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庆幸我只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就算守节,也轮不到我。”芳姨娘和李吟娥同岁,设身处地想了想自己若是她,怕是宁愿死也不愿在府中熬上几十年。
何况李吟娥,和大少爷相处不到一个月,这点子微末的感情如何能消磨余生光景。
他们逼她守节与逼她去死何异?
“吟哦今日便走了,惟愿几位姨娘身子康健,万事顺意!”杜家的风波迟早会影响到面前的三人,前世她们与她无仇无怨,梅姨娘有时还会偷偷来看她,而今世为了报仇,她连累了她们。
“对不住...”她在心里想。
菘蓝来说行囊与嫁妆都已收拾妥当,连午饭都未吃,菘蓝扶着李吟娥,带着杜礼,穿过杜家一眼看不到头的曲折游廊,头也不回地迈出了杜家的大门。
门外不再是前世杜家的马车等在一旁,载着她去官员家中,一遍遍说“我自愿为夫守节”。
这次是她的爹娘,带她回家!
走到一半,李吟娥下车,坐上了另一辆马车。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进了府衙,她的郎君在房中等她。
一番耳鬓厮磨之后,两人说起今后的打算。
圣旨已到裴似手中,等李吟娥回江陵府后,他便查封杜家。
“等金陵府的事情一完,我来你家接你去海陵府。”他抱得很紧,心口贴近,两人的心跳声融为一体,李吟哦低喃着答应下来。
“对了,你可以帮我找一个人吗?”
“谁?”
“且休子。”
奇怪的名字,更奇怪的是,连李吟娥都不知这人是男是女,只知是个写书的,学问不错,阅历极广。
裴似嘴上答应的极快,心中却在想:这且休子若是一个女子还好,若是男子,他定要把他送得远远的,让他们二人一辈子都遇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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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休子=男主=前世的男主(番外会写到哈)
第40章 收拾杜家(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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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前世不是被锁在节妇堂不能出门吗?怎么会认识这个叫且休子的人。”裴似脸上醋意翻腾,说话酸气直冒。
“我出不去,总归是能看书的。”李吟娥背着他,一时没听出他语气中的酸涩,认真与他解释。
今世路过书斋时,她去打听过,金陵府的几个书斋老板都说不曾听过她说的这个人和那本书。
转念一想,那书是她二十五岁时才从海陵府传来的金陵府,想来这时的且休子怕是还未开始写书吧。
“什么好书,让你过了这么久都念念不忘啊?”裴似心想她一本破书记到现在,记的哪是书,明明是写书的讨厌鬼!
“你吃一本书的醋做什么?”李吟哦听他满嘴阴阳怪气,这才回身看他。
裴似抵死不认自己吃醋,缠着她问那本书有什么好?李吟哦说不上来。
那时卫朝人喜铺采摛文,体物写志的赋文和讲究对仗,用典藻饰的骈文。
且休子的书,写的全是卫朝的一些陈年旧事,名儿取得倒好,不过写的平铺直叙。
比如写吃饭之事,其他的几个写书人会引经据典写上一大堆,但且休子大概只会写「吃饭」二字。
他的书,买者寥寥无几,菘蓝说,除了她,金陵府无一人看这本书。
可她爱看,那些书中人书中事,隔着万水千山,填满了阁楼之上三十年的孤寂。
她看了二十五年,死前看的最后一本书中,且休子说他老来无事,准备多多写书糊口,往常的一月一本,来年会是半月一本。
可惜,她死在那年的大雪之日,再也看不到了。
“他既说他老来无事,肯定当时已是七老八十的老者,改日我让垂文扬采去打听打听,海陵府谁家有五十上下的写书人。”裴似放下心来,他当是什么青年才俊,原是一个写书糊口的老者。
“你家里,人多吗?”前世,她只从二老爷和奴仆们,偶尔说起的只言片语中知晓过一些定远侯府的家事。
“挺多的,不过除了我娘和我大哥大嫂,都不是什么好人。”他也十年未回过那个所谓的家,此次为了成亲,才不得不回:“成完亲就走,那一家人个个口蜜腹剑...”
看来,这海陵裴家也不比金陵杜家好上太多。
次日雨停天晴,李吟娥坐着马车离开,马车穿街而过,奔向江陵府。
李三娘一早登门来李家,说是要当面跪谢李吟娥的恩情,苏合香推说她因杜礼被绑架一事惊惧忧心,现下还睡着,让她明日再来。
“李家嫂子,不急,我等着便是。”李三娘不肯走,坚持要见她一面。
苏合香虽怨恨她收了杜家的银钱欺瞒他们,但想着她一个寡妇带着一个生病的儿子,心肠终究软了下来,陪她一起坐在前院,等说好今日一定会回家的李吟娥。
马车一路疾驰,午后才到,李吟娥从后门进去,准备回房歇息,被菘蓝告知,李三娘来了。
知她为了何事,便去了前院,揉着眼睛,假装自己刚刚睡醒。
“三婶来了?且随我来吧。”李吟哦带着李三娘去了后院的一间空房。
刚关门,李三娘便扑通跪下,向她道谢:“李小姐,谢谢你!我儿子的病已治好!我欠你的恩情,这辈子做再多事都无法偿还。”
“你助我离开杜家便是报恩,回去吧,你早早出门一直未回,你儿子怕是要来寻你了。”李吟哦扶她起身,推开门目送她离开。
重生后,她回过一次江陵府,一来看望爹娘,二来找这位为杜家说亲的媒婆。
前世,她曾听芜花抱怨,说她有次回江陵府看望老爷夫人时,李三娘也在,听闻她做了节妇,一言不发地走了。
再三年,李三娘在儿子娶妻生子后,无故悬梁自尽。
李三娘前世今生都良心未泯,所以在她找上门时,便向她道歉。
“我知有一个人可以治好你的儿子,不过,你需答应我,若有朝一日,你儿子的病好了,你要帮我一个忙!”前世,她曾得知,李三娘的儿子被一位云游至此的游医治好。
正巧,这位游医下月会来江陵府,前世李三娘因一些事耽搁未带着儿子去,直到一年后,游医再来时,她儿子的病才治好。
“李小姐,我答应你!”为了儿子的一线生机,李三娘一口答应。
“我要你,以你的儿子起誓,若你到时贪生怕死不肯帮我,你儿子就算被治好,也会暴毙而亡!”她害怕,害怕李三娘畏惧杜家的权势临阵脱逃,可她要离开杜家,就不能少了她的证词。
李三娘依话照做,发毒誓一定会帮她。
前些日子,苏合香找到她,看着越来越好的儿子,她跟着李家人去金陵府作证。
她昧着良心骗了人,罪与罚都是应该的。
李家的宅子小,菘蓝带着杜礼转了一会儿便看完了,见李三娘离开,跑去找李吟娥。
“娘亲,老师还会来吗?”杜礼惦记裴似,生怕再也见不着他。
“会来,等他处理完公事,就会来找我们。”李吟娥宽慰他,后又嫉妒上裴似,怎么她好不容易养个好儿子,费心费力带他出府,结果这儿子张口闭口都是他这位老师。
李吟娥离开的同一日,府衙来了五人,三男两女,为首之人是裴似的大哥,侯府二公子裴定山的随从。
“四公子,二公子听侯爷说,你身边没有贴身伺候的人...”随从向他解释其余四人的来历,都是二公子裴定山院子里服侍多年的人,知根知底。
“小厮留下,丫鬟带走。”裴似不忍拂了大哥的好意,开口留下两个小厮。
随从无奈,带着两个丫鬟回了侯府。
留下的小厮,一个叫单喜,一个叫双喜。
单喜双喜人如其名,说话做事都极为讨喜,不到一日,两人便和垂文扬采成了好友。
“我俩走时,韦二小姐来侯府了。”
这日,吃晚饭时,单喜说韦二小姐住进了侯府,垂文和扬采不解她一个待嫁的闺秀为何要住进侯府?双喜骂他俩笨,自然是为了四公子。
“下月便是夫人的五十大寿,四公子定会回去的!”双喜得意地说道。
“到时公子带夫人回去,岂不是双喜临门!”垂文饭都未咽下,着急忙慌开口。
双喜追问四公子哪来的夫人带回去?扬采见他说漏嘴,在桌下狠踢了他一脚,然后向单喜双喜解释:垂文的意思是,若四公子在夫人大寿之前,找到心意相通的女子带回去,不就是双喜临门?
“垂文你也是,话都说不明白,害我们二人白高兴一场。”单喜夹着菜,埋怨垂文的脑子全用在练功上了。
垂文后知后觉,惊出一身冷汗,此刻傻笑着扒饭,说他常常说话不过脑子,望他们见谅。
“他们没起疑吧?”饭后,垂文拉着扬采,说是去后院练功,实则跑到房中商议。
“不知道,反正下次注意着点。”扬采方才偷偷观察他们二人,好像并未起疑?但唯恐垂文又说漏嘴,再三叮嘱他少与他们说话。
“为什么啊?他们不是二公子的人吗?”
“二公子心善,万一他的小厮不是好人呢?就像公子是聪明人,你瞧你,不就笨得要死!”
...
秋风萧瑟,草木摇落。
大老爷盘算着守孝期满后,再娶一位正妻,年纪要小更要宜生养,早日为他诞下儿子好继承杜家偌大的家业。
“柳意浓到时若未嫁,纳进府中做妾,也是美事一件。”越得不到,他越是难以忘怀柳意浓,和他以往接触的女子全然不同,一笑便勾人心魄。
心中想着貌美的柳意浓,再年轻的芳姨娘躺在他身下也提不起丝毫兴趣。
芳姨娘巴不得他不来,假装委屈几日后便与梅姨娘一块,整日待在杜宗州院子里。
二老爷自辞官回家后,白日里监督儿子杜宗庆读书,三年后与他一起在海陵府的官场一展宏图。
晚间常去荣寿堂,与大老爷商议助瑞王造反与谋划杜家下一位节妇之事。
他们又定了杜宗彦。
大老爷瞧不上这个儿子,又舍不下那块光耀门楣的牌坊,与二老爷商量之后,决心三年后为杜宗彦娶一位身家清白的妻子。
杜家两位老爷的好日子过了有半个月,裴似手持圣旨入府,说有人揭发杜家二老爷杜仲武,与朝中一位大官贪污受贿一案有关。
自此,二老爷锒铛入狱。
窗外稀稀落落下起雨来,二老爷全身疼痛难忍,躺在破烂的床上阵阵哀鸣,有狱卒听见他的呻/吟声,恐他出事,提着灯笼来找他。
“主子很满意你和你大哥的忠心。”狱卒一边大声嚷嚷让他小声点,一边贴近他说。
“我和大哥没有出卖殿下,求殿下救救我!”知晓面前之人是瑞王派来的人,二老爷像是见到了救星,拉着他的手低声哀求。
“主子说他虽喜欢忠仆,却不喜欢傻子。”狱卒动作极快,一眨眼手中就多了一颗红色的药丸。
连着几日被严刑逼问,二老爷奄奄一息,连反抗的力气都无一丝,只能眼睁睁看着毒药进入他的嘴中,然后在他的身体里开花结果,片刻后要了他的命。
直到死时,他的眼睛仍睁着,他实在不解面前之人说的「傻子」二字是何意。
金陵杜家的大火,在当日夜半从某处闲置的院子燃起。
火光冲天,昼夜不绝,烧了一天一夜才停。
许多年后,有外乡人路过,好奇金陵府中怎么会有一处断壁残垣。
“这里原是杜家的宅子,后来起了大火,全烧没了!”
“杜家?当年金陵府最昌盛的杜家吗?”
“是啊...”
眼见高楼起,眼见宾客至,眼见楼塌了。
荣华如梦,短促虚荒,回首再看,不过黄粱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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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收拾杜家(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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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老爷死在狱中时,连日劳累的裴似睡得正香。二老爷已有所松动,招认在即,只等拿到证词,再派人押送回海陵府,他这趟差事也算大功告成了。
茫茫黑夜,往日不停叫喊的人,今日悄无声息。
其中一个狱卒觉得奇怪,提着灯笼去查看,发现他趴在地上,一探鼻息,早已死去。
裴大人严令看管的犯人死亡,狱卒赶忙跑去府衙通知。
垂文与扬采得知消息,慌忙去喊裴似。
“怎么了?”
“公子,他死了...”
等裴似披着一件长衫匆忙出府时,不远处的火光照亮了金陵府的半边天。
有捕快在叫喊,是杜家!起火的是杜家!
风声呜咽,大火迅速吞噬了杜家的一切。
起火时,万幸一位小厮及时叫醒了府中众人。
大火无休无止地在杜家蔓延,杜宗彦带着杜家大房躲到一旁,裴似带人赶来,见人没事,想带他们去府衙安顿,被杜宗彦拒绝了,说他们天亮就离开金陵府。
“你们准备去何处?”裴似看着杜家的熊熊大火,又想起无缘无故死在狱中的二老爷,心中有了猜测,今夜种种,怕是为了杀人灭口。
他这事做的隐蔽,除了陛下和福王,无一人知他来金陵府是为了调查瑞王和杜家勾结一事。连明面上,他都是假借贪污行贿一案带走的二老爷,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
“先送他们回老宅吧。”杜宗彦看着疯傻的杜宗州与残废的杜宗诚说道。
裴似不好劝他留下,转身想去狱中查查二老爷的死因。
对面跑来一人,是惊慌失措的梅姨娘。
“彦哥儿,你爹呢?”梅姨娘已里里外外找了一圈,所有人都在,可是大老爷不见了。
“老爷今日不是出府了吗?”芳姨娘早间去照看杜宗州,路过前厅,看见他独自一人出府,不知去了何处。
“他回来了!”梅姨娘去荣寿堂为大奶奶上香时,曾看见大老爷坐在房中。
“这么大的火,老爷怎么可能没跑出来,估计又走了吧?二老爷入狱后,他不是常常在为他奔走吗?”芳姨娘这几日,已碰见好几次他晚间出府。
裴似听得一惊:他也许不是没跑出来,大概是跑不出来!
果不其然,次日晚间,大火被扑灭,荣寿堂的一处房内,清扫的小厮发现一具焦尸,梅姨娘从尸体未烧尽的衣服上认定:死的就是大老爷。
二老爷的死因也被查明,仵作老陆头猜测,他应是有旧疾,连日受刑,身子熬不住,加之惊惧之下,心悸而死。
两个人证死亡,裴似手中的证据成了废纸
...
杜家的变故,远在江陵府的李吟娥直到出事后才知晓。
她自回家后,日子过得极为滋润,扬采每七日送来裴似的书信交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