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前世长到那么大社会阅历也不少,邱静岁知道凭借自己的家世和人才要想高攀上卫国公府的难度比鲤鱼跃龙门低不了多少。而且在明知她深陷困境的情况下还愿意用自身的权势地位来救她,只要陆司怀不是个菩萨,他必定另有所图。
那自己究竟能给他带来什么?
想了许久,邱静岁才终于犹豫着开口问:“是因为我知道一些案子的细情,所以你需要我帮你打掩护吗?”
“不对,你根本不想查案子。”邱静岁咬唇,又问,“还是说因为贵府权势滔天,在婚事上必须低娶?”
陆司怀挑了挑眉,从两人的几次接触中,他已经发现邱静岁是个脑子转的很快的人,但能这么快想到关节,以她常年在深宅后院生活的经历来说,足可以称得上一句聪明。
“是。”陆司怀直截了当地承认了。
邱静岁呼了一口气,虽然还是无法接受他的提议,但是这样的原因摆在这里,让陆司怀之前有些暧昧的行为和刚才的话都合理了起来。
明明猜到了原因,但邱静岁却沉默着迟迟没有回答,这根陆司怀想象中有些不同。或许他喜欢玩弄人心谋算,但面对邱静岁的时候,他却从本心中不愿意使出那些手段。
所以他再度开口问:“你意下如何?”
坐在他对面的邱静岁面色古怪,连耳环纠缠到发丝上,将耳垂坠得微红都没有察觉。
陆司怀看着那缕勾住耳环的发丝,指尖不受控制地动了动。
“多谢陆大人好意,即便借此能一劳永逸,我应该也不会这么做。”邱静岁苦笑着摇头。
“为何?”陆司怀的语气骤然冷下来,他没想到她拒绝的如此干脆果决。
原因有很多,婚姻不是儿戏,相隔两个时空的,接受完全不同思想的人相处得越多只会越难受,相比起来家世的差距反而成了最不重要的一点。
除此之外,亲耳听到一个又一个年轻鲜活的女孩被杀,尤其是还要给她变相死亡预告,让她疲惫不已。
生命的分量太重,她真的觉得呼吸不过来了。
邱静岁无法做到坐视不理,她心中有一个模糊的声音渐渐清晰:为了不再有这样的惨案发生,我要一直一直查下去。
但既然陆司怀本心并不想查案子,邱静岁的万般理由最终也只化成一句:“那太委屈您了,陆大人有更好的选择。”
邱静岁长舒一口气,她拿出几个铜板放在桌上,站起身来:“这是欠您的茶水钱,以后我会识趣,不再因为案件打扰您。”
“不说实话?”陆司怀的语气似疑似讽,把邱静岁噎了一下。
她无奈地笑了一下,转身朝门口走去。
随着椅子挪动的声音,邱静岁的手臂被人握住,她屏着呼吸回头去看,陆司怀的目光直直凝视进她的眼中,让人窒息。
挣脱了两下未成,邱静岁看着对方用另一只修长的手将桌上木盒扣阖上,提起送进她手中。
陆司怀放开了她,不快的表情一闪即逝,却沉默地一语未发,看着邱静岁略有些慌乱地走出了逢金。
第33章
之后, 邱静岁除了给之前接下的官眷们画像之外再没有出过门,能退定金的也退了个干干净净,即便如此, 按照她的速度,起码也得等到惊蛰才能把手头的画像全部画完。
不过在元宵前后, 她将牛夫人的画交付后, 其他客户开始纷纷找上她要退定,她从牛夫人的管事媳妇口中得知了缘由。 “邱小姐瞒着我们夫人在平埠街摆摊给平头百姓画像, 还有脸收这么高的价钱?”管事媳妇气冲冲道。
最后经过商议, 管事媳妇松口说要退一半的银子才肯罢休。
在邱静岁的示意下,珍珠气呼呼地把钱给了那媳妇。
本来大有可为的一番事业就这样半路夭折,说不心疼是假的,但当断即断, 不然反受其乱,既然有了决定,必然要有所取舍。
刘夫人见别家下人来的次数过多,也问过邱静岁其中缘故, 不过邱静岁都没有说实话, 以自己惫懒遮掩了过去。
她在平埠街摆摊的事情,可能是宋家传出去的, 也可能是陶衡, 总之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邱静岁无意再去追究。
过了元宵后, 韩国公府的画班重新开课, 这次邱静岁一迈进门就察觉到同窗们异样的眼光, 而从前一直对她多有指点的龚思道的态度也变得微妙起来,虽然没有直接将她赶出去, 但明显冷淡了许多。
其中崔宓的态度尤为奇怪,邱静岁好几次注意到她总是用探究的目光看着自己,但等到说话的时候又归于正常。
人是环境动物,即便邱静岁内心再坚强,长期在这种氛围之下也难免收到了一些影响,她开始变得沉默寡言起来,非必要不同其他人进行交流。
这天下课后,崔宓拦下了她:“家里做了烤鱼,邱小姐陪我一起吃驱驱寒气吧。”
“好。”
两人在暖阁中落座,丫鬟将热腾腾的烤鱼摆上碗盘,邱静岁端着一碗粳米饭,一口一口,吃的很香。
崔宓只吃了一点点就停了筷子,过一回年,她反而瘦了许多。
“龚画师同我父亲说不想再教你了。”崔宓语出惊人。
邱静岁夹鱼肉的手一抖,但接着又像是没听到一般将肉送到口中,直到吃完饭起身告辞时才回道:“我明白了。”
“为什么要那么做?”崔宓不解地问,“事到如今,连我也无法为你求情。”
“既然不成,也没必要强求。”邱静岁朝她笑了一下,“谢谢你,崔小姐。”
二月初九会试,邱家全体出动去送考,邱禹白颇有压力,但却一直在笑着安抚家人。
目送邱禹白进入考场,回家后邱静岁倒是折腾起了作画工具。
为了方便随时随地作画,邱静岁在家里翻腾了好久找到一块还算方正的木板,让珍珠没事就磨,磨了很久才变得光滑可用。她买纸的时也会让店家帮忙把纸切成四四方方的,适应画板的大小。
因为没有合适的夹子,邱静岁另辟蹊径只得用浆糊代替。
有了这些工具,可以方便她带着轻便的画板走动,随时作画。
值得庆幸的是,在这段时间之内,邱静岁没有再做过那种预告的梦境。
二月十五,邱禹白考完回家,人整个瘦了一大圈,刘夫人心疼不已,张罗着炖补品,邱元思问儿子考得如何,邱禹白面露难色:“今年的题好像格外难,儿子没有一举即中的把握。”
邱元思有些惋惜,但他自然懂得会试的难度,也就道:“未中便继续勤学,以待来年。”
“是。”
一道春雷惊百虫,蛰虫OO@@从不知哪里的泥土中钻出来。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惊蛰。
会试放榜要等到四月中旬杏花盛开之际,在这段期间邱禹白成了全家最闲的一个人,他长年在外读书,不认识几个京中好友,除了偶尔出去交际,剩下的时间不是在家中温书,就是闲逛。
这天他收到外地朋友寄来的一罐新茶,想起妹妹从前爱喝这个味道,就带上往妹妹的住处走来。
离得近了,他看见妹妹正蹲在檐下,手里拿着一块四四方方的板子正在上面写画着什么,神情专注,连有人到来都没注意到。
“妹妹,在忙什么呢?”邱禹白走到她面前,正要落下脚步,就听得妹妹出声阻止。
“别,不要踩它!”
邱禹白往下看去,一只深红色的蚯蚓正在地上扭动不止,环节褶皱随着动作一张一弛,不用摸都能想象到它身上的粘湿感。
邱禹白想起从前在家的时候,邱静岁是最害怕蛇虫鼠蚁的,如今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不但不害怕,反而认真描绘起来。
“这是今年新下的毛尖,送来给妹妹尝尝。”邱禹白收回脚,将茶罐交给珍珠。
邱静岁扫了一眼:“我不爱喝茶,这么好的东西给我也是浪费,哥哥还是留着自己喝,或者送给懂茶的好友吧。”
邱禹白心中更疑,但他没有说出来,而是转问道:“三年前你落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看见妹妹脸上竟然闪过心虚的表情,随即就推说身体不舒服,显见是要送客。
“需不需要请郎中?”邱禹白面上关心地问。
“不用不用,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大哥不必担心。”邱静岁忙道。
“好。”邱禹白答应着离开了妹妹的院子,脸上的担忧随即被浓重的怀疑取代。
从回到家以后,自己这个妹妹无论是性格还是行为举止,都同他记忆中有很大差别。这些变化究竟是落水失忆带来的,还是另有原因呢?
第34章
三月草长莺飞, 湖边柳发新芽,邱静岁蹲在厨房烧着折来的柳树枝,将碳化的枝条小心翼翼地搁在纸上, 捧宝贝一样带回屋里。 她拿手帕捏起一根树枝在纸上作画,不小心用力过猛, 枝条立刻从中间断开。
斟酌着力道, 邱静岁接连试了好几根,都未能完整画出一条线。
她愁容满面地将柳条放回去, 正抓着头发想法子, 珍珠提醒她该去用晚膳,邱静岁只得暂时打住自己的实验。
距离放榜越来越近,邱元思和邱禹白经常在用饭时说几句科举的事,也难免带到公事上面。
“吏部有为父的同年汪大人, 我已经打好招呼了,如果你此次能中,他会尽量帮你留京任职。”邱元思道。
“父亲费心。”邱禹白道。
“衙门得好生选,京兆府、刑部、大理寺这些地方不是普通人家好待的, 门下省和太常寺、太学都有缺, 去这些地方好些。”邱元思似有所感。
邱禹白听出来话中深意,他怔了怔, 担忧地问:“父亲可是在公务上遇到麻烦了?”
看来最近压力真的太大, 邱元思难得吐露:“案子越查越惊心,我怕早晚走到骑虎难下的地步。”
“那……”
“要是能调走便可省下这桩麻烦事。”
邱静岁若有所思地听着, 吃饭的动作却没停。
邱元思看见女儿老实的模样, 不由心软:“静岁这些日子都在家?”
“老老实实在家, 一步也没踏出去过。”刘夫人抢着说道,“连韩国公府也不去了, 可惜这么一桩好事。”
邱元思咳了咳:“为父不是叫你成天闷在家里,有空也出去见见别家小姐们。”
“是。”
四月会试放榜,邱禹白排在第二百六十三名,险险取中。
邱家张灯结彩,一向低调的邱元思这次难得大宴宾客,亲朋好友,能宴请到的都请了一个遍。
邱静岁悲催地被征用来写帖子,她跟哥哥邱禹白对坐桌两边,听刘夫人念着拟邀宾客的名单。
当听到公冶文的名字时,邱静岁疑惑地问:“他跟咱们家有什么亲戚关系吗?”
“开考和放榜的时辰历来由公冶家卜算,中榜考生也须得请一请他家才不失礼数。”邱禹白解答。
“公冶家……”邱静岁嘀咕,“怎么哪都有他们家。”
“梁文帝给公冶来御笔亲题‘万代流芳’四个字,他家自然地位不凡。”邱禹白道。
“难道一千多年里,公冶家从来都如此昌盛?”邱静岁边写帖边问。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公冶家家道有起有落,但后辈中能人辈出,总能复荣。”邱禹白玩笑道,“所以百姓才说公冶家最擅长算风水。”
“祖坟冒青烟吗?”邱静岁问。
“对。”
邱静岁垂眸在帖上写下一句话:“公冶公子的邀帖我写好了,母亲,下一个是谁?”
宴请那一日,邱静岁果然见到了公冶文的身影。
她请珍珠帮忙打掩护,将公冶文带到院墙后。
公冶文拿出帖子:“邱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说是试探也好,说是诚意也行,我想问公冶公子想不想跟我合作?”邱静岁道。
“合作?合作什么?”公冶文神色莫名,问。
“你不是在找人么,我有法子帮你。”邱静岁凝视着他道。
“你……”公冶文欲言又止,眉心皱得紧紧的,他想问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但紧接着又听到对方解释。
“我知道的不过是冰山一角,放心,我想我们的目的应该是一样的,不要让无辜的人再继续白送性命了。”
公冶文攥紧了拳头,神情纠结。
邱静岁紧张地看着他,生怕被拒绝。
“什么方法?”
她听到对方问出这一句,方才露出笑容:“公子可曾听说过白云道观?”
――
邱禹白忙着准备殿试,家里也安静下来。
邱静岁见了几次宋三娘,对方神情恹恹的,还没有从之前的经历中走出来。
“母亲听说白云道观有个合姻缘的大师,已经帮我去算了,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要再定一门亲事。”宋三娘眼眶通红,表情木然。
邱静岁听到白云道观的名字,眼神闪闪,她侧坐过去,背对着宋三娘问:“你不想嫁人?”
“我也不知道,邱姐姐,我很羡慕你。”宋三娘说。
“羡慕我?”
“你好厉害,想学画就学,想给百姓画就给百姓画。我也喜欢画,但那好像只是一种……”宋三娘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邱静岁帮她接上:“一种爱好,一种变相的‘嫁妆’,看不到实用价值。”
宋三娘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才觉得对方说得何等精准:“嗯。”
“那你想跟我一样吗?”邱静岁回头望向她。
“我行吗?”宋三娘茫然地问。
“不要问行不行,你只要问问你的心里,想不想。”
宋三娘摸着胸口,许久点点头:“想。”
“还有另一个问题,要是跟我干,名声会变得很糟糕的。”邱静岁道,“这须得好好想想,如果能有破釜沉舟的决心,七日后来槐树胡同找我。”
回到家中,邱静岁从珍珠口中得知刘夫人拿着她的八字去了白云观,无奈地撇了撇嘴。
“收到几封帖子,小姐要去吗?”珍珠问。
邱静岁掀开头一张,竟然是吴景大婚的邀帖。
“不给父亲母亲,给我?”邱静岁疑问。
“是啊,奴婢也觉得奇怪呢。”珍珠答。
事出反常必有妖,吴景曾经差点成了卫国公府的女婿,后来两家闹掰,本应跟陆司怀有些龃龉,但在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中的举动都让邱静岁品出了点不同寻常的味道。
无论是荷花宴当晚同陆司怀私下见面密谈,还是围猎时向陆司怀追问事情,更甚者在陆司怀被禁足时主动出面帮他洗清冤屈……
她是不知道西昌侯的态度,但吴景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两家的过节,彻底倒向了卫国公府。
“小姐去吗?”珍珠又问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