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便很完满。
打更的人路过客栈外,邱静岁听得已经子时,忍不住开始犯困。
她眯着眼趴在桌面上,有气无力地说:“大人,我休息一个时辰,到时间您叫我起来,再换您休息。”
“嗯,”陆司怀一个个将棋子放入棋篓中,“睡吧。”
邱静岁很快陷入梦乡,陷入另外一人的经历中。
看着宫墙和来往的宫女太监,邱静岁猜测这个梦的主人正处在宫中。
这女子似是刚参加过宫中的宴会,她本意是出来散心,路上却遇见了身穿织金蟒袍的一位皇子。
除了四皇子之外,邱静岁没有见过其他皇子,直到这女子开口,她才知道眼前之人的身份。
“三殿下。”女子行礼。
这声音熟悉得让邱静岁瞬间皱起了眉头。
“表妹。”三皇子年纪看起来已过二十五六,长相一般,但气质却文质彬彬的,看起来比他弟弟顺眼得多。
表妹?这个称呼……
想到周王家的背景,邱静岁猜到今晚是谁的经历了。是太川郡主。
“天黑路暗,表妹还是回宴上去吧。”
听说话两人应该还算熟悉,当时宁川郡主那件事后,邱静岁从陆司怀那里听闻四皇子受罚和三皇子脱不了关系,想来其中也少不了太川的协助。
奇怪的是,对面三皇子的表情带着一点僵硬和强迫,叫人觉得,他想让太川回殿的原因并不是那么简单。
如果太川真的是一个豪横野蛮没脑子的人还好,但邱静岁知道她不是,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完全看出三皇子异样并不可抑制地萌发了好奇心的太川,应付过三皇子后,继续往宫墙深处走去。
也因此,邱静岁借着太川郡主的眼睛,看见了三皇子想要阻止她看见的场景。
蹲在草丛深处,太川眼睁睁看着几个内侍从远处的一所偏僻冷清的宫苑中背出一具具头身分离的宫女,这些人应该死了没多久,鲜血仍在不断地喷涌着,地被染成暗红色。
一具一具,多到让人浑身发凉。
秋夜微凉,夜风摇晃着树影,萧瑟又凄惶。太川拼命捂着嘴不敢发出声音,等那些内侍将尸体搬运完毕之后,她才回过神来,而一只不知何时出现的手,却从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啊!!!!”
邱静岁在梦中尖叫出声,猛然惊醒,她吓得跳站起来,双手紧紧环抱住自己,思绪却还停留在梦中太川看到的场景上。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神涣散身体发僵,向后倒退着,却被客栈大堂的桌椅绊了一下。
一只强有力的臂膀及时伸出将她揽住,邱静岁才没有摔倒在地。
陆司怀见她惊惶交加,抬头看向自己时茫然无措的眼神,心弦被牵动,抬起另一只手,将她带到怀中,放低了声音问:“怎么了?”
第54章
邱静岁心中乱作一团:太川郡主遇害了吗?她看见的被杀掉的宫女是不是前一晚自己梦中的那些女子?还有, 那个拍向太川肩膀的手的主人,如果她没有认错,那人的长相跟雪薇描述的杀姐凶手特征全部吻合……
密集的信息和郁结的情绪将她的脑子和心里堵得满满的, 邱静岁茫然地看着陆司怀的眼睛。多想宣泄,多想听听他的想法, 但万般思绪最终还是被她压了下来。
颓然地低下头, 额头无力地靠上陆司怀的右肩,邱静岁把表情全部遮掩下来, 木木地说:“我……做了一个噩梦。”
如果不能倾诉, 请允许她软弱片刻吧。
一只宽大的手抚上邱静岁的头顶,邱静岁听到陆司怀沉稳安定的声音,仿佛是从他的胸腔直接传到自己心中:“别怕。”
明明靠的这么近,但她却闻不到对方身上有任何气味, 或许这是他作为习武之人的谨慎,但却正好让她格外安心。
灯火幢幢,将两个依偎的人影拉长。
大概过了不到两三分钟,负面情绪冲刷过去, 缓过劲来之后, 心中尴尬的情绪占了上风,邱静岁正在思考怎么不动声色地脱离他的怀抱, 客栈的门突然被敲响, 邱静岁顺势低下头跑过去开门。
“放开我,呜呜……”
门外, 追霄和雪薇一人提着那个矮瘦少年的一只胳膊, 见他还不老实, 追霄一手捂住了少年的嘴。
“大人,人赃俱获。”追霄将青色布袋子递给邱静岁。
邱静岁咳了咳嗓子, 努力让自己自然一些:“现在太晚,万一惊动别的客人徒惹事端,明天再问吧。”
说完也不等几人反应,单手摸着脖子低着头跑去楼上房间。
留下追霄和雪薇在原地,只能去看陆司怀。
“明天再说。”陆司怀一锤定音,叫两人看好少年,自己也回了房间休息。
次日,邱静岁起得很早,她摆出颅骨,拿出画板纸笔,根据昨晚梦境中看到的模样,重新开始描画雪薇的杀姐凶手的模样。
四年过去,那人的长相也有了一些变化,有真人做模板,邱静岁只会画的更像。
中途雪薇进来送过一次早饭,邱静岁匆匆吃过,用了一上午的时间才最终画好。
将画交给雪薇的时候,对方显而易见地楞住了,继而双眼便被仇恨溢满:“比上幅更像,如果他还活着,现在肯定长这个样子!”
邱静岁提醒:“你可以把画交给陆大人,他会帮你的吧?”
“奴婢想自己动手。”雪薇还没有从仇恨中抽离,情绪激动。
“恐怕你不是他的对手。”
“不报此仇,我誓不为人。”雪薇知道自己光靠武功很难胜过仇人,但她早就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好吧。”邱静岁也没有强劝。
同雪薇下楼后,邱静岁明明感觉到了大堂中陆司怀等人在吃午饭,但她却装着没看见去厨房端了两道菜进屋吃。
吃完饭,邱静岁叫来雪薇:“把那个孩子带过来,我们问问。”
“大人在审问呢。”雪薇答。
正说着,飞蜓来传话说陆司怀叫她过去。
邱静岁闭了下眼,揉揉脸,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去了陆司怀房间。
陆司怀背靠着桌子坐,桌上摆了一堆七零八碎,有耳环、戒指、玉佩、手帕等等拉拉杂杂十几件东西。
那个偷窃少年跪在陆司怀面前,脸上心虚,嘴在辩解:“我爷爷病重,家里穷没钱治病,所以才想了偏招,我本来想只干这一趟就收手的,我知道错了,求公子小姐饶命。”
又是追霄又是雪薇,一个个身怀武功,少年一看就是混江湖的,肯定知道他们身份不一般了,没必要再在他面前装那套公子小厮厨娘的戏码。
邱静岁皱着眉上前站了一步:“那你偷我的东西做什么,那个玩意儿又不值钱。”
“我……”少年哭丧着脸,“那天晚上捡袋子的时候摸了一下,圆圆的,还硬,我又打听到你们是从京城来的,还以为是那什么夜明珠、宝石石料呢……”
“谁知道竟然是那种东西,我本来想放回去的,但是船快靠岸,小姐你又回了房,我知道肯定会露馅,只能跑路。”少年的声音低了下去。
“你叫什么名字?”邱静岁问。
少年小心翼翼地睨她一眼:“青竹,这是爷爷给我起的名字。”
如果他说的是实话,也算得上事出有因,邱静岁看向陆司怀,想看他如何处置。
“搜身了吗?”陆司怀问。
追霄摇头:“他主动把东西都交出来了。”
青竹连连点头:“是啊是啊,除了穿的衣服,我身上什么也没有了。”
“搜。”陆司怀言简意赅。
虽然觉得好像没这个必要,但是邱静岁没有开口打断,眼睁睁看着追霄手法粗暴地将青竹浑身上下搜检了一遍,连鞋子都脱了。
不过如青竹所说,再没有搜出其他赃物。
本要收手的追霄突然摸上青竹的腰间,在对方忍不住痒得浑身扭动时,一把抽出了他的汗巾子。
青竹忙攥紧衣服,脸色煞白:“大爷,我是清白人家,做不来小倌的。”
追霄没搭理他,把汗巾子叠好放到桌上:“大人请看。”
汗巾子用料不差,末端还绣了一段花样繁杂的卷草纹,不像是普通人家会有的东西。
“你老实说,这是从哪儿来的?”追霄的语气让邱静岁知道其中大有文章。
“……是偷的。”
“在哪儿偷的?”
“船上。”青竹低着头答。
“还不说实话?!” 邱静岁看见追霄走过去强握住青竹的手,不知道动了哪个地方,青竹连声喊疼,招供道:“是从京城偷的,大爷饶命啊!”
“你在跟踪我们?”
“没有,绝对没有,”青竹摇头不止。
“那你为什么到过京城,你爷爷应该不在那里吧?”
青竹嗫嚅:“我是被爷爷收养的,爷爷家有一门亲戚在京城,是有钱人。我去借钱看病,没要到,气得我就把他的汗巾子给偷了。”
“亲戚做什么?叫什么?”追霄追问。
“他在公主府厨房上做事,名字叫十两。”
“定安公主府吗?”邱静岁插嘴问。
“对对。”
说辞倒是一套接着一套,但是邱静岁却总觉得有说不通的地方。
“拿些银子给他,”陆司怀站起身来,“放他走。”
追霄听命行事,把一个鼓囊囊的荷包塞进青竹怀中。
青竹不敢相信居然会被这么轻轻放过,等确认没人再为难他后,感激地朝他们磕了几个头,一溜烟跑出了客栈。
不必多言,陆司怀一个眼神,追霄便追了出去。
看着汗巾子上的花纹,邱静岁若有所思:“这是定安公主府的标记?大人还是怀疑他是从京城跟踪我们过来的?”
“嗯。”陆司怀走到窗前,看着下面街上来来往往的百姓,想的却更多些。
公主府,难道……
――
昨晚留下的那点尴尬氛围,在审问过小贼后,自然消散了,无论是陆司怀还是邱静岁,谁都没有再提一句那个拥抱。
邱静岁也以为此事就此揭过,不会有人知道。
直到三天后,在赶路的途中,雪薇等人起火烧饭时,邱静岁闲的下马车去帮忙。
和王羽仁盛饭的时候,邱静岁听见他说了一句:“邱画师这几天睡得如何,没有再做噩梦吧?”
如果有镜子在,她敢肯定自己的脸肯定瞬间红得特别厉害,因为王羽仁起初只是调侃,表情并没有多么促狭,但在看见她的反应后,竟然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肯定看见了,邱静岁在心里无声呐喊。她觉得羞耻又丢人,接下来好几天在马车上都尽可能地避开了和陆司怀的一切言语眼神交流。
陆司怀看她这副模样,也不明白女儿心思。
那天审问完两人便恢复了往昔的相处,怎么过了这好几天,她反而更逃避了?
到后来罪魁祸首王羽仁都发现自己捅了娄子,拼命想挽救,但他好歹不是笨蛋,知道肯定会越描越黑,便全当自己是个透明人,尽量降低存在感,直到几人再一次换走水路时,情况才有所缓解。
第55章
刚上船邱静岁就来了月信,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格外严重,她硬生生在床上躺了一整天,吐了三四次才好, 雪薇想要去找陆司怀禀明情况的,但被邱静岁一力拦了下来。
三天后, 她感觉身体好多了, 方才走出屋门。
晨风带着水汽吹来,清新怡人。
高昂的船首方向, 炉灶和水柜前, 许多伙夫正在忙忙碌碌地做菜,不远处有一个温婉的水乡女子抱着琵琶在演奏着不知名的新奇小调,客人们边听边吃喝,时不时喝彩两声。
邱静岁伸了个懒腰, 余光看见陆司怀、王羽仁二人从旁边经过,她笑眯眯地朝两人打了一声招呼。
陆司怀微一点头,王羽仁不敢刷存在感,只是回了一声。
“那我去问老爷早晨想吃点什么。”邱静岁打完招呼, 掉头去找段山, 转身之际,微不可查地吐出一口气, 表情垮下来。
段山正在鼓捣一把蓍草, 见她进来,就把东西收了起来, 笑问:“邱小姐找老夫有何事?”
“段老先生, 我想跟您学一点八字入门, 不知道您这一行有没有不外传的规矩,如果不方便您直说就是。”
学这个并不是因为兴趣, 而是为了生存。她不信玄学,估计也没什么天分,但是基础内容却不能一问三不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信不信的不要紧,最重要的是皇帝信,那它就成了保命的金科玉律。
“入门不难,亦无甚秘术可言,如果邱小姐想学,老夫现在就可以教。”段山答应得很痛快。
“好啊,那学生先谢过先生。”
“不敢不敢。”
因为邱静岁要学的只是基础,所以一切易理之道全免,上来就是从八字的确定说起,一直讲到如何排出命盘为止,她不深究背后更为复杂深奥的内容,给彼此省下好大功夫。 她很少开口询问,绝大多数时候都在奋笔疾书地记录,这样差不多只用了半天的功夫,邱静岁就已经大致明白了八字算命的原理,也彻底理解了当初公冶文说的那番话。
他说他不知道皇帝要找的人是谁,但他能算出来谁不可能是那个人,这一切全都要靠他一个个地去推算。
命途太过平顺或者运程与时间对不上的,大概率不是。
其中的工作量不可谓不大,怪不得从第一次见到公冶文起,他总是给她一种急迫的感觉。
他是害怕吧,害怕因为自己推算不及时,导致更多无辜的人丧命。
或许公冶文的父亲可以说是酿成现在无数女子悲剧的帮凶,但公冶文却并不是这样,他婉拒浑仪监监正的职位,拼命想要算出结果,也是想代替父亲赎罪吧。
邱静岁的表现是个标准的好学生该有的模样,段山教出了那么一点成就感,末了,竟说要把自己的一门绝技教给她。
“真的可以吗?”
“毕竟是老夫的独门绝技,邱小姐能学个皮毛就很不错了,”段山说得颇为自傲,“即便如此,也比外面那些大路货要强得多。”
“是什么呀?”邱静岁期待又好奇地问。
段山一派高人神情,缓缓吐出三个字:“看手相。”
“额……”邱静岁还以为是什么高深的易术,没想到是看手相这么接地气。
见她不是太感兴趣的模样,段山急道:“卜筮之术,老夫在占筮上虽然不及公冶家许多,可龟卜还没怕过谁。当初要不是……咳咳,总之,老夫早年跑遍大晋各地,搜罗了无数相术秘籍,论看手相,说句当世第一也当得起。”
既然段老先生如此王婆卖瓜自卖自夸,那邱静岁当然是本着不听白不听的原则,又蹭了一节大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