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漫长的春季, 早在掌中蜿蜒细纹中抽枝。夏日迟迟,短暂回首间绿树成荫,。
过去的事抛诸脑后,直至这个拥抱分开。
她颊边出现一个梨涡:“你怎么回来了?”
江熠认真看她:“因为有些思念,需要见面才能疏解。”
风声在耳畔涨起来, 随有草木葳蕤的声响。
鹿可有过片刻的怔愣, 随后笑的真心。
她从兜里摸出手机,单手摇了摇,煞有介事的说出一句轻松话:“你这么远过来,那我请你吃早饭好不好?”
江熠笑了笑,没有说话。
鹿可问他:“你想吃什么?”
“都可以。”
“你这样说, 那我就自作主张的给你安排了,如果不合你意, 你不要不开心。”
他浅浅回应。
目光却单单望向她,空气里似乎有看不见的东西,左右着他的呼吸。
从生理角度讲,当大脑分泌出足够的苯基乙胺,那么爱情就降临了,催生的感觉,通常意义上叫做意乱情迷。
记忆和空气,早已成为不可相交的平行线,往事茫茫化成他眼里的一缕烟尘。
唯有当下是如此的真实。
*
清早宽阔的街道散开雾霭,道路两旁行道树幽绿,转角处,坐落着的高层建筑,窗户反射出成片金光。
车停到路边停车线内。
在副驾驶位解开安全带后,鹿可推开车门,下意识的仰头。头顶天空瓦蓝深远,被夏风浣洗干净的白云轻轻飘动。
近处,蝉鸣声漾进繁茂树枝,她跃着步子,跳到路阶上。
江熠关上车门后,绕过车头走过来,正好撞见她跳到台阶上的那一幕,恍了下心神。
女孩回过身,双手反剪在身后,那双眼睛像极了黄昏中的萤火,活泼灵韵。日光散漫,在她层层发丝上镀着银色光芒。
克制住目光的描摹,这几步的光景距离,江熠朝她落步走过去。
他在漫长的一生中,并没有过多的去在意时间的流逝。
以至于现在,他试着去捞一把记忆,而那些从前如沙漏般在指尖飞速逝去,唯有眼前的幕幕,在之后的记忆里历久弥新。
……
高青的树映着墨灰旧墙,店铺遮阳篷支到人行道上,占的地方不多。一只橘黄色懒猫常年蜷在店门口,倒成了往来的招牌。
鹿可带着江熠进入这家店。
店里装修很简约,暖白色的主基调,原木风的餐桌,摆着六七张。早几年还不是这样的美观,旧房改造过,不过手艺依旧是老手艺。
今天是周一,店里没什么人在,只有角落坐有几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
这附近就是云城中学。
大街小巷早已普及电子支付,两人在收银系统前点了餐,便找位置坐下来。
虽然整个店经营的只有一对老夫妻,但上菜效率却不慢。
很快,面前就放上了两碗片儿川,撒着几把葱花,香气四溢。
鹿可伸手,从桌上筷筒里拿出两双一次性筷子,一双递给他。
拆开塑料包装后,木筷子竖着捅到碗底,高低对齐了下。然后,她夹起一筷子细面,到嘴边又仔细的吹了吹。
白汽瞬间扑腾上来,将她翘起的睫毛熏染得乌湿。
江熠坐在她对面,看着她鼻侧沾上的水珠。庸常的日光从外面斜进来,店里阳光正好,满是生活的气息。
他倏尔浅笑,也跟着她先前的动作,低头,夹起一筷人间烟火。
好吃的东西入肚,鹿可还是没忍住分享喜悦,拉开话闸。她说话的时候眼眸亮亮的,像浸透了水的浅色琉璃珠子。
“到八月份的时候,梭子蟹上市,就有蟹炒年糕可以吃了。”
她一边说还一边用手比划描绘着,像个很美好的梦。
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模样,江熠没忍住,唇角向上微勾起,“看起来并不是件很遥远的事。”
“我以前读初中,经常来这家小饭馆吃,他家的蟹炒年糕特别好吃。”
“等到了月份,我再带你过来尝尝。”
“从这条路走下去的话有一家书店,他们家养了一只萨摩耶,经常窝在门口晒太阳,很可爱的。”
“你喜欢狗狗?”江熠从她飞扬神采中捕捉到某个信息,忽然开口。
鹿可停顿了一下:“不过我妈妈不喜欢宠物,她觉得宠物不干净,所以我家也就没有养狗,以前我会拿着烤肠到学校附近喂流浪狗。”
“我以前有个画本,当然那是我小学的事,我当时在上面画了一只柯基。然后手绘出它的窝,它的洗澡盆,它的玩具。”
“很无聊是吧,但是就真的像云养狗狗,我画出它一天又一天的生活,我还给它取名字了,就叫可可,和我一个名。”说到这,鹿可忍不住笑了下,然后收紧下巴。
她瞪着漂亮的眼睛,假装严肃:“你不能嘲笑我啊,我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和你说出我以前的事。”
“不嘲笑,我当时比你好不了多少。”
“我好想知道有关于你以前的事。”
“以前,是多久之前,我可以暂缓的回忆一下。”
“比如我比较想知道你第一次见我,对我的印象。”
江熠望着她,忽然停止言语。
“你不会忘记了吧。”
其实,他见到鹿可比她认为的第一遇见要更早。
那是个傍晚,他推门进办公室准备找鹿教授,看到一个少女趴在桌上枕着手臂睡得正熟,窗户半开着,地面有一张被吹掉的试卷。
江熠走过去,弯腰拾起地面的数学卷子,他下意识的就开始欣赏卷面,少女的字迹歪歪扭扭,答题思路却清晰明了。
试卷被他轻轻用笔盒压在桌上,然后他转身,轻轻带上门。
之后,他有时在食堂遇见她,有时在通往教学楼的路上遇见她,一身蓝白校服放在大学里很难让人不注意到。
直到那次,他们之间才有第一次交集。
江熠缓缓开口:“没忘记,印象确实深刻。”
他喜欢鹿可神采飞扬的样子,主动的去表达,允许一切的发生,很有活力。
也许是山城重逢的开始,他在会议室里被鹿可抒发见解时的样子吸引住了。
她坐在他的对面,从客观的,善于思辨的,指挥着尽管还有些不完善的帆船向深海进发。
也是从那时起,他变得很想了解一个人。
*
太阳从建筑物后冒出浅浅的头到完全露出。饭后,两人散步的往回走,走走停停的,倒真的像一对陷入热恋期的情侣。
路上行人往来,远处有几个老人在大榕树下聚着下象棋,立着观看的穿着清凉夏衣,手中蒲扇慢摇。
不知是她忽然撞见了什么,然后回身,江熠遽然被她拉扯到剥落的墙皮后。
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两道身影紧紧依偎在一起了,互相贴近的体温,失了频率的心跳声,身体里隐晦而炙热的爱意渗透到衣服面料。
“先别出去,”鹿可声线紧张兮兮的,“前面有个人经常去我妈那边看病,被她知道就不太好。”
头顶从容的落下一句:“好。”
过了些时间,鹿可忍不住偏头向外看了眼,发现那人依旧在那里观棋,遂又缩回来。
眉头忍不住蹙了下,这人怎么还不走,那他们待会儿该怎么回去呢。
抬头时,恰好和身边江熠视线相逢。
漫长的对视产生了奇妙的反应。
像是盛夏碎冰碰壁当啷响,清爽的威士忌,带有柠檬海盐的清香,冰凉的液体里青绿色薄荷载沉载浮。
江熠低着眸,盯着她的脸看了很久很久,忽然很淡的说了一句:“就这么怕吗,女朋友?”
一辆公交车从远处驶来将她这时思绪打散,下来好些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背着书包,三三两两的言笑着走远。
天光穿过层叠树叶,在灰白地砖上落下铜钱般大大小小的光斑,如同年少时密密匝匝的心事。
当她还在教室里写着一张又一张试卷的时候,她并没有想过,自己以后的人生会呈现哪般图景。只是惊慌的发现爱意初萌,她处在一个尴尬的地位。
有时,他和她的距离很近,有时却遥远的仿如陷入一场醒不来的梦。
第53章
六月中旬, 鹿可从云城大学离开,比其他同学晚些。她的毕业设计被推优,需要二次答辩。
准备校级答辩的几天里, 鹿可做出个重要决定, 向元算建筑事务所递交了辞职申请。
她要去海城。
在所有人都奔赴既定的未来,日子也一天天紧迫起来。可是没有人,可以决定另一个人的未来, 即便是父母,也不行。
并不想在父亲庇护下, 在清醒中潜移默化的沉沦。
她太年轻,但好在年轻。
她在辞职前夜和鹿华全盘托出, 一角书墙,沾染墨香的书本半摊在桌面, 鹿华手指对插、腕骨靠在桌上, 默不作声,眼皮下垂显得在思忖,最终尊重了她的选择。
终究意识到在未来话题上,孩子真正长大了,有自己的决策和想法, 也有承担后果的能力。
而他作为父母一方也该得体的退出。
在那道门闭合不久, 鹿华才将有厚度的眼镜摘下来,搁在桌面。月光借过窗户洒下,矮短了岁月,却填充生命的厚度。
没有谁能预测未来,也没有谁能做好万全准备, 所以也没有什么可值得担心。
……
辞职手续办理妥当后,鹿可从办公室推门而出。天光大好, 毫无保留的向两侧玻璃长廊倾泻。
尽头遥遥,却是通透明亮的。
只剩下个人物品要带走。
步入办公区域,一眼望尽。
开放式的办公设计增强了室内通透性,实习生去留关键时期,很多人埋头在工位上,有条不紊的忙碌。敲键盘的声音哒哒起伏,白噪音创造一个有形压力的环境,空气里弥漫着黑咖啡的苦涩味道,焦虑了时光。
巨大的落地窗下是车流、近处的高楼,以及远方的地平线。
鹿可收回目光,朝自己的工位走去。桌位后的背景墙面,墙上贴满了工作表和图钉钉住的便条。
键盘拆下来,放进收纳包里。
桌面收拾空荡。
在抱起纸箱前,鹿可忽然像是想起什么。
抬高胳膊,手指朝后抓了一把凌乱的头发,一块蓝色工牌从脖间取下,绳套缠绕纤细白皙指节。
她把工牌搁在收拾干净的桌上。
随后,抱起纸箱转身离开了。
空空的转椅收进空荡的桌位下。
办公区域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安静繁忙,白织灯漫射出室内最佳光线。亚克力材质的工牌静静躺在桌面,呈着反射的白茫。
她从元算建筑事务所的离开,在实习生群中掀起一阵不小的风波,以往存在竞争关系的实习生们,对于她身上的许多言论,产生深浅不一的调论。
有些私下来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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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以前说不开的话,如今都说开了。
他们说之前汪苏南背地里编造鹿可不好的事情,对她横生出许多误解,但这些迟到的回复就像时间一天天的在她心里淡去。
所谓的与之前的不同了,便是崭新的开始。
……
海城距离云城并不远,上高速过去,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足以。但也有沿海公路,费些时间,但一路上的风景极好。
深绿色礁石组成的海岸线,伫立在海边的白色礼堂,橘红色的日出于海。
在沿海公路上一路向东行驶。
副驾驶位,鹿可伏在降下的车窗上。纤白胳膊相互交叠,蓝色连衣裙,细细的吊带系在白皙脖颈后。
海风徐徐吹过,她伸出手,感受风从疏落指缝间逸走。
飘起的两瓣刘海轻盈飘逸,在日光照射下偏金棕色。
那双琥珀色的瞳仁眺望远处大海,明眸善睐。
远方传来汽笛声,满载集装箱的远洋货轮在一片飘渺雾气中。
堤岸步道尽头、红白相间的灯塔静默矗立在大海与陆地拥抱中,礁石嶙峋,拍起的浪转眼碎成白色花骨朵。
距离几公里之外,便是海城的深水港,进入内陆经济带腹地的最佳中转港。近些年江海联运和海铁联运使海城一跃成为国际重要大宗商品储运基地,更停靠着世界级最大级别的货轮。
龙门吊日夜不息的运作,相关部门公布的吞吐数据在近些年来一路飘红。打通内外贸易的出口,同时开辟了一条又一条远洋洲际航线。
车后视镜倒映着鹿可的面孔,日光融融,浮起来的空气波纹淡化了她尖瘦下巴。
事实上人对于过去,大多框在其中,总觉得有些事情错综复杂。现在一门心思过好自己的生活,想想不过是横竖撇捺而已。尽管看不清道路尽头,不知道答案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