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言语,十三只好又轻声提醒一句:"师父?"
他突然笑了起来,从轻轻的几声,到后面笑的越来越肆意,像是非常舒心畅快的样子,笑的十三有些不明所以。
许久,师父终于说:"你姓祝?"
祝青桃有些不知所措,只得回答说:"是的,我姓祝。"
十三师父微微颔首,笑着说:"还没自我介绍,我姓季,季铭。"
然后他转头对十三说:"卓儿,此番你做的很好,以后便以季卓之名处世吧。"
祝青桃听见这话,一时间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什么毛病,立马转头看向十三,惊声问道:"你是季卓?!这里是季家山庄?"
他还不懂青桃的表情为何如此惊惧,只得回答说:"是啊,是季家山庄,我是……我就是季卓。"
他说他是季卓,他怎么会是季卓呢?!
他明明说过帮她找季卓,他本身怎么可能是季卓啊?!
环顾四周,那些弟子渐渐聚拢在门外,已形成围攻之势,她恍然大悟。
阴谋……都是季家的阴谋!
"你骗我!!"祝青桃暴怒,双目赤红,拔出短剑指着少年,愤怒的吼道:"你说过你不会骗我……原来从头到尾都是假的!"
少年懵然不知,转头看向师父,急道:"爹,您这是何意?"
季铭又是一番得意的狂笑,大声说道:"枉你念池门人躲躲藏藏这么久,还不是被我找到了?说,半月翎在哪?"
十三又猛然回头看向青桃,声音已是不稳,问道:"你是念池门人?"
"呵呵呵……"祝青桃怒极反笑,阴测测的反问:"你季公子怎会不知?如此用心良苦将我骗来这里,你怎会不知?!"
说罢,她又怒视季铭,咬牙切齿的回到:"半月翎根本就不在我门中,你这等阴险小人也不配得到半月翎!"
"哈哈哈哈哈哈……"季铭并不因为她的话而愤怒,反而讥讽到:"早知道你们狡猾,断不肯轻易交代,没事儿,我不急,我有的是时间问你们。来人,抓起来!"
没时间去想季家如何知道他们的身份,没时间去想季卓骗她的时候会不会觉得她很傻,门外寒光一闪,季家的人已经先一步与他们缠斗起来。
季家山庄的武艺果真名不虚传,弟子们招招精湛狠厉,而且配合的天衣无缝。
当然三人并非等闲之辈,也许是深水涧内灵气深厚,他们的内力要比其他习武之人更高一筹,尽管招式没有那么多变,但耐力总归是更好一些。
十三看着眼前的一切,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太不可思议,他想要阻止双方的冲突,对着季铭大声吼道:"爹!你到底要干什么?快停手!"
"你放肆!"季铭冲着他训斥到:"莫不是藏的久了忘了自己姓季?你还有没有点季家人的自觉?!"
"我没忘!"十三上前争辩到:"可是季家一向光明磊落,您怎能算计于我?就算他们是念池门人,您又怎么可以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就抓人?您这样只会平添宿怨,根本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滚开!"季铭一掌将他拍开,轻蔑的说:"你懂什么,宿怨又算什么,半月翎乃我门派至宝,他们都是些无耻贼人罢了,你若还有半点季家人的自觉,此刻便该动手了!"
这一掌很重,一丝鲜血从口中溢出,他不明白百年前的事情为何还要牵扯到现在,眼前人又有何辜!
更让他心痛的是,爹当初明明与他说的是出门历练,只要去查清葛城的事,就同意让他以季卓的名字光明正大活着。
他从懂事起便拼命努力想要得到爹的认可,为何到头来得到的只是一场阴谋,只是作为一枚可笑的棋子被最深爱的父亲利用!
心爱的姑娘左右开弓,不断抵御着众人的攻击,一双眼睛写满了浓重的怨恨,再也不是初见她时那样无忧无虑。
不该是这样的!
他抚着胸口站起来,抽出剑,指向自己的同门,大声说:"今日我在,谁也不能动她分毫!"
说罢,耳边传来青桃无比阴冷的声音:"滚!别假惺惺!骗子!"
他没有管她说了什么,只提剑加入战局,边提点着如何突破季家剑阵,边为他们打开一条通路。
第37章 十三弦.五
缠斗好一会儿,几人才打到院中,紫鸢说只要来到空旷处后,他们便可以找机会用轻功逃离季家山庄。
可真到了院中,几人心头却如一盆冷水浇下,不知何时那紫金屋檐上立满了季家弟子,每人手里都架着一把火弓,正指向他们。
几乎是第一时间,季铭在屋内发号施令:"动手!"
十三透过泛紫色的火苗发现,箭矢上竟涂了季家山庄独门毒药流雨。若这淬毒火的箭雨射下,甚至都不需要箭射中人,只要沾染上火焰,已是生死难料。
"千万不要碰到火,火中有毒!"十三焦急的提醒众人。
话还没说完,火箭纷纷离弓,又准又狠的射像众人,十三挥剑奋力劈开箭雨,而朝云更是挡在几人身前,吼道:"躲我后面,找机会走!"
朝云的身影灵活,极尽所能劈开所有火箭,季卓在后也并不轻松,箭雨从四面八方来,他必须万分警惕才能保几人安全。
箭火太多了,一批又一批,好似无穷尽,先前的缠斗已经让体力消耗不少,此刻无论是谁都有些筋疲力尽,再坚持不了多久。
终于,又一发满载毒火的箭向着祝青桃射过来,穿过了朝云和十三的守卫,直冲她的面门。
她刚要伸手去挡,被紫鸢一把推开,险险躲开毒火,她刚稍稍松了一口气,耳边却忽然传来一声闷哼。
青桃立马回头去看,紫鸢更是撕心裂肺的痛呼:"朝云!!!"
一枚箭正插在朝云的肩头,上面的毒火已然顺着衣服着了起来,顷刻间他身上弥漫着紫橘色的火焰。
"朝云……"祝青桃也慌了,眼中盈满泪水,想上前救他一救。
"走!!"朝云不顾身上的疼痛,勉强爬起来,冲着十三大吼:"快带她们走!!"
说罢他踉跄着挡在他们身前,尽量张开双臂,为他们留下一丝逃跑的机会。
尽管内心惊痛万分,十三也只能强作镇定拉起青桃和紫鸢就往外院冲,青桃不愿意撇下朝云走,频频回头。
可是脚步不能停下,即便是心痛如绞,也不能停下。
紫鸢没有流泪,她看了一眼朝云,看到他最终抵不过毒火侵蚀,跌倒在地,还在仰着头用口型对她说:"快走,快走……"
她想流泪,那边垂死的,是她再也带不走的爱人,而手里牵着的,是她血脉至亲的幼妹,两人分割着她的心血,叫她痛的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最后一眼啊,她无比悲哀的想,也许这是他们此生对望的最后一眼。
来不及悲恸,十三拉着她们狂奔至门房,抢了三匹快马,骑着就向外奔去。
祝青桃一边哭,一边咒骂着自己:"都怪我!我为何愚蠢到这种地步!我害死朝云阿哥,他再也不会回来了!阿姐再也不会原谅我了!"
十三没办法安慰她,只能催促两人道:"快走,莫要分神!他们快追过来了!"
"骗子!!你别跟着我!!你滚!"祝青桃发狂一样吼叫,恶狠狠瞪着他说:"我恨你!我恨你!!"
他不再多言,只边骑马边ʝʂɠ回头观察是否有同门追了上来。
三人跑了不多时,已来到了城门处,他们不管有无人把守,径直冲刺了出去。
虽然已是很快,可惜同门中也不乏佼佼者,还是有人追了上来。
单凭着拉弓的声音,十三已经分辨出来人是师兄亓玉,亓玉的弓百发百中名满天下,是江湖上一等一的用弓高手。
坏了,他心中惶恐,急忙道:"小心后背,莫要……"
不等他的话说完,身后传来亓玉的喊声:"十三师弟,速速停下!若现在停下还可留你几人性命,若再跑休怪我手下无情!"
紫鸢和青桃没有听亓玉的话,径直往前跑,只有十三心有担忧,回头瞟了一眼。
不看不知道,一看之下大惊,亓玉的弓已经架好,那精钢冷箭已然射出,向着青桃飞速冲过来。
十三身子向她倾斜,可惜没有内力,他无法飞扑过去替她劈开这箭,只能用力大喊:"青桃小心!!"
紫鸢内力深厚,耳中也听见急促的风声,来不及多想,她猛踩马背飞扑上前抱住青桃,用身体挡住了那支箭失。
第一箭重重扎在她的肩头,紫鸢吃痛,轻哼了一声,而顷刻间,第二箭精准的扎在了她的背心处。
温热的血液喷在青桃的脖颈处,烫的她一个激灵,扭头想看看阿姐是不是受了伤,没想到紫鸢却径直滑下马,跌出去好远。
"阿姐!!"青桃撕心裂肺的大喊一声,立马勒马一个箭步跳下去,冲向倒地不起的紫鸢。
紫鸢口中汩汩涌出鲜血,眼神已经迷离,勉强睁开想再看看青桃,却因伤及肺腑无能为力。
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将手指微微指向深水涧的方向,然后依依不舍的闭上了双眼。
亓玉带着两三个同门快马而至,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面无表情道:"就此束手就擒,还可以留你一命。"
"你……"青桃双目已是猩红,抬头瞪着他,咬牙切齿道:"你杀了我阿姐……"
"我已说过,停下便可留性命,是你们不听。"亓玉还是面无表情的对她说,好似只是死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蝼蚁一样。
说罢,他又抬起弓,指向祝青桃,问道:"如何,你还要继续跑吗?"
不等青桃回话,十三挡在她前面,无所畏惧的说:"师兄,今日你带不走她,请回吧。"
亓玉终究还是因为师门情谊,开口劝道:"十三,不要为区区几个贼人成为山庄叛徒,你是季家后人。"
"贼人!"祝青桃忽然崩溃大喊:"凭什么说我是贼人?那该死的半月翎根本就不在我门中,就是杀光了天下念池门人你们也找不到半月翎!朝云死了……阿姐也死了,他们明明什么也没做错,你说,到底谁才是贼人!你们季家才是最卑鄙阴险的贼人!"
"口出狂言!"亓玉生气,手里的弓绷紧了,寒芒闪烁,他冷冰冰命令道:"十三,过来,不然我连你一起杀。"
"不。"十三很平静的摇头,打定主意护在青桃身前,不卑不亢。
两人对峙许久,亓玉终于失去了耐性,将弓微微抬起,想要越过十三直接射杀祝青桃。
他的箭很快,他自信这速度十三来不及反应,可是没找到多年的刻苦练习让十三身手之敏捷超乎常人。
他不仅一剑挥开亓玉的攻势,还趁他不备砍断伤他的马腿,马受惊吃痛,一个仰头就将亓玉甩下马去。
趁着这个机会,十三顺势一把将青桃送上马,又将紫鸢的尸首抱到马背上,狠狠刺了马臀一下,轻声说:"我发誓从未有意欺骗过你,快走,快走!"
没有给青桃回话的机会,马飞速冲出去,驮着她和紫鸢远去。
马跑狂奔几步,青桃忍不住回头看去,只看见冷箭扎进十三的腿,他跪倒在地,但他没有屈服,死死抓着他师兄的胳膊,不让他继续拉弓。
他的师兄好像一直在用力踢着他的胸腹,他整个人快要趴在这黄土地上了。
再远,就有些看不清了,人影变得模糊,连世界都变得一片模糊。
第38章 十三弦.六
一路上祝青桃都在忍着,没有叫眼泪流下来。
她想再看看阿姐的脸,可她也不敢停下,她怕有什么人追上来,就再也没办法带阿姐回家。
深水涧真的好远啊。
她带着紫鸢,偷偷绕开大新城,径直跑到葛城的五行楼,才找到像样的车马回深水涧。
路上,她没有时间难过,没有时间哭泣。
紫鸢的尸身已经有些青紫,尽管她用足内力让她周身寒冷,却还是留不住她。
过往一切都像假的一般,朝云留在了青城,阿姐死在了身边,像极了一场噩梦。
她想不通,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什么短短几日之间一切都变成了这般模样。
直到她彻底平静下来,平静的如一潭死水一般,她也没有想通。
回到深水涧的时候,是正午十分,阳光灿烂热烈,可祝青桃和她身后的马车都笼罩着一片寒冷的雾气。
祝银月接到守卫的消息说青桃回来了,兴高采烈的站在谷口接她,看见青桃走近,一双温热的手握住的,却是她如数九寒冰一样的手。
祝银月不明所以,关切的问道:"这是怎么了?手这样冷,定是天热贪凉,没好好听你阿姐的话。"
祝青桃抬起眼睛,语气不喜不悲的说:"前几日阿姐死了在青城,我用寒气护着阿姐回来的,她不能再管我了,阿娘,永远也不能了。"
祝银月眉间一跳,仿佛没听清楚她说了什么一样,轻轻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阿姐已经死了。" 青桃依旧非常冷静的说:"阿娘,为什么让我出谷,为什么让我去杀季卓。"
这下祝银月听清了她说的每一个字,心里如万钟齐撞,巨大的轰鸣声响起,让她险些没站稳,她没有回答祝青桃,只是急急地问:"你们到底出了什么事?"
青桃又低下眉眼,看着长弥谷褐黄色的土地,说:"季家山庄的人杀了朝云和阿姐。阿娘……到底为什么让我去杀季卓,若不是因为这个,他们不会死,为什么啊……"
"这不对啊。"祝银月听她这样说,面上涌现出深深的疑惑,她喃喃道:"怎么不一样,怎么会不一样?紫鸢……紫鸢……"
祝银月意识到了什么,猛的推开身边的人,扑向那辆马车。
祝青桃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角,静静问道:"什么不一样?你在计划什么?"
祝银月心急如焚,顾不得青桃说了什么,一把挥开她的手,闯进马车里,随后车里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啕声。
祝青桃深吸了一口气,咽下鼻尖眼眶的酸楚,冲着马车的方向说:"我阿姐的尸身快腐坏了,我要将她葬在念池里,让她永远都不离开我。"
念池的水极其寒冷,想必紫鸢睡在那里,就不会再感到痛了。
祝银月抱着心爱的大女儿痛哭了许久,才慢慢走出马车。
她面上有泪痕,努力平复着心绪维持镇定,只轻轻对祝青桃说:"随我过来。"
祝青桃跟着阿娘去了深水楼,此刻楼里只有她们二人。
祝银月拿出一枚锦囊,递给青桃,说:"并非是我的意愿,你看过就会明白。先门主曾留下手书,若我一门得女,不畏念池严寒,便择良机让她出世,她将终结与季门宿怨,还我门人正道。"
祝青桃打开锦囊,里面的内容确如阿娘所言,分毫不差。
一切,都是先门主的安排,也是宿命的安排,祝银月只能给她一个这样的解释,这安排究竟意味着什么谁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