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说得王怀瑾敢怒不敢言,往日太子来了,哪回不是站着的。
孟旭受了王怀瑾搬来的椅子,坐下之前还朝他道谢:“有劳大监。”
王怀瑾也看不明白这对天家父子,往日里见了跟仇人似的,偏今天圣人又要当个慈父。
孟旭跟他爹也没什么好客气的,一开口就惊掉了王怀瑾的下巴:“我要她的命。”
谁的命都是命,太子这话说得,也太草菅人命。
圣人佯装无知,端起书案上那杯闻林茶嘬一口:“小兔崽子,怎么跟你老子说话的?你差事办成那样,还想讨赏?没门!”
孟旭知道圣人指的是那个胡女,也不急着解释,反而先问王怀瑾要了一杯茶:“要一杯敬亭绿雪,劳烦。”
圣人还不至于一杯茶都舍不得,王怀瑾得了太子的吩咐,立马滚下去泡茶了。
看到太子这么随意,圣人反而还挺高兴:“逆子,都敢支使你老子的奴才了!”
等喝到了喜欢的茶,孟旭才出声解释:“虽无倾城貌,亦无害人心。晚上把灯一吹,眼儿一闭,您不是照样享受?”
圣人被说中了心事,恼羞成怒:“混帐东西!老子龙床上的事儿,也是你能编排的?”
孟旭手疾眼快地接住他爹扔过来的那本奏摺,看都不看又扔到了地上:“我这次来,也不是为着您床上那些事儿。我只问您要一个人的性命。”
圣人被太子气得心绞痛,偏偏还拿他没办法:“你这么横,要什么人的命不能?还专门来气我这一遭!”
听话听音,孟旭猜测圣人大抵也是不会痛下杀手,于是开出条件:“贵妃一条命,换大邶一个国,您换吗?”
圣人听着这话有些意思,反问道:“怎么换?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大邶本就是你爹我的!”
“大邶是您的,我不与您争。但您要北上逐鹿,堵的了皇氏宗亲的口,也堵的了内阁大臣的口。但您堵不了御史言官的口,更堵不了悠悠万民的口。您把贵妃的命给我,这些人的嘴,我替您捂。”
既想建功立业,又怕遗臭万年,可不就是圣人的想头。
而圣人听了这番话,心里却说不出来是个甚滋味,无力地问一句:“你真就那么恨她?”
谁知孟旭听了这话,却只是淡笑,语调轻快:“我不恨她,只她非死不可。”
第16章 十六、春色正好
圣人与太子的这笔交易还比较划算,但他却不怎么乐意,还拿话搪塞孟旭:“算了吧,她也不容易。”
孟旭答得越发恭敬:“儿臣这儿有两丸药,可令有病之人起死回生,无病之人延年益寿。请父皇转赠给文娘娘,到底是儿臣的一番孝心。”
王怀瑾在心里觉得太子有些自以为是,文贵妃这些年对圣人也算忠心,总不至于落得个惨死宫中的结局吧?
于是乎赵德胜把装药的盒子双手捧给王怀瑾的时候,他看了看圣人喜怒不明的神色,迟迟不敢接下来。
孟旭却自顾自地起身,稍微整理了一下他那件崭新的袍子,最后对着王怀瑾客气一句:“大监快收好,父皇日后还有大用。”
太子心满意足地走了,剩下圣人独个坐在那生闷气。
作为父亲,他是欣慰的,孟旭的成长显而易见,他已经具备了储君应该有的政治嗅觉;但所为君王,他又有些心酸,自家想做个什么事儿,竟然还要儿子来为他铺路搭桥。
穿着光鲜、语气强硬、设想周密、步步为营。太子今儿明显就是有意来挑衅圣人,偏圣人吃了哑巴亏,却一点都没有怪罪谁的意思。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之前圣人说让那个胡女留在干清宫两天,这眼看就到两天之期了,王怀瑾也不知道应不应该再问一问圣人的意思,但他一看圣人苦大仇深的样子,刚探出去的脖子又往回缩了大半截。
圣人本就气得半死,再一看王怀瑾鬼鬼祟祟在他身边转来转去,更是火大:“王怀瑾!你是在朕的宫殿里遛弯吗?”
王怀瑾冤枉死了,还要跪下来请罪:“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实在是有事要请皇爷的示下……”
圣人梗着脖子:“有屁快放!”
王怀瑾咂了咂嘴,谨慎措辞:“皇爷,咱殿后面的暖阁不是还住着一位姑娘吗,奴才看您这两日也未曾理会她……她没名没分住在天子居所,到底有些不合体统……”
为什么没有理她?还不是因为朝臣们疯狂反对圣人出巡边塞,圣人这两天光跟大臣们打嘴仗就累个半死,哪有心思玩女人。
但经过王怀瑾这么一提醒,圣人就又想起那胡女的紧致来,竟还不打算放人:“一个女人罢了,干清宫养不起?”
圣人没明说养到什么时候,那就是一直养着。
既然要常住,王怀瑾又只得给那胡女拨两个女使,还要置办几身像样的行头,总不可能次次面圣都裸着身子。
见圣人吩咐完又埋头处理国政去了,王怀瑾就虚掩了殿门准备出去候着,前脚刚踏出门槛儿,背后就传来圣人寡淡的一声喊:“王怀瑾?”
王怀瑾又把脚缩回去,转过身子应一声:“奴才在,皇爷尽管吩咐。”
圣人轻飘飘扔了一句:“你去替我送送贵妃。”
文贵妃足足昏迷了两日,今儿才刚醒转,王怀瑾甚至不敢深想圣人这句话的意思,只装听不懂:“皇爷忘了,贵妃娘娘正在承干宫养病呢。”
这话倒真好像提醒了圣人一般,他静默了一会儿,最终拍板道:“朕叫你去承干宫替朕送送贵妃,听不懂?”
王怀瑾后背冷汗直流,哆哆嗦嗦回话:“奴才听懂了,这就去。”
圣人写朱批的手仍旧稳健,说出来的话也如老友闲谈一般:“别用太子拿来那个,那玩意儿太次。多宝阁上有一个紫檀木盖黄布的盒子,拿那个去。贵妃娇气,东西不好她看不上。”
王怀瑾怎么都喘不匀这口气,跌跌撞撞去找那一味兵败宫倾之日,帝王殉国用的灵药。
只盼着贵妃吃了,一口入肚,百病全消。
东西找到了,王怀瑾揣进袖里,又命小中人备了一碗鸾羹,自家先提了,预备往承干宫去。
却不料圣人心里终究还是有几分不忍,又拦住王怀瑾:“先不用了,三月初六是她的生辰,老三媳妇也要生了,总要打个照面。”
这就是判了死缓。
到底还是顺了太子的心意。
圣人竟也有这样认输妥协的一天。
王清惠一直不喜欢文贵妃,不论是她的出身还是做派,她都在暗地里嘲笑过多次。但真的听说她失了宠,害了急症,更多的还是觉得事发突然,始料不及。
她心事满怀地跑到常宁殿,一见到徐沅就忍不住落泪:“小沅,我们,我们会不会跟宫里那位一个下场?”
文贵妃还有个成王傍身,圣人说踢开也就踢开了,再不留恋。徐沅她们这种无子少宠的低位嫔妃见了这个阵仗,又怎么不心有戚戚?
而王清惠的问话又是多么尖锐,徐沅不想骗人,但又想略微安抚她,最后硬做出个笑模样:“昭仪姐姐胡说什么?殿下不比上面那位强?”
可太子,最终也会变成皇帝。
徐沅这种说法无疑是经不起任何推敲的,只能进一步加剧王清惠的绝望:“我不喜殿下,殿下也知我不喜他。可老天硬把我跟他凑一块儿……过这风刀霜剑的日子……”
要说东宫里谁的心最熬煎,王清惠再怎么也能排上号。太子模样生得好,待人也算温和,但王清惠就是跟他处不来。每次见了他,王清惠都想真心露出个笑模样来讨他的喜欢,但偏偏每次又都弄巧成拙。
太子原来跟王清惠相处还有几分随性,知她腼腆,还经常寻些家常的玩笑话来逗她。可真等到两个人俱解了衣裳,往帐子里一倒的时候,王清惠才发现,原来侍寝并不是什么令人销魂的美事。
太子那东西在她体内连戳带捅,她大半时候都得装出一个意乱情迷的样子把这回先忍过去,等到了下回侍寝,就再忍一次。
被敷衍得多了,太子也会觉得无趣。渐渐来清凉殿也不会要做那事儿,王清惠长舒一口气的同时,又开始患得患失,害怕太子就会从此厌了她。
王清惠对于文贵妃失宠这件事的反应之大,甚至超过了徐沅的预期。等她哭湿了两条绢子,徐沅才开口安慰:“王姐姐,我知你心里的顾虑。一入宫门深似海,大家伙儿不都一样?”
王清惠狠哭了一通,头也不昏了,还对着徐沅致歉:“小沅,倒害的你为我忧心。”
见她自家想明白了,徐沅也就不再多说什么,翻来覆去,劝人劝己,都是那几句话,多没意思。
眼瞧王清惠哭得太狠,妆面都花了,徐沅把她拉到妆台前,拿起一盒梅花膏为她上妆:“不知姐姐平日用的甚样的粉,我这儿倒只有这个。”
梅花膏粉质细腻,上脸之后又服帖又轻薄,徐沅不爱浓妆,涂这个倒相宜。
只没想到也得了王清惠的喜欢:“这个倒比我家常用的还好些,从哪得的?”
徐沅透过铜镜看王清惠,笑道:“这是我照着古书上的方子瞎弄的,你若喜欢,我这儿还有一盒,一会儿我让惊雀给你送过去。”
得了安慰又得了礼品,王清惠更不好意思了:“前些日子,殿下赏了我一匹丁香浅紫的蜀锦,我瞧着倒很衬你。改明儿我裁一件春衫给你送过来,可好?”
徐沅叫好不迭:“那可正好,正愁没新衣裳呢。”
王清惠为文贵妃痛哭流涕这事儿,是不好叫东宫其他几位主子知道的。贵妃身份敏感,王清惠还为着她呼天抢地,这不就是明摆着跟太子反着来吗?
徐沅这样为王清惠梳一道妆,连发式都重新盘了,倒显得跟往日一处逗闷子没有区别,有人问起来王清惠来常宁殿作了甚,她也有个明目不是。
徐沅这头刚把王清惠送走,含章殿那头又来了侍寝的旨意。
今儿太子在长信殿和昭阳殿来来回回好几遭,怎么反倒召了自己?徐沅心里有些奇怪,只好去问两位嬷嬷。
谁知两位嬷嬷俱是喜笑颜开:“老奴瞧着,殿下今儿去两位贵人那儿,都只为了一件事儿。昭容只管安心侍奉殿下也就是了,无需担心。”
文贵妃失宠,按理说太子的确应该跟太子妃和太子良娣通个气儿,但也犯不上一天里两处奔波,使唤小中人报个信儿也就是了。
徐沅心里始终有一处疑云:“两位嬷嬷这话是甚意思?我倒不懂了。”
李嬷嬷见自家主子还糊涂着,只捂嘴笑:“您细想想,太子妃和太子良娣,是不是都在文贵妃手上吃了亏的?”
贵妃失宠,正是落井下石的好时候。徐沅却仍有些不信:“您是说,趁人病,要人命?”
见徐沅悟了大半,赵嬷嬷也不多说什么,只提醒一句:“这都与您不相干,殿下要是想做什么,自会周全,您且把心放回肚子里。”
于是徐沅连晚膳都传到了含章殿。
徐沅在含章殿见到孟旭的时候,他大概已经自斟自饮好一会儿了。
太子爷要喝酒,赵德胜也不敢拦着,但看着他一杯一杯往肚里灌,又怕他伤了身子。等徐沅来了,还能找个人倒苦水:“昭容您快劝劝太子爷吧,虽说这琼花露不醉人,但也禁不住这么喝呀。”
徐沅听了,点点头,客气一句:“大监放心,我去看看。”
连着徐沅的份例,孟旭的酒桌上倒是摆了不少菜,但他只盯着那一个兰草湖心闻香杯愣神。
徐沅一路走来倒有些饿了,净了手就坐在孟旭对面先挑了一箸水晶鹅放到嘴里,自家先赞上一句:“这鹅倒烧得好,殿下尝了吗?”
孟旭喝了酒,反倒比平日里看起来更风流些:“还没呢,想着你爱吃,专给你留着的。”
徐沅抿了嘴,还感念他一回:“难为您想着我。”
孟旭得了她的吹捧,胆子更大了:“小沅,替我斟酒。”
名义上为侍膳,但因着太子规矩小,徐沅倒从来都没有服侍他用过膳。猛听他说一句斟酒,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您喝得不少了……”
孟旭却偏不依不饶:“徐沅,你快给我倒酒!满上!”
虽听着像在说醉话,但徐沅看太子的脸色却仍是寻常,于是搁了筷子,走到他身边,给他倒满之后还嘱咐一句:“您慢点,这酒后劲儿足。”
谁知还没等徐沅坐回绣墩,孟旭就一把抓着她的手不放人:“你喂我。”
徐沅看了看屋子里的宫人,心想太子往常也没有这样胡闹过,把自己的手往回拉:“殿下,您吃醉了。”
孟旭只不松手:“徐沅,你喂我。”
徐沅一看孟旭那副浪荡不羁的模样,不知为甚,两颊绯红,还要强撑着哄人:“您先松开我,我再喂您吃酒。”
赵德胜见了太子这副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立马招呼着殿里伺候的宫人们退下,只留了清风明月守在门口。
孟旭的眼睛里像是盛了半亩银河,亮得怕人,徐沅一对上他那双眼睛就有些不自在,只得垂了眸,双手托着酒杯往他嘴边送,催请一道:“您张嘴呀。”
谁知孟旭却坏笑地摇了摇头:“徐沅,你用嘴喂我。”
这算什么事,徐沅紧咬了唇儿:“您说什么胡话,哪有这样的。”
孟旭把徐沅按到他大腿上坐定,自己先抢过徐沅手中的酒含在了嘴里,而后把酒杯一扔就要去寻徐沅的唇。
孟旭往日里虽也急色,却也没有这么轻浮孟浪,徐沅不肯吃他嘴里的酒,他作势就要扒衣裳脱裤子。
徐沅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得小心翼翼地捧了孟旭的脸,而后把唇往他嘴边贴紧,哄他:“琼花露醉人,您慢着些渡给我。”
奈何孟旭却并不管这些,只管含着徐沅的唇给她灌酒。徐沅应接不暇,大半都直接顺着脖子往下淌,连里面的小衣都染湿了。
孟旭倒是个酒中恶鬼,见喂给徐沅的酒都流到脖子里,又抱着她脖子一顿舔,还夸一句:“香雾云鬓湿,清辉玉臂寒。”
好好一句诗,到他嘴里偏跟淫词艳曲一般。
徐沅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只能虚坐在孟旭大腿上,轻轻环着他的脖颈,低声恳求:“您别胡说了,快些用膳吧。”
这时候就是给孟旭一碟龙肉,他也不会动心,只一味拉扯徐沅的衣裳,哄她:“小沅,你把衣裳解了。”
饭不好好吃,就知道解衣裳!徐沅有些气,从孟旭身上下来就要去捡被他扔在地上的春锦长衣,赌气道:“您不吃,我自个儿吃!”
孟旭又怎么会让她称心如意,徐沅手还没碰着衣裳,先被拦腰抱起扔在了内室的榻上,眼看着徐沅怒目圆睁,孟旭只把她的手往自己下身拉去:“小沅,你自己摸摸,看我多难受。”
哪有人回回见了她就跟饿狼似的,徐沅羞得捂脸:“您,您,您怎么一点都不知羞!”
孟旭嘿嘿笑:“有什么好羞的,男欢女爱,天性使然。”
太子这个样子,跟平时的他,还是有些不一样。徐沅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脸还是那张脸,人却不是那个人。只得最后挣扎:“我知您难受,用了膳,随您处置还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