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的主子是谁,萧瑜吗?”
“正是”
刘瑾眼眸中某些情绪翻滚,良久后心里挤压的怒火化为一声笑,这声笑又是那么的自嘲、讥讽、无奈与悲伤。
他说:“自你到东宫那一年,我问你家中情况你说你父母在你八岁那年就死了,是你师父把你带的大,当时我信了而今我再问你一句,你究竟是何人?”
司马衍没有马上回答他的话,而是站起身拿起放在茶几上的香盏然后走到窗边把里面的香灰全倒了
然后才不紧不慢开口回答:“我是何人,也好!我今日不妨告诉陛下我是何人,我姓司马乃东晋皇族嫡系后裔,少时家贫四岁那年恰逢赶上大旱庄稼颗粒无收,我阿翁和家家为了让我活下去把最后的粮食留给了我,也就在那一年我眼睁睁的看着我的父母活生生的饿死在家中,后来幸得师父相救捡回一命,师父教我医术教我如何治病救人,可我这一双手却沾满了鲜血”
司马衍对着窗看着他的一双手,在月光的照射下他的手掌白皙手指纤细,只是那么漂亮的一双手想不到却是用来杀人的“利器”
“正如你所说你明明医术高超本应悬壶济世,为何要用医术置人于死地,我瞧着你应该不只是害了我一个人吧!”
司马衍望着月光脸皮抽动,为了覆灭这个王朝这一点执念他的心已经变得扭曲,勾唇邪笑像是发了疯般转眼对他道:“对啊!陛下现在才知道啊,我告诉你,你的弟弟刘休、郑夜泊和她的那个老婢等等这些人都是我害死的,还有陛下妹妹肚子里孩子是萧无衣让我解决的,怎么样啊陛下,很震惊是不是,我都不知道我能害死那么多人啊,哈哈哈哈哈哈”
刘皱着眉看着他发疯,摇头用着不可思议的眼神去打量着他,“你太可怕了,这么做就不怕那些被你毒杀的冤魂回来与你索命吗?”
“索命?要索也是索陛下的命才是啊!我手上沾染的人血还远不如你们这些皇帝手上的多”
“你什么意思?”
司马衍把玩着他的手继续道:“永泰十六年,江州大旱民不聊生而我们的皇帝在做什么?他在求仙问药日日与那些方士谈论鬼神之说导致朝廷腐败,对他的臣民置之不理,就是因为他的不理使得成千上万的黎民活生生的饿死,我说的不对吗?”
永泰十六那年,他不过才堪堪四岁罢了,只记得那年江州发生一场大旱,死了很多人,两年后突然好了,后来他便也不太记得这件事了,毕竟那时还小什么都不懂。
“就算如此,难道这就是你要弑帝的理由?”
“你们这些王公贵族啊!一点都不懂底下人的疾苦还天天叫着要为民分忧简直可笑,我本是皇族如今却落得这般田地都是拜你们刘氏一族所致”
“是,确实是我们刘氏一族对不起你,但这已经,已经是前人的事了,我们刘氏一族该死的死了不该死的也死了,你已经达到了目的,难道这还不够吗?”
刘瑾的手死死的抓着被子头上的汉如雨似的落下来。
“前人栽种的因自然会让后人来尝,不管这个因是好是坏都必须承担,你虽然是个好帝王但这个朝代大限将至,就算不是我给你下的毒还会有其他人给你下”
司马衍的每句话都好似一把巨石重重的砸进刘瑾的胸口,他明白他说的没错,自武帝创业至今已有五十九年,这五十九年间皇权争斗不休,宗亲叛乱不断,君王诛杀臣子无数。
这些弑父、弑母、弑臣、兄弟相残的事情屡见不鲜,到了刘瑾这一代这个王朝别说子嗣了就连宗室子弟都少得可怜。
身为帝王的他也感觉到了这一点,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他阻止不了这些争斗更无法繁衍子嗣,他是那么的无力又无助。
“既然是你下的毒,那你告诉我你给我下了什么毒?我想死的明白些”
司马衍指着那茶几上的香盏说:“还记得我给你安神香吗,我知你先天患有头疾所以在你的香里掺了黄花杜鹃的毒汁”
说完这些,只听到刘瑾惨笑一声,低垂下头眼神空洞没有言语,过了良久他才对他开口:“原来,我一直都被你们蒙在鼓里”
司马衍静静的看着刘瑾陷入绝望,不知为何明明他已经达到目的心里却没有一丝快意,反而十分压抑然而他们之间的谈话都被门外前来送茶果的黎歌听的一清二楚。
方才司马衍进去后就把这里的门给关上了,此时的黎歌感觉一把匕首插进来自己的心里,她吓得双手颤抖差点就要把手上的东西打碎。
心道:“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早早的察觉到,他喝的药是我煎的香是我点的,没想到我尽然间接成了害死若生的帮凶,他们怎么可以这般无情残忍”
黎歌瘫坐在地上眼睛睁大目光涣散,她想喊却是哑然无声,她想逃却感觉脚下拴着一条铁链让她寸步难移。
门内,刘瑾不想再看见他直说:“你走吧!孤不想再见到你”
司马衍紧握双拳喉结滚动对着刘瑾还是行了君臣之礼:“臣,告退”
他起身退后两步转身走出,推开门的那一刻他一眼便看到了瘫坐在地上的黎歌,他瞳孔放大有些惊恐,面对黎歌他八成知晓了自己与刘瑾的谈话早就被她听到
司马衍不知道说些什么也不能说只是把双手握的更紧,最后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离开这座宫殿。
黎歌在巨大的震惊中从地上缓慢站起,她的膝盖发抖每挪一步都是艰难,当看到刘瑾已经瘫坐在床下大量大量鲜红的血液从他的口中吐出时,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跑过去抱住他,她已经没有了办法,自责与难过环绕在心头,再也没有语言去与他诉说
刘瑾抬起手抚摸着她的头,眼里满是不舍,血沾染到她的头发上,心中的痛如万剑穿心般难忍,微薄的嘴唇哆嗦开口道:“文殊奴,别哭!这事儿不怪你”
黎歌从他怀中起来脸颊已经上泪渍纵横,“怎能不怪呢?若是自己再细心一点就好了,要是早点察觉出异常也许你就不会这般痛苦了”
问这世上有没有最痛苦的事,没有比看到自己的爱人先一步离去来得更加沉痛,一生一死从此阴阳相隔,情到深处又怎能接受这个事实
刘瑾撩起黎歌额前的碎发将它放到耳后,宽大的手掌抚摸着她的脸颊,深知自己时日无多,怕走后心爱之人待在这皇宫里不安全,此刻的他眼里只有黎歌周边的一切景物都与己无关
昔日锦衣玉食,爱人相伴,手握至高无上的权利,江山无限情爱无限,可到了最后他却不得不向命运低头,带着遗憾和不舍告别爱人永远的离开这个人世间
刘瑾短暂而坎坷的一生即将到达终点,而现在他只想看着她什么江山什么权利都已经不重要了,再看几眼吧!好好的再看她几眼,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几日,再不看就来不及了
他无力道:“文殊奴,过去在宫里有我,你可以在这里长待,有我护着你也不必害怕,日后我不在了就没人再护着你了,我最是不放心生怕你受欺负,明日你就回家吧!”
黎歌摇头泪眼汪汪,“不,我不走让我陪你到最后吧!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也不放心,若生我求你别赶我走”
刘瑾劝解她,“文殊奴,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也很想和你长相厮守恩爱白头,可悲的是我们都生错了时代,我是这个王朝的皇帝,只要它一天还在我就必须要坚守到最后,是我负你了你,欠你的下辈子再还吧!”
“我不要,什么来生来世什么下辈子这些都是假的,倘若真的有那等你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就什么都忘了,千年以后,万年以后你又怎么可能还会记得我,我只想和你在今生”
今生今世都无法圆满到了来生又怎么还会相见,他恨自己疾病缠身不能像寻常人家一样健健康康的,还要让爱人整日在病榻前伺候喂药,明明生在帝王家却事事都不能如意,给不了她想要的更护不住她
她恨自己没能早早察觉出身边早有奸细,连每日起居要用的东西都没有检查仔细,粗心大意害了他也害了自己,怎么会到这样的田地
双方都在自我谴责,刘瑾回望这一生竟是磨难,眼神恍惚迷离感慨道:“少时,我便想为何人人都想要坐上这把龙椅;是不是没有它这天下之人就不会心存贪念更不会燃起腥风血雨祸及芸芸众生,而现在当我坐上这把椅子后才逐渐明白什么是天子之怒,伏尸百万,当权者可以只手遮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也受尽了皇权所带来的折磨”
黎歌内心伤痛如暴风骤雨在此刻难以停歇,声音哽咽沙哑,“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这般折磨你,若生呐!你不能丢下我不管”
“江山太重,我负担不起,这个王朝注定是要走向灭亡,是天要亡我江山,亡我大宋,可怜先祖们造下的罪业到最后的报应都落在我的头上,文殊奴,我真的很对不起你”
她颤抖着双唇抽泣道:“纵使求得上上签,难敌今生两无缘”
刘瑾抬手替她擦去泪水,他面目憔悴,那双桃花眼像是快要沁出血来,面对即将要降临的死亡只能选择坦然接受,他们无能为力,他们束手无策,在这夜里把内心的苦痛释放,然后安静等待命运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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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千古兴亡繁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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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歌拿了一张干净的毛巾,含着泪擦拭着刘瑾脸上的血渍,她解开他的脏衣服又拿了一件干净的睡袍给他换上
挽着刘瑾到床上躺下给他盖上被子,刘瑾握住她的手腕眼中不舍,黎歌冲他眉眼弯弯噙着淡淡的笑意,反握着他的手安慰道:“你睡吧!我在这陪着你哪也不去”
“文殊奴,你说我是不是很失败?”
黎歌微微摇头否定道:“不是,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我知道若生已经尽了很大力了”
“我这一生命途坎坷天生患疾,幼时丧母到了弱冠之年又丧父,手足不亲挚友一个个离我而去,到头来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刘瑾话语间仍带着哭腔,黎歌眼中沁着复杂的情绪手掌抚摸着刘瑾的脸,掌心里含着专属于她的温度,触碰到皮肤时还会有点摩挲感
“不是还有我嘛,你的身边还有我陪着你,别想那么多了,快睡吧!”黎歌俯下身轻吻刘瑾的额头,看着他握着自己的手合上眼
寝殿昏暗却只点了一盏蜡烛放在刘瑾床头边,火光照在她脸上,暗橙色的灯光下照应出黎歌脸上的忧伤,眼神落寞忧郁注视着刘瑾的脸庞
脑海里回荡着那句话:“历史是无法改变的,他终有一日会在一场政变下身死,你和他在这一世缘分太薄,终究难以相守到老”
当初一心只想要回到他身边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如今话语应验才想起,面对现在的状况黎歌心里滋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她暗道:“从我来到这个时代开始,我一直都是尽量保持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待问题,我深知自己无法阻止历史的洪流,黄驹变法时我是一名看客、明贞皇后一案时我也是一名看客、宣阳门之变时我还是一名看客,而现在我不想再看下去了,为了若生杀了萧瑜改变这个历史,说不定他的王朝就能一直延续下去,起码不至于到了若生这里断送被萧瑜窃取,也许这个计划听起来很疯狂,但我想用我的方式来延续这个王朝的命脉”
烛火突然晃动的厉害,黎歌抿紧唇要紧牙关,眼里透着狠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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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巳时,黎歌向刘瑾说要回家探望黎帆,待出了宫门口她便叫车夫调转方向前往韩府,她这一次来没有提前下帖子给人家,寒花坐在她旁边看着她低着头很没精神,担忧问:“姑娘,你是不是病了?”
黎歌抬眸否认道:“没有啊!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可我瞧着姑娘真的很像一个病人,以前姑娘的脸看着都是有血色的眼睛炯炯有神,自打姑娘从别宫回来后脸就变得泛青没有血色,眼睛也没有以前那么明亮了”
黎歌想起之前在别宫里自己偷偷喝了王皇后专门给刘瑾配制的汤药,她做不到亲眼看着刘瑾被自己毒死,故而从那天仁寿殿回去后,她就自己煎了药瞒着所有人给喝了
面对寒花的疑问,她现在也不知该说什么回答她,只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掩盖心中的苦涩,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或许是这几年事多吧!阿翁病弱,陛下在别宫的时候过得困苦,还要时时提防宫里的眼线,我受制于王皇后每时每刻都是提心吊胆的,如今好不容易苦尽甘来又掀风浪,我能不累吗!”
寒花低头噘着嘴为黎歌打抱不平,“陛下真是,说什么会爱护好姑娘,他自己都顾不上来还要拉着我们姑娘陪他一起,为他伤心、难过,当初家主就应该心再狠一些,不该答应姑娘进宫的”
黎歌心下哀叹面上平淡如水并未对此气愤,语气平和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有时情到深处便会不顾一切,哪怕从一开始就知道结局是悲惨的也要一头扎进去”
寒花听着一头雾水,黎歌感受到自己的肺部沙哑干燥,立马捂住嘴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咳......”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寒花紧张的轻轻拍着她的背,黎歌难受的皱起眉,拿开手看见掌心上沾染着自己咳出来的血
寒花瞬间惊恐万分脑袋空白,“姑娘,这是...血呀!”
黎歌瞳孔震动紧紧抓住寒花的手腕严肃警告道:“今天的事不许向任何人提起,知道吗?”
“姑娘是打算瞒着吗?要是这样病情只会越来越重,您会没命的”寒花苦劝道
“寒花,算我求你,不要告诉阿翁他们,我不想让他们再为我操心,这病是我自己要承受的”黎歌眼神中满是哀求
寒花为她伤心,问:“姑娘操心着他们,那他们就不能来操心姑娘您了吗?”
“好寒花,我求你真的不要告诉阿翁他们”
寒花扭过头咬着唇忍着眼中的泪珠,急促呼吸着难受道:“好吧,奴婢答应姑娘不说出去就是”
黎歌松了口气拍了拍寒花的手说:“谢谢你,替我瞒着”
寒花最终还是没忍住回过身抱住黎歌声泪俱下,“姑娘,寒花不想让你离开”
黎歌感觉心脏堵塞脸上透着无别的悲凉与伤感,鼻子酸涩
寒花哭罢拿出随身带着的手帕擦拭着黎歌的嘴和手,黎歌看她红了眼,说:“待会儿你就不要下去了,在这里等我就好”
“可是我.....”
黎歌插话制止道:“听话,不要闹”
寒花垂眸不情愿答应:“好吧!我听姑娘的就是了”
马车行驶在街道上大约过了三刻钟的时间才到达韩府,感应到车轮停下她立马起身钻出踩着脚蹬下来
走上台阶到门口准备敲门,大门突然打开里面韩江穿着朝服出来,二人四目相对皆是惊讶于怎么这么巧
“师妹?你不是在宫里吗?”
黎歌打量着韩江上下问:“师兄,你这是要进宫吗?”
“对啊!我有要事与陛下说,不过看师妹突然来访想来你也有事要同我说?”
黎歌肯定道:“是,师兄可否暂且先不进宫,我有件事想要拜托师兄帮我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