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孩子眼底充满愤恨,郑浔还是吐了句真心话:“你满宫里瞧瞧,哪个敢去坤宁宫现眼?难道我与你徐母妃不知道永嘉公主遭了罪吗?阿丑,你怎么就不懂母妃们的难处呢?”
阿丑只是想去看一眼姐姐,坤宁宫又是他时常跑跳、熟悉无比的地界儿,他不能明白,怎么今天,那宫里就成了一处禁地。
不仅阿丑在郑贵妃面前闹得不可开交,喜子养在长春宫,这两日总也是啼哭不已。
圣人往日天天都会见见小儿子,喜子似乎也习惯了他老爹天长日久的陪伴。这两日圣人没怎么到长春宫打转儿,这孩子似乎很有些不适应,任凭徐沅怎么尽心哄,他仍旧哭得伤心。
别枝看着孩子在徐娘娘怀里扭来扭去,就走上前去接手,叹气道:“这下好了,三爷在您这儿哭,二爷在雍和宫哭,这兄弟俩,这么早就开始一个鼻孔出气了。”
徐沅被自己儿子缠得腰酸背痛,嘴里狠骂了几句圣人:“还不是陛下造的孽,管生不管养的混帐。”
不仅管生不管养,就连谈婚论嫁也是应付了事。惊雀听宫里知底细的老嬷嬷说过黄家二郎,在徐娘娘跟前就瘪了嘴:“不说别的,就比照着圣人自个儿,也不至于选出那么个女婿来……”
喜子哭得累了,别枝接过去他又眯着眼睛打瞌睡,徐沅被这孩子气得不知是哭是笑,又开始数落圣人:“你当陛下又是个甚好货色?天下乌鸦一般黑,驸马也未见得比圣人差多少!”
徐娘娘的话带了很多私人恩怨,别枝和惊雀都一笑而过。
这时候,六宫众人都耐了性子在等,等圣人从坤宁宫出来那一刻,到底是哭是笑。
第87章 八七、君恩流水
圣人不仅陪着皇后说了许久的心里话,并且罕见地宿在了坤宁宫。
这倒令人啧啧称奇。
虽然以前一月里,圣人也会往坤宁宫去个三五天,但像这样连摺子都不看,直接留宿,却是少见得很。皇后的性子说不上有多知冷知热,也不知今儿吹得哪阵妖风,连她这尊女菩萨也能哄得圣人柔情似水。
圣人在温柔乡里缠绵了一晚上,等到了第二天早朝,就当着文武百官给永嘉公主和黄家二郎赐了婚,并且还用的是帝后夫妻的名义。
永嘉公主原来就美名在外,很得各路公卿世家垂涎,黄政捡了个宝贝媳妇,紫气东来,逢人就是喜气洋洋。
既然与皇后重修旧好,那圣人待永嘉公主的心就又诚了几分。不仅把黄政这个亲家叫到跟前仔细嘱咐了一通,顺带还告诫了黄家二郎几句,嘴上说永嘉公主年纪小,尚不知事,实则话里话外都是敲打、警告。
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圣人就是把黄政骂出个洞来,咱们这位次辅大人也依旧春风得意。
只苦了在一旁看热闹的杨继业,一边恨次子杨晗不成器,配不上公主,连争一争都不够格,一边又为圣人的百般忌惮感到无可奈何。
圣人对于杨继业,那就是伯乐之于千里马。杨继业这匹日行千里的骏马良驹,实则一直都需要圣人这双识珠慧眼。
一匹没有伯乐的千里马,哪怕凭藉自身努力凌驾于众马之上,终究算不得尽善尽美。杨继业不仅想要位极人臣,更想得一明主,尽享礼贤下士的虚荣。
再加上圣人又不是甚昏庸的无道之君,一个外能御敌,内能治世的皇帝,从某些方面来说,杨继业甘心情愿替他重整山河、一统天下。
但同时,杨首辅也不是那愚忠愚孝的纯臣直臣。好不容易从一介书生混到百官之首,他怎么可能还看得上失意者所谓的才子词人、白衣卿相,他这辈子,就是奔着扬名立万、名垂青史去的。
进内阁是情理之中,当首辅也非意料之外,若无权无势,又怎能彪炳史册?
只可惜龙椅上那个人,他又是个多疑多思的主。若从家国大义说起,杨继业并不觉得圣人的所作所为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地方,甚至许多事,他认为都在情理之中。
例如永嘉公主的婚事,就不失为一个折中的好法子。除了坤宁宫的皇后要伤心一段日子,其他人都觉着无伤大雅,既没有伤到杨继业在朝中的根本,又实打实地给了黄政体面。
圣人这一出制衡之术,既起了作用,又留了余地,肯定是费了不少心力才琢磨出来的。杨继业心里只是可惜远在南京的成王,上头有这样一个心思缜密的皇兄压着,不知猴年马月才有自立为帝的机会。
这样想一回,等退了朝,新任首辅杨继业又往南京去了一封密信。
帝王独尊,忌讳大权旁落。只是如此一来,朝堂上就免不了党同伐异,君臣之间也不得不勾心斗角。前朝众人心思各异,后宫的娘娘们也会受到波及。既然圣人欢欢喜喜从坤宁宫出来了,那就意味着帝后夫妻二人存在龃龉这类传闻纯属空穴来风,不足为信。
娘娘们虽看不懂圣人挑女婿的眼光,但因为永嘉公主搬了新宫室,于情于理都该贺上一贺,各宫都还是往凤阳阁送了礼品。
按照道理来说,圆圆尚未及笄,就算皇女议亲一般都较早,也没有像圣人这样急吼吼定下婚约的。各位娘娘警醒,面上亦不敢做得太惹眼,都只说贺大公主乔迁之喜,勉勉强强把此事对付过去。
贵妃和贤妃与永嘉公主的情分不同,送的礼,也是贵中选贵,剩下昭嫔、贞嫔,跟着随了不少金玉赏玩之物。
三品里头,只有一个冯昭仪,还躺在床上不省人事,也没哪个强求她出来做这些面子情。
江美人和罗修仪几个月也见不了一回圣人,皇后再怎么贤慧能干,这两个人的日子也依旧紧巴巴的。轮到这种比较正式的人情往来,还得郑贵妃和徐贤妃手把手地教她们怎么应酬走礼。
但要论可怜,当属卫御女。
她本是成王举荐上来的,随行的陆宝林又早就以身殉道,只剩她孤苦伶仃地在储秀宫殚精竭虑。
她不知道圣人在寻思甚,也不知道陆宝林因何而死。她只是害怕,也许圣人哪天想起她这个现眼包来,也会颁一道赐自尽的旨意。
而卫御女很明显,还不想死。
她一开始只是缩在储秀宫不出门儿,等干清宫的血腥味儿开始消散,卫月桃就天天领了丫头婆子到雍和宫闲坐,美其名曰看望二皇子。
但明眼人都知道,她这是想向郑贵妃投诚,想当她的狗腿子。卫月桃诚意满满,从徐娘娘生了三皇子起,她就日日往郑贵妃跟前表忠心。
奈何郑浔看不上她。
郑浔的位分不是一般的高,压根儿不耐烦应付卫御女,连面儿都没见过,只把她跟青烟、翠雾放在一起谈天说地。偏卫御女脾性和煦,在雍和宫一坐大半天,除了说话取乐,就是安静吃茶,从来不哭也不闹。
郑浔跟卫月桃多说一句话都嫌烦,更不喜欢雍和宫犹如众星捧月般门庭若市。于是在卫御女接连不断来第几百回的时候,郑贵妃终于寻了由头,忍无可忍地叫她滚远点,别来雍和宫现眼。
卫月桃出身富商之家,因着相貌姣好、口音婉转才会被成王看中,骨子里并没多少富家小姐的矜贵。她本来与雍和宫的宫女们一道玩笑,兴致正好,无端挨了郑贵妃一顿批驳,神情还有些呆滞,不知该如何是好。
青烟与卫御女朝夕相对三月有余,心知她有些呆,看到郑贵妃发火,就帮着求情:“瞧您,卫娘娘不过与奴婢们说几句逗闷子的话,哪里就值得您大动肝火?”
圣人与皇后,就是在东宫的时候,也没多少忒煞情多。眼瞧着永嘉公主要议亲了,两个人反倒好得蜜里调油似的。偏圣人的做法又惹眼,一连在坤宁宫歇了半个月,雍和宫也好,长春宫也好,通通被他抛之脑后。
郑贵妃倒不吃醋圣人召谁侍寝,但她也不想皇后再度有孕。
皇后虽然之前生敦敏皇太子伤了身子,但太医也只是说她不易有孕,始终没斩钉截铁地说过皇后再不能生养。圣人要真这样与她情绵意好,再生个嫡子,也并非全然不行。
虽说皇宫里不可能就眼前这两位皇子,但真要再生,郑贵妃宁愿那个人是如日中天的徐贤妃,而不是别扭多年的吴皇后。
毕竟贤妃生的,不论男女,好歹都是庶出,身份上差不了多远。
郑贵妃的心也不知飘到了哪处,卫月桃看着贵妃一脸愠怒,憋了半天,终于说明了来意:“郑娘娘,妾想跟您讨个主意……”
成王眼力过人,卫月桃就连摇尾乞怜的模样,也比常人多些风致,甚至郑贵妃晃眼看过去,还能寻着两分徐贤妃昔年的风采。
郑浔心里更觉好笑,语调却更加平和:“卫御女有话不妨直说。”
等贵妃的脸色好看一点儿了,卫月桃才稍稍松口气,难为情地绞了帕子,回话道:“妾进宫晚些,寻常与永嘉公主见面也少,倒不知公主的喜好……妾看各位姐姐都送了贺礼,只妾一个,一点头绪也无……”
永嘉公主不仅得圣人皇后的宠爱,慈宁宫的太后对她亦多加照拂,从她手里露出来一星半点的好东西,也够卫御女吃上半年。
卫月桃一个末等御女,能拿得出甚样的稀世奇珍来讨永公主欢心?左不过都是白费功夫,郑浔很是嗤之以鼻:“你就是有心,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身份够不够。”
卫御女在内宫里看了一年多的冷眼,她自然是知道以自己的身份,还不够格往永嘉公主跟前儿卖好。她会有此一问,也是形势所逼。
“妾自知低微,不过姐姐妹妹们都有所表示,也不好显得妾一个是无心之人……妾糊涂得很,郑娘娘,还望您指点迷津。”
江美人和罗修仪再怎么是透明人,永嘉公主好歹也在阖宫夜宴上见过她们。卫月桃这个身份,在宫宴上连桌整席都吃不着,费力巴哈地迎来送往,又有甚意义?
郑浔本还想刺卫御女几句,但一看她低眉顺眼的模样,又觉着自家太过刻薄,半路改口道:“永嘉公主气度不凡,且不会与你一个庶母计较,你若诚心,就往凤阳阁送些针脚细密的衣裳,或口感甘醇的吃食。至于那些阿堵之物,很是不用。”
这话实在,卫御女听得眉开眼笑,连连道谢:“妾省得了,妾原就会做衣裳,到时候给郑娘娘您也做一件!”
郑浔一听,又垮了脸,训斥道:“你往我这儿送衣裳,皇后呢?贤妃呢?传出去成了甚?宫里最忌讳结党营私,私相授受!”
阿丑越长越大,贵妃心里对于权势名位的计较就越多。只不过一件衣裳罢了,她若不喜欢,不送也就是了,原没必要牵扯宫规内训的。
卫月桃听得云里雾里,只敢唯唯应声:“妾省得,您不要动气。”
骂完卫御女还不够,郑贵妃又朝着翠雾发话:“头顶那俩窟窿眼儿是出气使的吗?卫娘娘过来雍和宫小坐,你们也敢使唤她做这些粗活儿?”
翠雾闻言,赶忙走到卫御女身前拿回她手里正在理的丝线:“卫娘娘,还是奴婢们来吧。”
卫月桃想不到自己会连累青烟、翠雾挨骂,立马站起身来请罪:“贵妃娘娘赎罪,是妾久坐无聊,自个儿问翠雾姑娘要了丝线来理。”
郑贵妃顺势把手里的绣样塞给青烟,不耐烦地说:“雍和宫既是无聊,就该少来才是!来了又说无聊,自讨苦吃,难道得趣?”
卫月桃被郑浔说得一无是处,面子上挂不住,且心知自家久留是错,只得灰溜溜地夹了尾巴,连句告退都没说利索就落荒而逃。
皇后得意,贵妃这头,难免就要失意。哪怕生了个好儿子,但终究也没封太子,将来的事儿,变数太大。
今非昔比,郑贵妃如今对圣人,又潦草敷衍得紧,就连送到干清宫的寝衣,郑贵妃不过随便扎两针,剩下的,就都扔给底下做针线活儿的宫女。
既然郑娘娘眼里只剩下二皇子这一个盼头,那眼下皇后如此得宠,怎么都会令她有些心惊胆寒。
青烟和翠雾这些年谨小慎微地在郑贵妃跟前伺候,往年间还能从她身上看到些爱恨嗔痴,随着阿丑越长越大,贵妃守着儿子,愈发不声不响,谁也摸不透她的心思。
雍和宫除了面上瞧着比景阳宫风光些,实际郑娘娘那颗心,也没比王娘娘热闹到哪里去。
像今天这样突然对卫御女发难,青烟和翠雾虽觉着自家娘娘无事生非,却也只能闷声受气,不敢多嘴。
所幸的是,贵妃这气也没能生几天。
圣人在坤宁宫待上十来天儿,就尝到了腻味,又想起来长春宫的幼子宠妾,变道去了徐娘娘宫里。
圣人半个多月不来长春宫,喜子也逐渐习惯了没爹的日子,重新变得贪吃嗜睡,半岁大的小孩儿,食欲和精力都旺盛得骇人。
阿丑小时候被贵妃养得偏文弱,可喜子却是胖胳膊胖腿,虎头虎脑的,憨态可掬的模样逗得圣人哈哈大笑。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喜子好像已经忘记了圣人是他亲爹这回事,随意对孟旭笑了两下,就抓着徐沅的衣领不松手,说什么都不要他爹抱。
“罢了罢了,没心肝的臭小子,连爹都不要了!”面对喜子的一脸抗拒,孟旭只能无奈地说这么一句,聊以自慰。
徐沅一只手托着喜子的背,一只手按着他的领口,温柔地教他认人:“好孩子,这是你爹,这么快就忘了?”
喜子干瘪地哦哦两声,扭头不看圣人。
毕竟自己这段时间都游来荡去的,圣人犹自汗颜:“小沅,想不到几日不见,就连孩子都与我生疏了。”
喜子还小,又不晓事,徐沅依旧无知无觉地对着圣人笑:“孩子嘛,多与他亲近亲近,自然就好了。”
圣人这回过来,不仅想见喜子,心里实际也有些想念自己女人。只不过徐娘娘表现得太过坦然,衬得圣人话里话外满是局促:“喜子长得壮实,就连你也愈发娉娉嫋嫋……”
徐沅身上一直有娴静之气,养育三皇子之后,更添许多深幽有韵,圣人如此夸她,不足为奇。
但到底生了孩子,每每对镜,徐沅自己却觉着已不似往日娇艳。招手让乳娘把喜子抱下去之后,徐沅才对着圣人谦虚:“都是当娘的人了,哪里还有甚明媚娇妍?不过您愿意说好听的哄我,那我也却之不恭。”
长春宫还是一如既往地令圣人心安,徐娘娘也还是如往常一般笑靥如花,甚至连初见时的片刻吃惊,都与往常一般无二。
可这一切,却与圣人的期待相去甚远。
孟旭看孩子抱下去了,就把徐沅当成孩子一般抱进怀里,先是轻轻捏了她肿胀的乳房,而后才在她颈间轻嗅:“今儿胀奶了没?”
徐沅伺候圣人多年,心知他动了欲念,当即反手勾住了男人的脖颈,回道:“是有点儿。”
徐娘娘既有心讨好,自然是吐气如兰,令人心醉,圣人一个心神不稳,先让她蛊惑了去。
孟旭总是有些急色,随意扯开了徐沅的上裳,就在埋她胸前仔细舔舐起来。
徐娘娘身上常年都在用沁人心脾的茉莉清香,再加上胀奶,乳尖上时时都沾了晶莹剔透的奶水珠子,圣人看一眼,就起了肆意蹂躏的心思。
等把徐娘娘的衣裳都撕扯得差不多了,圣人才将人侧放在榻上,彼此四目相对,圣人看见的,是徐贤妃再平常不过的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