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扬思索一番，问道："只是如今我季家与祝氏势同水火，你如何能找到他们的行踪？可需要安排些人手帮你？"
"不用。"季池胸有成竹的拒绝了他，拱手答到："以半月翎相引，她自然会现身，若找到她，何愁抓不到祝氏众人。"
提到半月翎，季扬还是有些犹豫的，那可是他眼中的门派至宝，断断不能有闪失。
季池看出了他的犹豫，又解释道："我只放出消息而已，并不会真用半月翎作饵，放心吧，爹。"
季扬这才笑着同意他的想法，安排他放手去做。
第59章 意孤行.八
在山庄的助力之下，不出几日，便传出季少庄主要携半月翎与旧情人祝阿鸾相会的种种消息，这样的重磅消息自然在江湖上炸开了锅，一时间众说纷纭。
有说季少庄主是难忘旧情，当年祝阿鸾偷盗半月翎不成叛离青城，两人分别数载，如今少庄主思念过甚，想以半月翎换一个白头偕老。
有说祝阿鸾秘术已修成，前几日出谷大肆屠杀，让季少庄主颇为忌惮，此番他是想以半月翎换取秘术心法，日后壮大季家山庄。
当然，最多的说法是，季家山庄不满祝阿鸾血腥残忍的做法，打算派出季少庄主前去诛杀她与她的余党。
那日轻霜和细雨两姐妹出谷采买时，听到路旁有不少人窃窃私语，说的正是季池这事儿，两人相视一眼，立马放下手里的物件赶回深水涧。
待她两人赶回深水楼，将路上听闻的事说与众人听，一时间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又都看向坐在一旁的祝阿鸾。
半月翎，季池……不用多说，谁都知道这两样在阿鸾心里是什么位置，他们静静望着她。
阿鸾低着头，沉默不语，手指捏紧又放松，来来回回好几次，这动作已然出卖了她的内心。
她的纠结可想而知，季池和半月翎都是她心之所向，可她却不敢赌，她不敢拿深水涧里百条人命去赌。
若没有特别的事，季池是断断不会想这种办法见她的，他故意提及半月翎，就是一定要见到她的信号。
祝阿鸾相信季池，但她不相信他背后的季家山庄，不相信青城那些吃人的鬼。
这一次，她猜不出季池的理由，这让她非常焦灼。
彩云亲自做了一箩筐花糕，又配了冰镇果子端来为众人解暑，一进内厅，却发现气氛诡异至极。
她放下手里的吃食，拍了拍修竹问道："这是怎么了？"
修竹苦着脸，答到："也没啥，就是季池放出消息，要带着半月翎见阿鸾。"
彩云震惊了，张了张嘴，讷讷道："啥玩意儿？这是搞哪出？"
"我哪儿知道啊……"修竹摊了摊手，看向阿鸾，说："这次出谷，只有阿鸾见过他了。这事如此突然，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阿鸾，你分析分析呢？"
阿鸾叹了口气，皱着眉头说："他应当什么也不知道，我没同他说，季扬他们也不可能同他说起这个。"
细雨惊道："难道他是想借此将我们赶尽杀绝？！"
"不会。"阿鸾对这个倒是很肯定，她说："若是要对我们赶尽杀绝，凭季池一人是绝技做不到的。况且，季池不是这样的人，上次他本可以抓住我，但他根本没动那个心思。季池……向来是心软的。"
"你倒是了解他。"修竹笑了笑，轻松了些，说："既然你相信他，其实见一见也无妨，毕竟夺回半月翎也不止是你的愿望。我知道你在犹豫什么，但我们不怕，阿鸾，深水涧里没人怕他们。"
阿鸾抬头，目光流转，流出深深的渴望，她说："我想见他，也想要半月翎。"
"不如这样。"修竹站起身来，认真分析道："你既然信他，那我们设法将他接进长弥谷中。只接他一个人来，这样就不必担心其他季家山庄的人知晓此处，相对来说比较安全，你意下如何？"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他一个人来，有些话也许能说得出口。
在季池放出消息半个月之后，他离开十三别庄，住进了青城往西路上的一间驿站。
季扬派了不少人明里暗里跟着他，于是这会儿他换好了夜行服，打算晚点趁着夜色将他们统统甩掉。
天色渐黑，他的房门被敲响，季池有些警惕的询问来人是谁，门外之人轻声答："小二，送餐，客人要的桃花糕到了。"
季池眉目一亮，迅速开门将人迎了进去，来人果然是乔装打扮后的修竹。
时间紧迫，两人没有多说什么，一齐跳窗隐入黑夜之中，向着深水涧奔去。
路上季池忽然开口问道："这些年……你们过得好吗？"
突如其来的关心，让修竹有一瞬间的恍惚。拜季家山庄所赐，他们流离失所亡命天涯，他应该说好吗？
可他也同阿鸾一样，对眼前的季池，始终是恨不起来的。
没办法，关于季池，他能回想起来的总是如兄长一般的关照和教诲，没有一丝一毫不好的地方。
隔了一会儿，修竹才回答说："还不错，我们如今生活的地方很宁静，没什么人来打扰。"
季池心里踏实了一些，又问："她还怪我吗？"
修竹笑了笑，说："池哥，她从未怪过你。我能带你去深水涧，正是因为她念着你的好，她想见你。"
修竹不是不懂他们之间的羁绊，深水涧里面任何一个人都能理解祝阿鸾的心意，只可惜季池终究是山庄的人，情深义重抵不过血海深仇。
路上，两人渐渐又热络了起来，像极了从前的样子。
季池告诉他其实自己听见了他那日在墙外说的话，季家山庄做的孽他已经全部都知道了。
修竹也把这些年他们怎么修缮深水涧的过往讲了讲，又说起了阿鸾为了众人如何忍辱负重，又劳心劳力，她受了太多的委屈。
是啊，明明她受了那么多委屈，可她害怕自己受伤害，忍着什么也不说，真是天底下最良善的姑娘了。
那天过后，季池怎么也忘不了她那双哭红的眼睛，它们也曾诉说她的委屈，可他没有听到。
最后季池温柔的笑了笑，对修竹说："季家山庄欠她的，我都会还上，放心吧。"
修竹不知道他要用什么方法还，但他还是郑重的点了点头，选择相信季池。
经过几天脚程，修竹带着季池穿过重重法阵，来到了长弥谷深水涧。
聪明如他，察觉出了这阵法应当是源自鹤玄门，也想通了阿鸾是什么时候发觉季家山庄有问题的。
当初他们分开的时间，只有她身陷鹤玄门密室的那两天，联系她后来血洗鹤玄门这一举动，祝阿月的事，鹤玄门也是脱不了干系。
他是有罪的，若不是他牵线搭桥，季家山庄不会与鹤玄门交好，共谋诡事。
第60章 意孤行.九
抵达谷口时，修竹悄然退去。
祝阿鸾已经在葱郁的树下等候多时了，阳光洒在她樱粉色的衣衫上，淡雅又清新。
她一抬眼，便看见季池穿着那年她亲手缝制的黑银色外袍，面带笑意俊朗无双。
有多久，没有见过季池笑了，他脸上的温柔之色像极了阿鸾无数个梦境中的样子。她愣愣的看着他，觉得这画面如此不真实。
季池却加快了脚步，三两下走到她跟前，伸出双臂深深将她拥入怀中，离着心口最近的地方。
"阿鸾，我好想你。"季池轻声说，语气里带了些哽咽。
阿鸾还是呆愣愣的，迟迟没有反应过来，前些日子的他那样冷漠，如今怎么……
季池红了眼睛，继续说："都是我不好，对不起……"
他松开阿鸾，又从怀中拿出绢帕包裹的东西，小心翼翼打开它。
阳光下，半月翎在季池手中闪烁着耀眼的光泽。
他拿起阿鸾的手，将半月翎放到她手里，说："这是属于你的东西，我还给你。"
阿鸾的双手在接触到半月翎的瞬间开始颤抖，连同她的声音也有些颤抖，她说："你都……知道了？"
季池温和的笑着说："嗯，都知道了。是季家山庄对不住你，对不住祝氏的每一个人，我来替山庄赎罪了。"
这话听起来叫人心酸，终于有人肯为祝氏的悲剧道一道歉，可道歉的人，却是与之毫不相干的季池。
阿鸾一手抱着半月翎，另一只手自然而然想拉着ʝʂɠ季池进深水涧，赶路这些天他一定是累坏了。
可季池却没有动，他反握着阿鸾的手，微笑着说："我就不进去了吧，我的身份，不配踏足这里。"
阿鸾刚想说些什么，却又听见他说："路上修竹说起你们修缮深水涧的事，我的阿鸾长大了，真了不起。听说深水涧里也种满了桃树，可跟季桃园的有些相似？"
"是啊。"阿鸾不知他为何提起这个，回到："这儿的桃林比季桃园还大些，可惜过了桃花盛开的季节。"
"是有些可惜。"季池点点头，但脸上笑意未减，仍旧是温柔的说："不过明年还会开，年年都会开。"
阿鸾越来越不懂他想说什么，又靠近了他一些，问道："阿池，你不想进去……那你，你要走吗？"
季池摸了摸她的脑袋，回答道："我不走，不会再走了。"
"那你要去哪？"阿鸾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满含笑意，只是此刻蒙了一层淡淡的雾气，叫人没来由的心疼。
"让我再抱一抱你。"没等她回答，季池又伸出双臂将她圈在怀中，深深闻着她身上久违的桃花香气。
这次阿鸾也自然而然的有了回应，环着季池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胸膛。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久到阿鸾有些恍惚。
耳边忽然传来些许脚步声，她抬头去看，发现当年祝家村的几人全都来了。
原是来之前，季池嘱咐修竹将他们都请过来，他有话要对他们说。
见人来齐，季池松开抱着阿鸾的手，笑着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后，退后了几步。
他朗声对众人说："这次我来深水涧，是有三件事要做，第一件便是归还半月翎。"
说罢，他抬手示意大家看向阿鸾的手中，阿鸾捧起那双短剑，对众人点了点头。
季池继续说："第二件事，我要代表季家山庄向祝氏一脉道歉，我虽满心悔恨，却难以弥补各位伤痛之万一。"
他郑重的跪下，向着众人的方向俯身叩拜，虔诚的表达着他的歉意。
人群有些骚动，阿鸾眼眶渐渐红了，他们何曾怪过季池，那些错事从来都不应该由他承担。
几人想上前扶他起来，可季池制止了，他没有再站起来，而是取出他的佩剑，朗声道："第三件事，这段宿怨终是难解，我不祈求大家的原谅，我只希望大家日后可以放下心结，好好生活。我作为季家山庄少庄主，愿意代山庄受过，他日谷外相逢，还请诸位留我山庄众人一条活路，留我爹一条活路。"
这段话说完，季池望着阿鸾的方向，又笑着说了声："阿鸾啊，好好生活吧，你自由了。"
然后，阿鸾看见了什么呢？
阿鸾看见他的佩剑寒芒一闪，横在他颈项上，没有一丝犹豫的划过，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深深刺痛了她的双眼。
她抛下手边的半月翎，推开人群，扑向缓缓倒下的季池，爆发出极其悲伤的嚎哭声。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
她捂着他的脖颈，试图让那些血不要流出来，季池脉息渐弱，用尽最后的力气捂上她的手。
他眼里有笑意，像从前无数个日夜里那样，极尽温暖。
他的唇颤抖几下，却始终没能再说出话来，一双眼睛渐渐涣散，望向阿鸾看不见的远方。
原以为不会再流那么多眼泪，可当季池的手彻底滑落那一刻，她再也无法控制住内心的痛楚，泪水长流。
季池死了。
他是跪着死的，死在他们冰释前嫌的时候，死在季家山庄的滔天罪恶里，死在道义与伦常的左右为难之中。
季池想用他的命来还深水涧众人的亏欠，来换季家山庄的平安，他以为这样就可以化解这段纠缠已久的宿怨。
可他错了，他的死非但没有抹平祝阿鸾的伤痛，反而将她心里最深的恨激发了出来，她再无顾忌。
许久，祝阿鸾低着头站了起来，停止哭泣，脸上表情晦暗不明。
季池本是她心底里最柔软的念想，非前尘可以带来，亦非时光可以带走，是她这辈子唯一还能默默惦念的人。
他在那里，她就觉得自己尚还活着。
可如今，连他也死了。
没有父母，没有阿姐，没有季池，祝阿鸾万念俱灰，一时间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让她冷静下来的东西。
她恨意滔天，握紧了那双半月翎，缓缓回头对着众人说："我要报仇，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众人被这惨烈的一幕震撼，内心无比悲怆，在他们眼里该死的人从来都不是季池，从来都不应该是这个对他们真心实意好过的兄长挚友。
这一天当是深水涧里最灰暗的一天，所有人的恨意都被季池的死彻底点燃，如同熊熊烈火，灼烧着他们的心胸。
修竹几人小心翼翼将季池的身体抬到深水楼后的树荫所在。
修竹俯身，郑重的向季池赔罪，说："池哥，对不住了，你的第三个请求，我想我们做不到。"
阿鸾跪在她身边，擦净他脸上的血渍，悄悄对他说："你且在这安睡吧，待我回来便去陪着你，不叫你孤孤单单一个人。"
众人拜别季池后，一刻也没有耽搁，这一次他们都随着阿鸾一同出谷，誓要为他们心中积压多年的愤懑寻一个结果。
第61章 意孤行.十
那一天当是季家山庄最灰暗的一天。
祝阿鸾一行人连伪装都没有，就那样横冲直撞杀进了季家山庄。
画面相当惨烈，前来阻挡的弟子皆被他们击退，一时间通往内院的路上血流成河，哀嚎遍野。
祝阿鸾无心与这些不相干的弟子纠缠，没用多少精力，只向着正厅冲去。
而另一边，季扬正在为季池的失踪心烦意乱。
季池这孩子自幼恭敬听话，从小到大从未拂逆过他的意思，特别是接任少庄主以后，更是事事以山庄为重。
此番他甩开山庄其他人，独自行事不说，前两日季扬还发现他竟然还偷偷拿走了半月翎。
季池突然脱离了掌控，这样季扬又生气，又有一丝惶恐。
不等他多想，忽听门外传来高呼："庄主！！不好了，那妖女带人杀进来了！"
季扬心下一惊，立马站起身带着众领事冲进院内应战。
祝阿鸾衣衫上沾满血迹，此刻正如修罗夜叉一般，死死盯着季扬，而她的手中，正握着被季池拿走的半月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