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收拾他哥(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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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真如裴似所料,当日午后,垂文来报,说挽金借口采买针线出府,他跟了几条街巷后,发现她去的地方是瑞王在城北的府邸。
晚间时,裴夫人再次来前厅用饭,叶姨娘不敢造次,只得恭敬地站在定远侯身后伺候。
裴定仪已多日未出院子,裴定山去了书院未回,席间仅寥寥几人。
门外响起男子的脚步声,李吟娥抬头看见叶姨娘一脸心花怒放,就知是裴定齐。
“娘!”裴定齐已从挽金口中得知府中发生的一切,甚至不曾顾及瑞王不悦也要赶回府为亲娘撑腰。
“大公子,从前夫人不曾管束你,由着你胡乱称呼,可今日开始,霍春要好好教教你规矩,本朝有制,庶子的娘只能是其父的正妻,你只能喊叶姨娘,一声姨娘。”霍春冷脸说着。
李吟娥本以为裴定齐会当场发怒,然而他却忽然转身跪下,对着裴夫人大声喊了一句母亲。
可真是能成大事之人,如此能忍,她自叹不如。
再一细看他的眉眼,她确定,那晚的黑衣人首领就是他。
李吟娥在桌下抓住裴似的衣袖拉扯,想借此告诉他,裴定齐就是威胁她之人。
“我可不想多一个大哥!”裴似用力握住她的手,带着她离席回房。
近晚秋,风都带着寒意。
两人快步回房,将门关上后,她摸着胸口,心有戚戚地说道:“我敢肯定,就是他!”
确定是他便好办了,只等将她爹娘接到府中,待他慢慢露出马脚。
第二日一早,裴定齐的夫人吴妙彤与妾室宜人带着裴彧同坐一辆马车回府,叶姨娘想去抱裴彧,被霍春呵斥没有规矩,生生忍住。
吴妙彤不知她回家堪堪才一个月,府中变化竟然天翻地覆,看看叶姨娘又瞧瞧裴夫人,她最后带着宜人与裴彧向裴夫人恭敬行礼。
裴夫人今日穿着极为端庄,霜白色仙鹤纹素面锦衣,腰身之下是皎月软缎八幅裙,多年未梳发髻,今日霍春勉强为她梳了云鬟,插了一支点翠碧荷翡翠簪。
一行人至宫中时,人人侧目,快至景苑时,皇后的凤舆停下:“昭华!是你吗?”
“是我,子宁阿姐。”裴夫人带着她们二人行礼,皇后从凤舆上下来,说要与她一起走走。
有宫人上前引她们去宫宴之所。
今日这宫宴,熟人甚多,孙太傅的夫人带着杜宝璎,有过几面之缘的韦成霜也在,自然还有对她怀恨在心,丝毫不加掩饰的杜宝瑜。
因着裴夫人的地位,她们坐到景阳长公主旁边,杜宝瑜见状贴在新阳郡主的耳边私语,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不懂掩饰神色,闻言嫌弃地看着她。
夜幕垂下,宫灯亮起,满堂金碧辉煌,衣香鬓影。
皇帝与太后到时,宫人扶着年迈的太后行过她们身边,她却停住,怔怔地看着跪着的裴夫人。
“昭华啊,想通就好,想通就好...”她这一生无子无女,只得一个聪慧貌美的女学生,可她教了她二十年为女子为妻子的规矩,却未教她识人之术。
致她一朝嫁错人,再无回头的可能。
“回太后娘娘,昭华得人提点,想通了。”眼泪滑落脸庞,滴落到衣裙之上,她与太后多年相伴,不是母女胜似母女,她从前执拗,觉得没脸见太后,已多年未进宫侍奉,她不敢想,太后会有多寒心。
丝竹声起,觥筹交错。
李吟哦盯着门外,等着国师来践诺,新阳郡主信步走到她身边,恶意满满地问她:“你就是那个灾星?”
“郡主,妾身并非灾星。”她坐定回话。
“你就是灾星,宝瑜全家都被你害死了!”新阳郡主指着她大声叫喊,叫声引来皇帝,招手让她上前:“皇祖父,他们都说她是灾星,我身边的女使,宝瑜的家里人就是被她克死的...”
“陛下,郡主,宝瑜女使说的不对,她家中人可还有三位姨娘、三位哥哥与一位姐姐,”她道杜宝瑜有什么一击必中的法子,原又是泼脏水这一套:“对了,宝瑜女使,你的五哥杜宗州痴傻许久,日夜握着你留下的玉佩喃喃,你可曾回家看过他?”
杜宝瑜答她为照顾新阳郡主,暂未回过家。
“陛下!您有所不知,杜家五少爷杜宗州与宝瑜女使兄妹感情甚重,如今他遭人暗害,疯傻不堪也整日忧心小妹,妾身求陛下开恩,放宝瑜女使回家。”既然没回过家,那她便送她一程,断她所有后路。
“朕准了。”皇帝不知内情,是太后听闻杜宗州疯傻仍惦记妹妹,心中哀伤,劝皇帝恩准杜宝瑜回家,又说新阳郡主已至说亲的年纪,该送来宫中学学规矩。
三言两语决定杜宝瑜的余生,她瘫坐在地上不肯走。
前段日子,杜宗彦辗转找到她,问她可愿回老宅,她听着家中人近况,推说公主府事忙便打发走杜宗彦。
她可不想回杜家老宅做回乡野丫头。
“陛下!她就是灾星,我爹娘和大哥都是被她克死的...”宫人上前拉她走,她却突然起身,指着李吟哦控诉。
“灾星?本道夜观天象多年,倒不知卫朝出了灾星。”国师推门而入。
皇帝起身去迎他,奇怪他怎会来此赴宴。
“陛下,太后娘娘来年有大劫,我已想到趋吉避凶之法,便是冲喜。”他说。
“如何冲喜?”皇帝问道,太后虽不是他的亲娘,但也曾护他多年。
“赐婚,”至于是何人之婚,国师环顾一圈,最后看向李吟娥说道:“无定出生时,我曾断言他与卫朝国运相连,冲喜之人非他莫属,侄媳,你的生辰可是十月初三,出生时红霞漫天?”
“是...”李吟哦低头应是,心中是憋不住的笑意,只得狠狠捏着自己的手逼迫自己不要笑出声。
他也太能胡诌了!
“陛下,冲喜之人就是她与无定。”国师满意地点头,转身对皇帝说道。
“来人,就照国师所说下圣旨赐婚。”皇帝看着高兴的国师,面上无奈一时无言。
夜已深沉,众人离宫,一个道士引她们去宫观,说国师有事交代。
李吟娥心中了然,知趣地拐着顾知微离开,说自己怕是吃错了东西,闹肚子呢。
国师自帘幕后走出,从背后抱住裴夫人,似醉似迷地喊着昭华。
“裴绪,我是你大嫂!”裴夫人挣脱不开,任由他抱着。
“我与你拜过天地入过洞房,你就是我的妻!”他已还了他大哥的恩,助他拿到数不尽的权势与富贵,他不欠他分毫。
当年,欺骗她放弃她的人是他,为何苦果却是他来承担?
“阿绪...”
两人相拥而泣,见时辰不早,裴夫人推开他,让他保重身子,别再等她。
“昭华,我会保重身子,也会在凤梧山等你来找我。”国师笑容满面推她出门,然后去了正和殿议事。
偌大的宫殿,高墙之下,他走得异常坚定。
他到时,太子妃正跪下求情,求皇帝准太子一死,太子「活」得实在艰辛。
“回去守着他吧。”皇帝无力地挥手,太子妃怅然离开,可出门时,笑容再次绽于脸上。
他有三个儿子,大儿子是与侧妃所生的瑞王,二儿子是与结发妻所生的太子,三儿子是个意外。
他最爱大儿子与二儿子,幼时懂礼重孝,与年轻的他一模一样,可国师说,太子注定活不过三十,他的三儿子才是下一任的天子。
因着国师所言,他越发偏宠二儿子,却宠出了祸端,让他生了不该有的心,毒害太子,刺杀福王,一桩桩一件件全是他所为。
“阿绪,少询的大限在何时?今日殿中无君臣,唯有一位为人父的可怜人...”皇帝拖着太子不让他死,看他痛苦苦熬,实在不忍心,他迫切地想知道,他的孩子何时才能从此中痛苦中解脱。
“十一月初二。”
“少询快了...你走吧,无定即将大婚,你是他爹,当帮衬一手。”
“多谢兄长成全。”
殿门打开又合上,他还是皇子时,先帝更偏爱尚武的五皇弟,瞧不上喜欢诗词歌赋的他。最惊险的一次,先太子逼宫,他的父皇推他去送死,是裴绪陪着他去先太子营帐谈判,告诉他,还有三年,他便可以成为皇帝,他不会死在今夜。
那日营帐中,先太子欲斩他祭旗,裴绪拦着他身前,以自身性命为交换,等来援军。
他曾问过他,为何坚信他会成为皇帝?
“兄长,其一你确实会成为皇帝,这是天命,天命不可违,其二我亦有私心,我希望他能一生顺遂。”
他是谁?
他在卫朝差点灭国那日等到了他,裴绪手中抱着的小小婴儿,名裴似,字无定。
那是裴绪曾提过,为儿子取的名字...
圣旨在第三日送到定远侯府,裴似与李吟娥拿着圣旨在房中相视而笑。
“我唱?”
“我和!”
当日午后,她去找挽金,满脸兴奋地说她打听到其余城防图的下落了!
“在何处?”挽金急急问道。
“在国师手上,宫宴那日他与我交代,说大婚之日,他便将城防图送与我们二人。”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国师交代之语详细告知:“说好了,等我助你们拿到图,你可得帮我美言几句,放我们全家一马。”
“这事你放心,主子事成,少不了你的好。”挽金得了好消息,开心离开。李吟娥在她身后,目送她左拐右拐,去了裴定齐的院子。
这傻子,她在心中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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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收拾他哥(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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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照堂的后院有一株繁茂的银杏树,虬枝奋力向墙外伸展,四面的风带着初冬的寒,簌簌一树金随风而下。
今日的日头比往常更早落下山坳,李吟娥回房时,树影深处,裴似负手立于院中,光影树影交织,似一把把碎金照在他身上。
她想起自己临死前,曾骂过他。
骂他脾气坏眼还瞎,竟看不出她是被逼守节,骂他目中无人,怪不得连个夫人都娶不到。
谁知,世事一场大梦,最后是她成了他的夫人。
“喂!树下的那位公子,你娶妻了吗?你瞧我怎么样?”她朝他大喊。
“不巧,英年早婚,贤妻在侧,姑娘,你下辈子早点来找我吧...”他笑着应她。
目光一碰,他们的眼中有彼此,横越两世的彼此。
今日的前厅难得热闹,裴定仪振作起来,穿一身红衣,满身珠翠。
叶姨娘已在定远侯身后老实伺候了几日,仍时不时被霍春挑刺,说她为妾的规矩没学好,等改日抽空,她定要去宫中请一位教习嬷嬷好好教一教她。
她去找大儿子哭诉,结果儿子劝她再忍个几月,大事将成,容不得半分差错。
连日几桩事,件件不顺心,本就心烦意乱,今日一瞧裴定仪的打扮,更是火大:“韦女婿刚被抓了去,瞧你一副红杏出墙的样子,也不怕韦家休了你!”
“姨娘,顾好你自己吧~”裴定仪坐定方应她一句。
席间一时无话,仅余碗盘筷声交错。
裴夫人寻了个话头,问李吟娥的爹娘何时来海陵府商议大婚一事,她娇声答大婚前:“我爹娘有一药草铺,离不得人。”
可就是这一句话,裴似丢下碗筷,手抱在胸前,一脸阴沉。
“你爹娘做的那点生意,有什么离不得人的?”他冷哼一声,面无表情地问道。
她小心翼翼地拉着他的衣袖解释,裴似却不听,拂袖侧身,冷着一张脸。
裴夫人与裴定山瞧出不对劲,一个去哄她,一个去拉他。
“娘,昨夜无定让我尽快接我爹娘来府中,我拒绝了他几句,他便...”余下的话,随着滑落的眼泪,被她全数咽进肚子里。
“你什么身份,敢拒绝我?要不是陛下赐婚,我定休了你!”裴似听到她告状,疾步上前与她拉扯。
裴定山想上前劝阻,反被他推开,裴夫人无奈唤来霍秋。
“无定,你行行好,莫休了我...”她眼泪横流,拉着他的衣裳不肯放手:“不如我写一封书信,让我爹娘改日来一趟,可好?”
“李吟哦,你是存心想看我被罢官吗?”他一寸一寸掰开她的手指,将她推到地上,俯身对她说道:“昨日朝堂之日,陛下还特意嘱咐我千万办好此事,不可怠慢你家,我不亲自去接你爹娘,多少人等着参我一本!”
她掩面而泣,哭着说并非如此,只她爹娘不曾出过远门,又有旧疾,恐他们车马颠簸罢了。
裴定齐冷眼围观这二人的争执,一时拿不定他们之间的真假,但看裴夫人一脸担忧,不像作假,又想起到手的两张图,心想裴似若真知晓他们的算计,怎会将图给他们。
毕竟,他已找人查验过,李吟娥拿到的图全是真图。
“四弟,弟妹也是担忧自己爹娘舟车劳顿。”裴定齐起身去劝,裴似冷眼扫了他一眼,扭头不作声。
他说了裴似一句,又继续规劝李吟娥:“弟妹,我与四弟都是朝廷官员,陛下对太后娘娘一向孝顺,对赐婚一事极为看重,多少双眼睛盯着四弟,他要是不早早去接你爹娘,若传到陛下耳朵里,责骂倒是其次,失了圣心可是大事!”
李吟娥以衣袖捂脸,哭着跟裴似道歉,说自己圣贤之书读的少没见识,不懂这其中的道理。
“瞧你尚算听话,后日去接你爹娘,就这么决定了!”裴似居高临下,一句话择定日子,她不敢再拒绝,瘫坐在地上,乖顺地点头。
裴夫人恼怒自己的儿子蛮不讲理,与定远侯不是亲父子胜似亲父子,想起多年前他负心后的种种往事,一掌扇到裴似的脸上。
裴似突然被亲娘猛扇一巴掌,不敢还手又不敢解释,支吾着说了几句“我我...”之后便不敢开口,乖乖低着头听他娘数落。
裴定山两夫妇,一个跑去劝自己的娘,一个去扶李吟哦,忙得不可开交,一桌之隔的叶姨娘喜不自胜,轻靠在定远侯身边,狠毒地盯着裴夫人笑。
混乱之际,从始至终都坐在椅子上,默默吃饭的裴定仪突然开口:“我要和离。”
叶姨娘的笑容霎时凝住,大步上前揪着裴定仪的衣领,呵骂她想都不要想:“你不能生育,韦家容你至今,你自该感恩戴德!”
儿子的大事将成,她的荣华富贵就在眼前,怎可由着她这个不顺心的女儿胡闹。
“感恩戴德?娘,我不能生难道是我的错吗?”裴定仪对叶姨娘对视,目光中寒意逼人:“娘,事到如今,你还想骗我到何时?”
韦珩被抓后,她想出府去求人救他。
可她的贴身丫鬟春荷拦住她,说韦珩被抓是好事,求她莫要去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