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横铺在天空,红如焰火,汽车后座上的男人成为夕阳下颀长剪影。
电话声在狭隘车内短促响起。
没等它响彻几声,就被一只手接起。
托着手机的手指瘦削而修长,可以略微窥看到他手背上凸起的青筋。
绯光向他倾洒,侧脸像被镀上一层细薄的绒光。
几句对话后。
江熠说:“好,我知道了。”
挂落电话,江熠缓缓的勾了下唇。
而后,他缓缓抬起一双缱绻深邃的桃花眼,视线平直对向悬挂的车内后视镜。
前排司机正准备发动车身,就听见一道清朗的声音说:“师傅,您折返吧,机场我不去了。”
司机扭头,从后视镜看他。
“小伙子你别急,这个点飞机是赶得上的。”
江熠笑了下,温和解释:“不是赶不赶的上的问题,是去不去的问题。”
*
山城傍晚缤纷多彩,车流不息。
过天桥,这个时节苦楝树已经开了,压低的树枝开满花,像一篷紫色云朵探过蓝白色的栏杆。
天桥上纷纷拥拥,行人各自奔赴着自己的人生。
肩膀被身后越过来人碰撞了一下,鹿可才回过神,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从那幢很高的写字楼内出来了。她抬头,撞到她的行人脚步匆匆,赶着远去,已经消失在人海。
鹿可肩膀缩起,无奈收回目光,只得往边上靠了靠。
余光无意间错过蓝白色栏杆。
有辆出租车打着双闪,在大厦门口停下,右侧车门被推开。
距离太远,鹿可一开始只觉得身影熟悉,脚步慢下来。
男人躬下身,从后备箱中拎起银色的行李箱,滑轮落到地上,明显的往下沉了沉,拉杆上之前未来得及撕的托运标签随风飘起。
他穿着宽松版型的条纹衬衣,一路马不停蹄的奔波,墨色发丝随意吹乱在晚风中。
关上后备箱,亮起尾灯的出租车驶远,没入车流中。行李箱立在身侧,江熠抬起头看向眼前的高大建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动不动的,直到风把他的衣角吹起。
他低头,拿出手机,从电话薄里翻出电话后拨出。
手机单手举在耳畔。
电话铃声的旋律围绕着他响。
“江熠。”
也就是在这时,听到有人喊他。
他怔然回头。
铃声还在继续,握着手机的右手却在视线交汇的那一刻缓缓垂放下来。
不远处,步石台阶行至天桥连廊一半处的休息平台上,女孩神采奕奕,向他挥舞着手臂。
身后是盛大的落日,她像一朵黄昏中的玫瑰。
街道洒满流金,暮风拂过枝叶。
他看不见余晖光彩,也许是他已经钟情于那一朵玫瑰了。
第49章 重写
微风吹摇树枝, 暖金色的漩涡荡开。
黄昏陷落,他们停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周围的风声经久不息, 忽如过往岁月纷至沓来。
江熠黑眸注视着她, 眉眼干净,有光落在上面,眼睛里的清亮和初夏的风一样同为夏日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你怎么回来了?”
站在他面前, 鹿可喉咙因为紧张而发涩,刘海在额头被风碎开, 眼眸似乎睁的很大,怕这是她的一场睡梦。
胸膛浅浅起伏着, 有破壳而出的冲动以及欲望。
“谈助理和我通过电话,说你来找我。”
江熠抬起眼, 目光温柔流动:“我正好有些话想和你说, 所以就回来了。”
黄昏将近谢去,高楼街道有种经典电影里的画质,他眼里落进的日光,更清晰,也愈熠熠深刻。
“什么时候的飞机?”他问。
“明天中午。”
“我记得机场离着并不近。”
“我明天早点打车。”
他很轻地笑了下, 说:“我的意思是我来送你。”
落日下的街头, 余晖亲吻天际。夏风一如既往的热烈酣畅,漫卷的云感应到风的来向,开始此生的追随和向往。
……
城市灯火旖旎成一涓流光,仿佛欲望和吸引力都凝落在这黄昏中。
夜深了,月亮昏晕进云层。
音乐餐吧里。
黑胡桃木的实木桌边柜, 桌旗垂落。
店内晚上是不开灯的,全靠餐桌上的烛台蜡烛烘托氛围。法式自然系的桌花, 淡雅的花香,光线稍暗,烛光笼过来的光圈投在盘子上,盛有马苏里拉奶酪小球,橄榄绿色的桌布拓落刀叉影子。
长笛杯浅浅的香槟和轻快的音乐巧妙融合成一曲夏日限定。
坐在这里可以感受到时间慢慢地流逝,远去了城市的喧嚣和浮躁,更多留下来的是内心的安宁。
服务生过来上菜,“咔哒”一声,混有山羊奶酪佐火腿片的菜品放在面前的圆桌上。
味道浓郁,可口的番茄搭配装点,顶上又浇着金黄色的蜂蜜。
“两位请慢用。”服务生向他们笑了下,然后退去。
店里年轻人居多,有很多情侣。
吧台那边只提供酒水,不过那边灯光更暗,影影绰绰下看不分明。高脚凳上有人聊天,呢喃细语,手臂挨靠上另一只手臂,便多了几分缠绵。
餐厅加酒吧的新商业模式确实成功,有驻唱歌手每晚现场演唱,八点左右,如今快要开始了。
烛台烛光映照出一片温暖的氛围,话题倾谈到往事。
江熠:“我以前感觉你不喜欢我,后来才发现你并不是个爱说话的人。”
“我其实是个社恐。”
“那你是怎么交朋友的?”
“……呃,可能是等别人敲上门?”
鹿可说完,细想又被自己的话弄笑了。
但如是的又说:“不过我确实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去适应,适应新的朋友。”
“我好像是个很钝感的人,在这方面。”
她思索后说道。
鹿可散漫地低垂下长睫,桌布上有饱满剔透的水珠滚着,她伸出指腹将水抹匀,微凉的触感,橄榄绿的桌布暗沉下一块水渍。
做完这些小动作,她无意抬眸却撞进另一双黑眸里。
他在看着她,眉梢微沉,似乎因为她的这句话若有所想。
鹿可瞳孔微缩了下,堪堪移开。
仍有潮意的食指渐渐包裹进手心,那些裹在心里的话,要如何,要如何的和他表明。
……
驻唱歌手一来,餐厅分散坐着就餐的人渐渐聚拢到吧台。
吧台呈现U字型,围绕着小型舞台。
中央是吊顶设计,柔和的慢反射光,强烈的聚光,层层叠叠的光源亮起汇交中间,乐器和灯光碰撞反射着银白色光辉。
亮起的舞台灯衬得周围愈发昏暗,那是一抹明澄的光,吸引着趋光者前来。
乐队人马到齐了,在调试音响设备,贝斯、吉他、键盘、人声。
氛围有种在LiveHouse的感觉。
很快,第一首歌便唱了起来。
鹿可没听过这首歌,感觉旋律很好。
初听有种在夕阳下兜风的感觉,沿着环岛公路,旁边就是大海,海浪扑打在礁石上激起雪白浪花。
台上灯光璀璨,她的眼眸很清亮,里面有片光在移动。
慢慢的她也哼唱起来。
江熠不太懂这些年轻人的热潮,却乐意奉陪。他望着鹿可的侧脸有好一会儿,才看向已经开始已久的舞台。
他身上有着不拘于形式主义的浪漫,意味着也会去感受,去倾听,和她一起。
有些青年跟着唱起来,台上台下的声音重合起来的某一瞬,鹿可看向舞台的目光恍惚了下。
身旁坐着江熠,和她陷入黑暗里。昏暗中两人胳膊不小心挨到一块儿,他结实手臂上的温度渗透过单薄衣料,传递到她皮肤的霎时,鸦黑的睫毛冷不丁地抖了抖。
周围人声嘈嘈切切,这方狭隘又热烈的空间里,仿佛都是自然发生的事情。
台上音乐越热烈,台下观众也越热情。
鼓吹喧阗。
其间,鹿可止不住地回头看他,舞台上射出的筒光在狭隘空间内斑斓浮动,明暗更迭间,他侧脸如隔山灯火。
一眼又一眼,好似镌进她此生回忆里。
……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随着最后一首新歌落下,也是到了散场时候。
乐队成员在说完挥别后,开始整理设备。
也是这个离场的节点,周围混乱起来,江熠发现鹿可不见了。
他目光四处寻她,奈何灯光太暗。
吉他手是个漂亮年轻的小姐姐,在和贝斯手聊完天,回头才发现旁边有个年轻女孩,眼眸很亮,似乎是想找机会和她搭话。
出于好心,她问:“你有什么事吗?”
“你好,我可以借用一下你的吉他吗?”
鹿可鼓足勇气说完,脸庞微红了下。
女吉他手甜甜一笑:“可以啊。”
她俏皮地眨了下眼睛:“是告白吗?”
大概是见惯不怪这种事情,她和贝斯手相视一笑。
人群正在散去,舞台上的灯光原先暗下去的灯光又突然亮起来,重新聚拢。
停滞下脚步的人,纷纷发出疑问。
“欸,怎么回事?”
“还没结束吗?”
“咦,是还有惊喜吗?”
“……”
光影虚实交织中,是一个坐在高脚凳上抱吉他的女孩。
她凑到话筒旁边,轻声说道。
“今天台下有一个我喜欢的人。”
说完这句后,隔了一两秒种,人群在起哄中沸腾起来,有人在吹口哨,有人热烈鼓掌,欢呼着庆祝着这世间最纯粹的情感。
“我想送给他一首歌……”
第50章
“我想送给他一首歌。”
她的嗓音很清, 像月光滴落的大海,清辉似碎银泛在海浪上。
舞台边缘的灯光令人炫目的变幻着,台下掌声不歇, 欢呼喝彩声犹如排山倒海而来, 热闹非凡。
一簇簇闪烁的灯光里,衣着鲜艳的青年们映衬着许许多多张喜悦的脸。
也映照上一双情绪涌动的深邃黑眸。
……
就在灯光重新亮起时,江熠四下寻找的目光微顿。人与人相互擦肩而过的松懈感流淌进灵魂, 他意识忽然回身,隔着人潮, 看向远处舞台。
薄釉色的灯光打落在高脚凳的少女身上,她怀里抱着吉他, 右腿交叠在左腿上。
目光里,她生涩的低折下脖颈, 气息凑到话筒前, 伴随着微弱的呼吸声喷洒——
“今天台下有一个我喜欢的人。”
少女说完朝台下深看过去,在热烈欢呼声里,和以往万千次的从人群里一眼找出他那样,目光与他相接。
舞台射光恰好转过来,她浅色眼眸被擦亮一秒钟。
她轻说:“我想送给他一首歌。”
那朦胧不清的一瞥, 恰似黄昏时的列车, 呼啸而来,吹拂开洞口纷落的樱花。
随后,视线在模糊又虚远的叆叇光雾中拉远。
舞台上,犹如潮水般的灯光吞噬着盛夏长日,水波澹澹。
连同往事踏着岁月的涟漪而来。
纤长均匀的手指按压琴弦。
指法灵动, 明亮轻快富有节奏感的音乐流泻下来,配合上少女独有的清甜嗓音。
“Play the music from the radio set
从收音机播放音乐,
Drinking bubble tea and that’s my day
喝杯奶茶那就是我的一天
……”
这首在她歌单里陪伴她度过漫长岁月的《Summer Dream》,只是很久很久以前江熠顺道载她回家时车载音乐随机播放的一首,被她偷偷搜歌寻出来。
他大概不会记得,也不会清楚鹿可在那时就已经喜欢上了他。
生命有限,与你经历的每件事像是标尺。我应该早些向你告白的,可那时候却又纠结于年龄,怕你把我认真的心事当成懵懂不成熟的举动。
可是爱情啊,这个与年龄无关,与性别无关,很多事情只要想去做想去完成,归根结底都与年龄无关。
她坐在高脚凳上轻弹吉他,乌黑的睫毛轻垂,在雪白的面颊投下浅灰色阴影,画面像初夏泼泼洒洒的柔光。
雀跃的人潮时不时爆发出掀翻屋顶的欢呼声,江熠穿梭过一整个喧闹的人群,比肩继踵,但这些沸腾人声却逐渐远去,暴露出深处大面积的白噪声。
光如雾般绵延,温暖他漆黑的瞳孔。
人影憧憧,他目光始终如一的落在台上高脚凳的女孩身上。
往后步步都是向她靠近。
人们会忘记一些事,一段经历,却也磨灭不了一瞬间对方带来的感受,记忆是感受的重现,故而每次回忆时,总会有种身临其境的画面感。
“I will stay by your side,and hold your hand,
我会待在你身边,握住你的手,
No matter where your go,
无论你去哪,
Until the end of the world。
直到世界尽头。”
随着手腕转动,指尖拨弦动作最后落下,琴弦余音犹不止。
一封信笺,交错磨灭中递出。
希望你能接受我,也接受这份迟来的告白。
曲终弦音划落时,他也停下脚步。
人群像道密不可分的高墙,将中央的他和她围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