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恒常这种善于用兵,屡战屡胜的常胜将军就更逃不掉了,朝廷破例提了他为夜城的节度使兼太守,换句话说,如今的落鹿成了宋恒常的天下。
宋恒常性子和之前差不多,还是一副冷冷的样子,面对着久未见的温元也没露出多少惊喜的样子,温元在他乡见旧人,情绪倒是很高涨。
现在落鹿是百废待兴之时,宋恒常忙的团团转,吩咐下人把人带到收拾好的客房休息之后,就急着出了府。
给温元他们带路的是管家老伯,人很细心。
他把人带到早就收拾好了的渴泉院和春渡院后,又去厨房催膳食了。
管家老伯一走,温玉性就来了,他刚从外面回府,听到下面的人说接到温元了,迫不及待的就赶了过来。
“五妹,快出来,看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这可是落鹿独产的香梨和枣子,个头又大又甜,别地要想吃上可不容易,知道你要来,我特意托人买了几筐,正好你能尝尝鲜。”说完温玉性自己先随手从下人抬进来的筐上拿了一个香梨,放衣袍上擦了几下,咔嚓一声咬开,香甜的汁水一下子就钻到了温元的鼻腔里。
温元是吃水果大户,这会见到这么多的香梨和枣子心里很是开心,她先各挑了小半筐出来,遣人送去渴泉院,才又从正厅里找了两个红玛瑙玉盘出来,装了几个洗干净,这才端着洗好的梨和枣子和温玉性一起进了正厅。
“我跟你说,现在卫生巾卖的可好了。刚开始那些走商还不肯进货,又是嫌东西贵又是嫌晦气。可等有人带去圆月和海市城卖出去赚的盆满钵满之后,现在都抢着要了。”
“火热程度丝毫不逊于之前的还香楼。”温玉性说起来不停。
之前的还香楼有温经悦又有徐家兄弟,他就是个跑腿打杂的,谈不上有大作为。
可卫生巾不一样,这是他一手搞起来的,能不高兴吗?
“都是四哥的功劳,分红就不用给我了,就当是我为漾漾添嫁妆了。”
“哪有这个理……”
两人还没吵出个章程来,陈管家就来唤他们到前院的花厅用饭了,说是已经派人去渴泉院里请人了。
“陈伯,宋夫子一会也同我们一同用膳吗,我想当面跟他道声谢,借宿本就是打扰,还事事劳你们费心了。”
“小姐这话就是折煞老奴了,人多这府里才有人气。老爷今天急着出门,是去处理两国百姓间引发的□□了,赶不赶的回来没个准信,咱们就不等了。”
晚膳宋恒常确实没回来,在温元他们用完膳之后都没见人影。
温元回院之后看到白天温玉性送过来的果子还剩大半,唤了陈管家过来,给了他一些银子,让他出府帮忙找人加急送到云边城外的军营驻地上,陈管家乐呵呵地应了。
夜里温元躺下之后,心里还在想着宋恒常的事,迟迟睡不着,干脆起身自己提了盏小灯笼踩着月色出了院门。
这个时候府里的人都睡了,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省灯油,温元走了好一会也没见到几盏亮着的灯,偌大的太守府显的静悄悄的。
温元走着走着把手里提着的灯盏吹灭了,今夜的月光很亮,就算没有灯也不妨碍温元看路,点着灯反而是扰乱了月下的婆娑疏影,温元没有这种多此一举的爱好。
白日里温元没有仔细看,还没发现,这太守府好像大的有些过分,她走了小半个时辰好像也没走完一角,而且这里面的装潢仿的是海市那边的江南园林风格,稀少昂贵的太湖石随处可见。
宋恒常这种夜里没人连灯都舍不得多点的风格,自然舍不得这么大的手笔,这里面的很多东西,光是从海市运过来,就要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
温元猜想应该是宋恒常的前任仗着天高皇帝远的自己在落鹿这里当起了土皇帝,不然也不敢超出规制,把这太守府修的比圆月的御史府还大,可惜温元听说他人早就死在了单于人的马蹄之下,不然这会估计就要在吃牢饭了。
温元绕着绕着就绕到了前院,正准备返回的时候,她看到陈管家从另外一边提着比她手里要大的多的一盏灯去打开了府门,宋恒常带着两个小厮走了进来,温元抬头看了看月亮的位置,这会已经是亥时左右了。
温元没有惊动任何人,自己悄悄地回了院子,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第二天一早她的黑眼圈把薛星穗吓了一跳。
早膳是各人在各院里分散吃的,吃完之后温元想去找宋恒常,结果又扑了个空,这回连温玉性也不见人影了。
直到温元一行人离开太守府,她也没正经跟宋恒常说上几句话,百废待兴的落鹿城到处都需要宋恒常,他的脚步根本停不下来。
但就算宋恒常这么忙,温元他们离开时,包袱里还带了不少他吩咐人送过来的果子,见不到人的温元只好留了一封书信聊表心意。
从落鹿出来还没到二月,他们一行人的脚步一刻也没停歇,很快就从跟落鹿相邻的天堑走过十三城,回到了最开始的圆月。
十四岁那年,温元也是在这个时候被迫离开了温家,这一走居然是三年,站在温府门口的温元有些近乡情怯,她的手抓了抓包袱的带子,再松开的时候留下了抚不平的褶子。
她抬头看了上面的牌匾很久,终于攒足了勇气,抬脚上了台阶,拿起金狮嘴里的圆环,缓缓扣响了她家的门。
“来了来了。”里面传来的是郑管家的声音,就算还没见到人,单是听到声音,温元眼眶就抑制不住的红了起来。
“请问……”郑术把厚重的大门拉开,还没见到人就先习惯性的开口问人了,等他把大门拨开,看到门外站着的是温元的时候,“五小姐……您回来啦……”短短几个字,一向善口才的郑术断断续续才说的完,声音早就哽咽的不像话了。
“郑伯,好久不见。”温元本来就是在强忍眼水,这会一开口,就像打开了泪腺的阀门一样,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哗哗地往下流。
“回来是好事,小姐怎么哭了呢,一会老爷夫人他们看到该心疼了。快进来,快回家里面来。”
温元皮肤白,这几年在外面走了那么多路也一点没晒黑,这么一哭鼻子耳朵跟着红了起来,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可让心里把她当自己女儿一样的郑术心疼坏了,忙把人带了进来,唤人去意合院和松鹤院通报了。
温元还没走到意合院,温清和就扶着徐京华赶了出来,一见到温元,徐京华放开了温清和扶着她的手,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死死抱着温元不撒手。
她把头埋在温元的肩膀上哭的很小声,细碎的哭腔断断续续的,滚烫大颗的眼泪却源源不断的从她的眼角滑落掉进温元的领子里,烫的温元的心一抽一抽的痛。
以前徐京华抱着温元的时候,温元只到她下巴,现在再抱,却已然与她同高了。
温元回抱住了徐京华,像小时候被徐京华安抚一样,一下下地拍着她的背,两人就这么互相依偎着,直到青石板的地上传来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
温老夫人的情绪比徐京华更不稳,她一来,吓的温清和赶紧上前扶住了她。
温元也从徐京华的肩膀里把埋着的头抬了起来,她本来以为自己哭了那么久,泪应该已经流干了,但是一见到温老夫人,本来已经快要拧上了的泪腺阀门又一下子被冲决提了。
“祖母。”温老夫人比前几年更老了。
银发拐杖,温元一看到这些,越发哭的不能自抑,突然就像哮喘发作一样,一抽一抽地喘不上气了,然后在场的人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温元晕了过去。
“快快,快去请府医过来。”温元这一倒,府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
第99章 人面已变事事非
===============================
“夫人无需担忧,小姐是过度劳累,加上一时情绪激动才会导致晕厥,只需好好休息即可。这几日饮食方面要特别注意,千万不可急于进补,切记此事需徐徐图之。”廖大夫给帮温元诊完脉之后说道,“药物方面我一会会让徐小子煎了端过来,火候方面还是他掌握的好。”
“有劳大夫了,您慢走。”徐京华听到温元没什么事之后,神色终于好转,也有力气把大夫送出正厅门口了。
“这是老夫应当做的,夫人何需客气,我这几日都在妙手堂里,有什么需要尽管叫人来找便是,那老夫这就告退了。”
徐京华送了廖大夫出门之后又回到了温元的榻前,倚靠在温清和怀里,好像刚才能客气的把廖大夫送出门已经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气,现在只能靠守着温元恢复一二。
温清和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离开他的妻女,前几年他想有这么个机会守着她们都祈求不来,如今有了可不得好好珍惜,等晚上温玉章回来,他们夫妻才算真的圆满了。
温清和夫妻此时是有女万事足,那其他的琐事只能是温老夫人撑着她的一把老骨头来管了,“阿穗,这些年是你一直在照顾小姐,她的事你最是清楚,她是怎么闹到累成这样的,你一五一十的说给我听听。”
“回老夫人,小姐是思家心切,日夜兼程的往回赶,这才累倒了,是我没有照顾好小姐,还请老夫人责罚。”
薛星穗刚才看着温元倒下的时候也慌了,自三年前温元发了那场吓人的高烧之后,她就一直很注意温元的身体,在外面这么多年无论是露宿荒野还是步履不停,她都没有再让温元生过病,没想到才回到温府又破了这个戒。
“罢了罢了,圆圆的性子一向执拗,她决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你也许久没回来的,去跟你兄长团聚吧,这里有我们。”温老夫人不是不讲理的人,温元小时候跟她亲近,她能不了解温元?而且这些年薛星穗一直在她身旁伺候的周到,一回错漏温老夫人也不会抓着不放。
温元是在晚膳的时候醒转过来的,眼睛一睁就说想说饿了想吃饭。
小厨房里一直用文火温着粥, 这会温元一开口,立马就有人端了上来。
徐京华塞了个枕头到温元的头颈处,让她舒服地靠着,又从下人手里把粥接过来,“来,阿娘喂你。”粥是用莲子花生桂圆和着糖一起熬的,“我们圆圆喝了这甜粥呀,以后的生活就都能像这甜粥一样,甜蜜顺遂,平安无虑。”
温元喝着徐京华递过来的甜粥,一口咬到花生,一口咬到莲子,再一口又咬到桂圆,很快就把满满的一碗粥都吃完了。
吃饱睡足之后她整个人都重新活了过来,左看右看的没见到温老夫人他们,于是开口问道:阿爹他们呢,怎么都不见了?”
“怎么,嫌阿娘陪着你不够呀,刚吃完我喂的粥就惦记别人了。”徐京华把碗递给一旁的下人,空出手来又帮温元把被子往上提了提,直挡到她整个脖子都不见了才舍得松手,然后语气带着点小抱怨,好像只要温元敢说一句是,就要她把刚才咽下去的粥还出来一样。
“阿娘,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要比撒娇哄人,温府上下有那个人敢跟温元争锋,她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可信度,整个上半身都斜出了床外,贴到京华身上去了,还像小时候一样黏人。
“阿娘,你晚上不要爹爹了,就在这里陪我一起睡好不好,我好多年都没有跟阿娘睡过觉了。”
“那可不行,今天用完晚膳你就得搬回你自己的院子了,哪有人这么大了还赖在爹妈院子里的,说出去惹人笑话。”温元小时候一直住在意合院的偏院里的。
不过后面几年,温元年纪渐长,徐京华就给她另辟了一院,用的是咸宜二字。
诸事咸宜,没有比这更合徐京华心意的了。
“阿娘,我不要嘛……”温元还想继续软磨一下,谁让徐京华的软肋就是心软呢,可是显然她没有这个机会了,因为温玉章和温清和已经从门外走了进来。
“五妹,你又在跟阿娘撒娇,想要什么跟哥哥说,哥哥现在可攒了不少私房钱呢。”
温玉章同样深谙温元的为人,毕竟这人是从小抱着他的腿长大的呢,搞的他小时候老被其他人笑话,说他身后块个甩不掉的牛皮糖。
最惨的是这话被温元听到了她就要开始哭,温元一哭,自己就得跟谢霄时撸起袖子去找说这些话的人打架,打不过就要叫谢霄时和箫执林来帮忙。
打赢后还得回头把温元哄好,现在想想自己跟谢霄时小霸王的诨号还真全是拜她所赐。
“哥哥那点钱还是留着给我娶嫂子吧,我可不敢惦记你的荷包。”要说起来,温远荷包比他哥要鼓多了。
这些年温元吃穿用度处处都有人打点好了,私房钱是一点没动过。
反观温玉章在刑部里经营,处处都得用钱,又担了个温府嫡长子的名头,跟同僚喝个小酒什么的,哪回不是他掏的腰包。
长久下来也是笔不小的开销,所以现在他能使的钱跟温元比起来那可差的远了,不怪温元瞧不上他那点细碎。
温元和温玉章还没能争出个输赢,薛星穗就来说前面有人叫开饭了,跟薛星穗一起过来的还有个丫鬟,这边院里说完之后就准备往松鹤园去,被温元拦下了,她刚吃了实在的一碗甜粥,肚子还饱着,接了丫鬟的活正好消消食。
现在这府里属她最大,其他人也乐的依她,“对了,你到西院那边叫一下人,四哥现在没在,二姐跟三哥我也好久没见了,看他们在不在,一起叫过来吧。”温元拦住了正准备回前院复命的丫鬟,吩咐道。
丫鬟没敢立即回温元的话,她视线完美躲过温元看向了她身后的温清和夫妻俩,得了他们的点头之后才应声退下了,而这一场小动作温元是丝毫没察觉到的。
温元一回来,浮山寺里就派人把糯米团送了过来。它被温元扔下在寺里三年,正发脾气呢。温元刚把兔喂饱,正好带它出来一起做个消食的伴。
温府有专门负责打扫的人,就算是外面的路也比一般人家里的地还要干净,糯米团又有灵性,从来没在跑丢过,所以温元也放心让糯米团下地跟着他们走。
没料到糯米团好像一点要自己跑消食的意思都没有,温元一放它下地,它就跳到了温玉章的脚下,温玉章一动,它就跟着他的脚步继续蹦两下,温玉章一停,它也跟着停,把自己缩起来倚在温玉章脚边。
“还真是物似主人,怎么都对别人的腿脚情有独钟呢?”刚才那一轮温玉章没赢过温元,这会有这么个好机会能挤兑回去,自然抓紧不放。
“你……我懒得跟你费口舌,一会找祖母评理去,看祖母帮谁?”谁小时候没有点黑历史呢,温元被戳到了痛处,没法反驳,只能撂狠话了。
松鹤园里变化不大,就是温元在海市城见了徐老夫人的留仙院之后,再看松鹤园就总觉得松鹤园的正厅前缺两只像留仙院里的仙鹤一样的神兽,刚刚还觉得自己的私房钱没有用武之地呢,这会不就有了吗?
温元进了松鹤园第一个要叙旧的肯定是她小时候被她祸害惯了的那池子锦鲤了。
池子里安了过滤的湖石,又有活水,这么多年好像也没有什么变化,但是温元蹲下来双手托腮,手肘立在池边砌的一圈石围栏上,这么一细看就能发现里头的锦鲤没有之前温元在时那么肥实了,而且一群群游动的锦鲤里添了不少小鱼,把池子填的更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