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梦去吧!
于是孟旭又给柔然去信,这回直接连相也不装了,表示如果贵国要地要钱要金银财宝的话,那咱们干脆还是真刀真枪的打一仗吧。
有一个青斯守着老虎屁股,孟旭根本不害怕甚恶虎伤人的传闻。
动了刀剑,就是流血与牺牲,但要是给柔然纳贡,那就是挥之不去,无法洗刷的民族阴影与历史伤痛。
孟旭权衡再三,卖国求荣的事儿,他不干。
朝廷上不过就是些妥协过来又拉锯过去的破事儿,年年如此,月月如此,没什么新鲜的。
反倒是圣人后宫新进的两位昭仪娘娘,更能引起奴才们的趣味来。
哪怕唐家和谢家的姑娘已经分封了宫室,皇后别说给赏赐,实际依旧在坤宁宫万事不管,连面儿都不露。
圣人对她,亦是不闻不问,反正就是随她去,皇后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但是新人进宫,也不可能一位元高位娘娘的面儿都见不上。
徐沅骂骂咧咧,只得请了郑浔出来主持公道,再捎带上王清惠,不尴不尬地把两个新进宫的昭仪糊弄过去。
英国公的姑娘,徐沅她们在东宫就有所耳闻,不论是规矩还是样貌,都算不得拔尖。但唐静柔这样一副怯弱的模样,还是看得郑浔心惊胆战:“唐昭仪放宽心就是了,咱们宫里,上到圣人皇后,下到我们几个,俱都是好相处的。”
唐静柔心里打鼓,手都有些抖,硬着头皮笑:“贵妃娘娘说笑了,几位娘娘都极为和气,是妾自小怯懦。”
王清惠近来不知从哪寻了一只狸花猫养在身边,这时候正一心一意逗弄自己膝盖上那只猫儿,对别的事一概不关心。
徐沅担着协理六宫的名号,此时只得站出来,说:“陛下与皇后娘娘最为和善,虽未亲临接见二位妹妹,但却特意吩咐我备了赏赐,一会儿自会送到两位妹妹宫里。”
唐静柔不过随意点了几下头,谢霓笙却还记得家里的仔细教导,从座位上起身,恭敬谢了恩:“多谢各位娘娘。”
原来圣人的后宫才几个人,三宫六院一大半都是空着的。本来昭仪就是正三品的嫔妃,能算作一宫主位,徐沅也就给她们一人拨了一间宫室。
此时说起来也体面:“二位妹妹毓质名门,又封了昭仪,陛下御赐了极好的宫室给二位。只不知永寿宫和启祥宫,二位可住得惯?”
既然徐贤妃说到圣意,唐昭仪和谢昭仪也不敢怠慢,当即朝徐沅行了礼:“一切都惯,多谢徐娘娘体恤。”
好了,徐沅的任务完成了,她开始给郑浔递眼色。
郑浔于这些事上颇有心得,三言两语就把两个小姑娘哄得团团转,又问她们在家里吃的穿的,又问她们可读书进学。
语气轻柔,平易近人,直哄得唐静柔恨不得立刻跟郑贵妃拜把子。反倒是谢霓笙反应平平,除了笑得甜美些,规矩倒是极好。
郑浔身孕已近六个月,这样闲坐一会儿就觉得疲累,于是又温柔地下逐客令:“今儿天色已晚,二位妹妹又刚进宫不久,不如先回去打点一下宫室,可好?”
等新来的两个昭仪走了,王清惠却忍不住撅嘴:“圣人可真是有福,怎么天下绝色,就都轮着他了?”
王淑妃跟圣人,虽说如今连面儿都不怎么见了,可圣人却时不时都要受她的讽刺。
这话说得郑浔眉眼一弯:“不是她们进宫,你哪里肯贵步临贱地,往我宫里来?”
徐沅也帮腔:“王姐姐素日最爱躲懒,也不知怎地,就看不上我们了!”
原来多少日子都同出同进,如今当真半月也难得见一回。王清惠还对着郑浔和徐沅抱歉:“我如今在众人眼里是个怪物,没得连累你们!”
世上的人总是受不了旁人随心所欲地过日子,恨不得一套规矩管住天下人才好。郑浔想一想王清惠的处境,亦替她叹息:“往日叫你们别学妙仪,如今看来,还真不如学她呢!”
“妙仪自家有女儿,就连成王嫡出的两个儿子都与她亲近,比我们强多了!”
谁说不是呢,听了徐沅的话,郑浔连连点头。往日只觉得妙仪其人下贱傲慢,走不长远,谁能算到她还真挣出一片天来了。
三个人久不在一处坐着,自然是无话不谈,嘻嘻哈哈闹了半下午。
唐静柔从雍和宫出来,额头上都在滚汗珠子,一把拉了谢霓笙的手,问:“谢妹妹,我有甚失仪的地方没有?”
谢霓笙轻轻拍她的手背:“这话从何说起,自是没有的。几位娘娘都和气,纵有行差踏错的地方,也不会怪罪的。”
这样唐静柔才稍稍放心些,挽了谢霓笙的胳膊不松开:“就是怕得罪了各位娘娘,给家里惹祸。”
唐家也算得上世家大族,可教出来的女儿也太上不得台面了。谢霓笙低了头继续往前走,安抚说:“无妨的,陛下的后宫一向太平,没有甚血雨腥风的。”
孟旭的名号,唐静柔在家里也听过,现下红了脸:“妹妹,听说陛下是个俊美无双的翩翩公子呢!”
圣人长得怎么样,谢霓笙不怎么关心,她反倒觉着高位上几位元娘娘有些意思:“可不是,皇后娘娘倒不知道,可是今儿见着这三位,这世上再俊美的男儿也配得上了。”
唐静柔一下就苦了脸:“妹妹绝色,自然不愁,像我这样无才无貌的,会不会被打入冷宫啊?”
唐家难道连基本的宫规都没讲过吗?谢霓笙狐疑地看了一眼唐静柔,说:“也未必,要说美貌,几位娘娘各有千秋。但是陛下好像,最宠徐娘娘……”
要想得宠也很简单,照着徐娘娘的模子刻出来也就是了,男人的喜好总差不了太远。
但是唐静柔她想不到这些,尽说一些没头没脑的话:“徐娘娘说话好温柔,像软烟罗一般。不说陛下喜欢她,就算是我见了,也觉着亲近。”
谢霓笙气结,发现自己跟这个呆子说不到一块儿去,只好总结一句:“唐姐姐,咱们快些走罢,我宫里还有些琐事。”
徐沅她们在雍和宫忙了一早上,皇后却只顾着在坤宁宫念经拜佛。
从敦敏皇太子故去,皇后一多半时候都在礼佛,红玉、绿云不敢深劝,只能委婉道:“娘娘,前些日子,英国公和南阳侯家的姑娘进宫了,今儿本应是觐见中宫的日子……”
皇后置若罔闻,手上的佛珠却拨得越来越快,说:“这些事有人料理,慌什么?”
再不慌,只怕圣人就要废旧立新了。
绿云大着胆子抢了皇后的木鱼,说:“您早也敲,晚也敲,难道敦敏皇太子就能死而复生吗!”
皇后木鱼被抢,怔愣片刻后,便泪如雨下。
因着绿云一句话,吴皇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仅念不动经文了,连话也说不利索。
红玉赶忙把皇后往榻上扶了,安抚她:“娘娘,绿云有口无心,她一向口无遮拦,您别往心里去。”
皇后这会儿又安静下来,轻轻指了绿云:“教她走。”
绿云打小就跟着皇后,有脸面的大宫女这时候要是被主子赶出去了,还能去哪?
红玉自然是不想见到这样的惨状,立马就跪在皇后面前磕头:“娘娘,娘娘,求您开恩。绿云,她对您,从无二心!您这样撵她走,叫她情何以堪!”
哪怕皇后说了这样的话,绿云犹自不信,神情呆愣地问:“娘娘要撵奴婢出去?”
吴字微也不知是怎了,一股邪火就是压不下去,还对着绿云吼一声:“对!你给我滚!”
绿云立时就红了眼,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吧嗒吧嗒滚落。她横着衣袖去擦,却是越擦越多:“奴婢与娘娘,您,主仆多年。虽从未言明,但在奴婢心里,却视娘娘为至亲……如今倒好,不知哪里行差踏错,就惹了您的嫌恶!”
红玉亦跟着求情,额头上青红一片,抱了皇后的脚就开始哭求:“皇后娘娘!求您开恩!求您开恩!”
没想到皇后却越发冷硬,一张素脸毫无波澜,说出来的话更是斩钉截铁:“你要敢求情,就随她一道走!”
见皇后当了真,绿云自然也明白自己非走不可,又不想连累红玉,最后挣扎着大喊一句:“就算您今儿撵了我!您也撵不走心里的业障,您也堪不破俗世的心魔!我走了,反倒干净!”
皇后一下令,就有几个小中人上来架着绿云往外拉,绿云不受他们的拉扯,自己挣脱开来,说:“我自己走!且用不着你们!”
绿云走得俐落,徒留一个红玉担心她的去处,刚服侍完皇后躺下,就去找宫里的同乡四处打探。
宫女挨了主子的贬斥,一般都会遣回宫正司,重新教了规矩,再往别的宫室里派。绿云虽说是坤宁宫一等女官出身,最好的下场亦不过如此。
红玉在宫正司打听了个遍,也没有绿云的一丝丝音信。直到日落西山,才有一位熟识的内侍偷偷把红玉拉到墙角,说浣衣局的井口处有个女尸,看身形,倒像是坤宁宫的绿云姑娘。
红玉听了这样的话,顾不上许多,扭头就预备往浣衣局去。她这样一惊一乍,坤宁宫的小宫女纷纷闹起来,不住地问她是不是绿云姐姐出了甚事。
红玉眼睛跟核桃似的,还在强笑:“我这会儿去浣衣局瞧瞧,娘娘若有什么吩咐,坠霞、点珠你们协力顶上。”
说得这一句,红玉又开始抹泪:“娘娘这时节撵了绿云,叫她往哪处去?生无可恋,只怕人走茶凉也是有的……”
还等不到红玉自己动身往浣衣局去打听消息,徐贤妃就先派了人过来报信儿,说绿云姑娘失足落了井,怎么预备后事,还要请皇后娘娘的示下。
刚刚才把人赶走,不用想也知道皇后这时候对绿云没什么好气。红玉甚至不敢往她跟前传话,只能挨到晚间,趁着皇后服药的空隙,勉强开口:“娘娘,绿云,她,投井了……徐娘娘要请您的旨。”
一个宫女罢了,皇后端着药碗一饮而尽,说:“一张草席,拖去乱葬岗埋了也就是了。”
红玉惊得瞪大了双眼,她怎么都想不明白往日那个宽和仁慈的皇后,心肠怎么就硬成这样了。绿云自四五岁起就在皇后娘娘身边服侍,勤勤恳恳十余年,一张草席就给打发了?
徐沅在长春宫听到皇后的口谕,也觉着不可置信:“这是怎了?绿云好端端地,怎么就要跳井?皇后怎么说出这样绝情的话?”
坤宁宫的事儿,隔了一个大下午,总是会传出些风声来。别枝倒听到些风言风语,只不确定:“皇后娘娘近些日子时常礼佛,绿云姐姐,好像是说了些不敬敦敏皇太子的话……皇后一怒之下,就把人给撵出去了。”
绿云这是把皇后得罪狠了,主仆之情烟消云散,可不就只剩一死。
“我记得前几日皇后还发落了一个内侍,是也不是?”
惊雀听了半天,这时候接徐沅的话倒快:“可不只!前儿还打了一个小丫头的板子,说她偷盗内宫财货!”
皇后这是怒火攻心,就不讲规矩了。可归根结底,始作俑者还是圣人。从鲤儿殇了,他把怀着孕的郑贵妃捧到了天上,又几曾去过坤宁宫,跟皇后这个结发妻子说两句知冷知热的肺腑之言?
从前在东宫,许多小事,让也就让了,忍也就忍了,满宫里都这样过来的,原不值什么。可这回死的却是吴皇后拼死生下来的亲骨肉,孩子死了,做母亲的却找不到人要说法。她这心里如何过得,又如何忍得?
她既过不得,亦忍不得,又碰见一个绿云不知死活地往上撞,针锋相对,不闹出事才怪。
只这样的事,实不符皇后的为人。郑浔在雍和宫听了徐沅派人传的话,抓了青烟的手就开始问:“甚时候的事儿?怎么闹成这样了?”
皇后逼得宫女自杀,就是先帝时期也没出过此等丑闻。要传出去了,圣人和皇后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一听长春宫的内侍说皇后准备一张草席裹尸了事,郑浔就气得拍了桌角:“胡来!这样大的事儿,皇后糊涂了不成?”
翠雾按住郑贵妃耸动的身子,要她消消火:“娘娘别动气,您先把徐娘娘的意思听全了再说。”
这还有什么好听的!八辈子也没出过这样草菅人命的事儿!
郑浔知道徐沅举棋不定,立马就给她拿了主意:“青烟,你往长春宫去一趟,就说先叫绿云的爹娘进来认尸,对外只说她是失足落水,再加倍抚恤她的父母兄弟。至于今儿知道内情的宫人内侍,给了赏银,一律赶到行宫去,永不录用!”
贵妃怒气显露在脸上,青烟不敢有所耽搁,匆匆应一声,就跟着长春宫的内侍走了。
翠雾见郑娘娘皱了眉,还劝她:“何苦来哉,又不与您相关?”
郑浔摆摆手:“皇后始终是皇后,她在那个位置,是不能出纰漏的。”
郑贵妃已然想了一个体面的法子来周全此事,徐沅也一字不落地报给了坤宁宫。偏皇后就是不松口,说什么也不许厚葬绿云,更别说抚恤她的家里人。
中宫到底是中宫,没有皇后的懿旨也就算了,主要是皇后还挡在前头,徐沅寸步难行。大晚上地还要收拾利索往坤宁宫去,总归是死了人,要是宫里没个定论,一晚上的功夫,外面都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
圣人这几天又忙着跟柔然扯皮,连新进宫的嫔妃都没有召幸,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徐沅更不会往干清宫请旨。
辛辛苦苦来扣坤宁宫的门,内间的皇后却是打定主意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别枝和惊雀轮流叫门,里面竟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更别说有人来应门。
皇后素来贤慧惯了,像这样给六宫众人冷脸,还是头一回。别枝和惊雀扶着徐沅,免不了有些抱怨:“怎么就狂成这样了?往日可是最和蔼不过的!”
往日都是郑贵妃恃宠生娇,闹得六宫不安宁,如今出了事儿,还得往雍和宫求救。今非昔比,现在的皇后,又怎么跟之前比。
坤宁宫把门抵死了,打定主意就是不见徐沅。她没办法,只能又找人给郑浔报信儿,看是先斩后奏,还是明日再议。
郑浔身子重,本来都已经歇下了,接了徐沅的信儿,又勉强坐起身子,吩咐青烟、翠雾给她穿戴好。
翠雾总是话多一些,很有几分不屑:“当日封皇后的时候,那般趾高气昂,怎么如今就要您和徐娘娘去替她擦屁股!羞死人了!”
上位者逼死宫女,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郑浔扶了腰任由宫人们给她扣扣子,等一切停当才说:“少说些罢,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呢。”
第64章 六四、云间皎月
徐沅站在冷风里等了小半时辰,手指都有些僵硬。幸亏郑贵妃来得及时,她看见郑浔挺着大肚子就先上前扶了她,满含歉意:“是我无能,劳烦姐姐了。”
郑浔先叫了青烟去叩门,而后才抱了抱徐沅:“说这些作甚?你本来年纪最小,如今却要你顶在前头,做姐姐的臊也臊死了。”
徐沅听了这话,勉强挤出个笑影来。
要是徐贤妃独个来,皇后还真打算冷她一晚上。可一听说怀着身孕的郑浔也在外面吹风,她那仅存的理智难得做了个正确的决定:“请两位娘娘进来吧,春夜寒凉,她们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