,有人看到,她等那人断气后便疯了一般将自己蜷在角落里,谁来都不理,直到所有人都撤离后,她才慢慢从角落里走出来。有好事的百姓言辞凿凿地说,当时走出来的时候那女子还是好端端的,她平静的从自己的黑色背包中拿出了一张照片和一张白纸,将它们统统丢入水中。后来,她看着水面上那两个物件看了一会后,就疯了。
第三件事呢,就是首湾区的一个满头长了藓,被强制剔了光头的小男孩,在那日出事的岸边角落里捡到了一个顶顶好,足以以假乱真的假发。其实,他在那艘船上还捡到了一张布满脚印的合照。合照上依稀看得出一个极为漂亮的女孩,和一个画着奇怪妆容,戴着夸张美瞳,嘴巴上涂着厚厚唇膏的男子。
“这个男人肯定是个小丑!” 周迹戴着那顶假发,嘟着嘴嫌弃地看着看着手中的合照,想着这都搞得这么脏了,肯定是什么不重要的东西吧。这样想着,他一蹦一跳地从船上跳了下来,顺手将照片丢进垃圾堆里。他一边丢一边开心地自言自语道,“去找阿伟玩去咯!他看到我的假发一定会惊讶的哈哈哈!”
小孩子蹦蹦跳跳地跑走了,至于那张被揉捏到有些破损的照片在空中翻滚着,缓缓飘落至堆成小山模样的垃圾上方,与被丢弃的一切融为一体。
第57章 (番外)宿命
十八岁那年,程三有了一个弟弟。
当时她正一脸惊恐地看着眼前满脸鲜血的男孩,第一次感受到了手足无措。
可男孩却浑然不觉自己脸上、身上的血迹,他漂亮的眼眸里只有一望无际的冷漠。他看着程三手忙脚乱地替他擦拭着鲜血,忽然开口问道,
“你愿意当我的姐姐吗?”
稚嫩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
程三愣住了,双手僵在半空,她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这个矜贵男孩在杀死了自己的亲哥哥后,对自己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这句。
她直直盯着男孩,看着他乌黑瞳孔中倒映出的自己慢慢点了点头。
男孩忽然笑了,薄唇拉扯出上扬的弧度,他轻声喊道,“姐姐。”
从那一刻起,程三才真的将眼前的男孩纳入自己的生命里。她终于有了家人,她想着,思绪却闪回初见他的那一天。
那会的程三还不叫程三,叫邱十七,因为她在邱宅的训练营中排行是第十七。
就在她十五岁生日的那天,邱全仁将她从邱宅训练营里扯了出来,推向站在训练营门外那个长相精致,面容冷漠的小男孩。
她永远忘不了那天的场景。
初冬的太阳毫无温度地倾洒在那个男孩身上,他穿着一身羊驼长外套站在微风中。明明是天真无邪的年纪,可他漂亮的眼睛里只有冷漠。他的目光毫无波澜地望着她由远及近地走向他,当着邱全仁的面,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从现在开始,你姓程。”
之所以叫程三,是因为程小少爷还有一个十一岁的哥哥;之所以两位少爷都姓程,是因为小少爷的母亲,是当时整个阳城说一不二的程家独女,而邱先生只是一个一穷二白,承父辈恩情的倒插门女婿。
天真善良的美丽大小姐对英俊幽默的倒插门未婚夫一见钟情,坠入爱河的大小姐很快便有了二人的爱情结晶。
之后的狗血情节动动脚指都能想到。当然,程三不必想,她便是见证者。
程三已经很久没有回想起五岁那年与大小姐的初见时刻了。
当时的她正被其他的流浪汉欺负得奄奄一息,命悬一线,正好被与邱先生一起外出逛街的大小姐碰见。其实原本像她这样的可怜流浪孤儿满大街都是,但那会,也不知道是什么触动到了这位矜贵非凡的大小姐,说什么都要将她带回家。
刚新婚不久,程家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扫了大小姐的兴。原本邱先生是安排让她跟着管家好好学习如何服侍大小姐的,可是那位天仙一般的女子却将所有人推了出去。
大小姐毫不嫌弃地拉着她长满冻疮的手,温言细语地问她愿不愿意学一些可以防身的功夫。
程三当时头脑一片空白,低着头看着自己丑陋不堪的手被一双纤纤玉手温柔虚拢着,这是她自从睁眼看到这个世界以来,第一次被问‘愿不愿意’。
小小的程三又仰起头,壮起胆子仔仔细细看着眼前这位明目皓齿的大小姐,看着她那双好看的眼眸里,秋水盈盈的目光中皆是善意的担忧。
“我不缺人服侍照顾,但你有机会拥有自由。”
从那时起程三便知道,眼前看似幸福美满的大小姐,并非真的满心欢喜。
大小姐将自己无望的向往亲手送到她手上,而她要做的便是牢牢将这个机会握住。
邱先生的保镖训练营里只收小孩,一共有二十人,每四年淘汰末两位,程三永远是第十七名。训练营里所有活下来的孩子们,年满十六岁就可以出去替邱先生办事情。
还有一年,还有一年她就能奔向自由了。
然而,就在她十六岁生日的前一天,大小姐找到她,泪眼盈盈地问她能不能到她的小儿子身边保护他。
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大小姐,十年未见,她几乎都无法将眼前这个清瘦单薄的绝望女人和记忆中那个天真无邪,满脸幸福的天仙联系起来。
训练营里是封闭的,日复一日的习武和学习各种技巧外,没日没夜的比拼和厮杀,她只能靠着大小姐当初对她的盈盈目光撑过一个又一个见不到月光的夜晚。
“发生什么事了?” 她沙哑着嗓音,强忍着想要杀人的冲动,轻声问道。
大小姐坐在卧椅之上,仰着头望着她,摇着头无声哭泣。晶莹泪珠顺着那双漂亮的杏仁眼缓缓落下,她看着成串的眼泪,心脏仿佛被撕扯般生疼。
第一次,她不顾尊卑地俯下身,粗糙的指腹抚过大小姐光滑的面庞,指尖被泪水浸湿的微凉在她的心底掀起惊涛骇浪。她涩着嗓音又重复问了一遍,“倒底,发生了什么?”
“程家…破产了。” 大小姐喃喃着,像是陷入了某种恐惧当中,“他不肯帮忙,我想逃回程家看看爸爸妈妈,结果…”
大小姐忽然泣不成声,颤抖着手慢慢掀开裙角,一双无力瘫痪在卧椅之上的腿赤裸裸展现在程三惊恐的瞳孔当中。
程三满含泪水地紧绷着下颚,颤抖着手,婆娑着脚踝处地那道伤疤。十年习武的她很快就明了,大小姐的腿筋被挑断了,用的是邱先生训练营里最常用的手法。
一切不言而喻。
“我去杀了他。” 程三红着眼眶就要冲出去,才刚起身就被扯住。
大小姐清瘦的手抓着她,轻声哽咽着,“别去了,你现在斗不过他的,十七。”
她颤抖着身子,回到大小姐眼前,“我带你逃吧,我知道这里所有的地道和出口,我带你逃。”
“逃不出去了。” 大小姐苦涩地微微笑着,黯淡无光的眼中只有死水般的绝望,“大宝和小宝都在他手上,我逃不出去了。”
“为什么逃不出去?” 程三不理解的失声低吼道。她握着大小姐消瘦的手臂,她望着大小姐痛苦的神情,她不理解,她不理解大小姐为何要去为了那两个流淌着畜生血液的生命而放弃自己苦苦向往的自由。
“他们是我的孩子啊...是我看着一点点从巴掌大长成人的孩子们啊...” 大小姐啜泣着,“我们这一辈的恩怨就让我们自己解决,可是孩子是无辜的。”
“邱全仁从明天开始就要自己重新建一个宅院,我决定和他一起去,然后找机会复仇,烧了这一切。大宝我让我的贴身保镖去庇护了,小宝才刚刚五岁,求求你帮帮我好吗?”
程三心中那个将自由的希望送给她的神女,此刻却伏在她身侧,卑微且无助地乞求着她。
“求求你了,我只愿大宝和小宝能够平平安安地远离这一切肮脏。”
“好,我答应你。”
......
不止一次,程三都会从在梦中惊醒,后悔不堪地想着如若当初没有答应大小姐的请求,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可这世间后悔之事太多,桩桩件件皆是无法挽回的遗憾和悔恨。程三只能在梦醒之际,一遍又一遍祈求神明,若真有地狱判官,是否能判明善恶。
最终,她祈求自己拥有信仰。
“这世上没有神明,姐姐。” 程匿在偶然间听到她的呓语后,淡淡说道,“若真的有判官,我也是那个下地狱的人之一。”
“怎么会!” 她低声呵斥道,“你做这些事情,只是为了救更多的人。”
“救?呵,我没有这么伟大。” 程匿停下手中的笔,玩味地笑了笑,“我为了什么,别人不清楚,姐姐还不清楚吗?”
程三沉默着垂眸,看着地面上散落的纸张,每一张上都写满了触目惊心的计划和细致入微的解决方案。
是啊,她的弟弟,从亲眼看到大小姐被活活肢解成嘉果的培养皿,亲手杀死被保镖背叛后染上毒瘾的哥哥那一刻开始,他的人生里便只剩下了复仇。
“我让你找一个姓华的孤儿,找到了吗?” 程匿在写完一张纸后,抬头看着程三问道。
“找好了,不过说起来真的很巧,那孤女确实以前有个哥哥,说不定还真和那个卧底有关系。” 程三感慨道,她当初调查到这个孤女的身世是也是大吃一惊。
程匿却不在意地摆摆手,“我们说是真的,那就是真的。明天让她偷跟着蒋磊,那个卧底会和蒋磊见面。”
程三点点头,走出门后又折返回来问道,“出意外的话,弟弟是保蒋磊还是那位卧底?”
程匿愣了一下,骨节分明的手指敲了敲桌面,沉思了一会。
“保那个小姑娘。”
......
保那个小姑娘。
华姨躲在灌木丛中,窥视着那个女孩趴在崖边绝望地痛哭,山下是熊熊燃起的火焰。女孩痛哭着,慢慢朝着汽车坠落的地方爬去。
华姨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没人后便敏捷地从树丛中蹿出来,一把扯住女孩的脚踝,背起痛哭到缺氧昏迷的女孩便跑到山脚程匿的别墅当中。
“她怎么样了?” 程三打量着眼前这个清瘦却惊人漂亮的女孩,轻声问道。
“缺氧性昏迷。” 程匿面无表情地将针扎进女孩白皙的皮肤里,“十小时后她才会醒,我希望她醒来后看到的是葬礼现场。”
“那要如何解释她昏迷后直接就在葬礼了?这样会不会打草惊蛇?” 华姨有些为难,这种奇怪的事情换做谁都会起疑心。
“只要周围的人足够理所应当,她也只会觉得是自己的记忆错乱了。” 程匿说到这顿了顿,带了些许嘲讽,“这是邱全仁教我的第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