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等我再研究研究。”邱静岁虽然失望却并不挫败,又埋头苦学了三天,可第二次挑战还是以失败告终。
但这一次她坚持的时间比上次长了许多,有好几步棋她明显感觉给对方造成了一定的牵制。
“又要等三天?”陆司怀有些意犹未尽,邱静岁的棋艺未必就真的那么厉害,但她眼中的对手只有自己一个人,下的太针对,所以才会看起来有来有回。
“哎,大人下棋也太厉害了,我还以为这次即便赢不了至少也有希望打个平手呢。”邱静岁挫败,她眼睛盯着棋盘,托着腮,没精打采地说,“道行太浅,还需努力,这次就让我闭个长关吧。”
“多久?”
“十天!”邱静岁重新树立起信心,笑眯眯地看着对方,“到时候输了大人可要说话算话哦。”
陆司怀拿起之前放在手边的一本书看起来,声音甚是平淡:“嗯。”
这边邱静岁早已又兴致勃勃地复盘起方才的棋局,也就没有留意到陆司怀嘴角的一丝笑意。
一路上走走停停,行了将近十一二天之后,陆司怀叫追霄卖了马车,一行人转而乘船。
邱静岁问了王羽仁,知道他们改水路的码头刚过出事的六索桥。
虽然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但她还是提心吊胆了几天,等发现一直没有出事才安心下来。
不过走水路和陆路又有不同,这是一艘运客的船,因此船上来自天南地北五湖四海甚至三教九流的人多得超出想象。为了掩饰身份,上船前他们几人还特地开过一个小型会议。
按照以往的惯例,陆司怀一般会扮成世家公子,王羽仁等都是小厮,邱静岁和雪薇可以装扮成丫鬟,但是这次出现了意外情况。
“陆大人长得英武不凡、风度翩翩,不打扮都如此鹤立鸡群,再要装个公子哥,这怎么能普通得了呢?”邱静岁煞有介事地说。
陆司怀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没安好心,缓缓问:“那依邱小姐的意思?”
“当然是叫王大人乔装改扮一番,他这长相扮起来,肯定像纨绔子弟。”邱静岁屈起手指蹭蹭下巴,越想越满意。
“可是,那大人和邱小姐怎么办?”王羽仁不解地问。
“这还不简单,段老先生就是那致仕返乡的老员外,王大人是段先生的公子,陆大人是公子身边的书童,雪薇是丫鬟,追霄和飞蜓自然是小厮,我嘛,段员外脾胃弱,带个厨娘也不过分吧?”邱静岁说完,对自己的安排十分满意,期待地问,“怎么样,这个身份安排是不是天衣无缝?”
陆司怀还没什么表示呢,段山忙站起身来连连行礼:“小老儿可万万不敢!”
“邱小姐,这不太合适吧?”连王羽仁都一脸为难地说。
接连被泼了两盆冷水,邱静岁郁闷了,用祈求的目光看向陆司怀:“大人也觉得不合适吗?”
被问到陆司怀抿了一口茶,淡定放下:“可以。”
王羽仁“刷”一下扭过头去看陆司怀,就好像不认识对方一般。
得到支持的邱静岁高兴地站起来,动力十足:“我和雪薇去采购行头,你们好好休息吧。”
于是,经过邱静岁如此一番大力提议,他们七人就按照这样完全打乱过的身份上了船。
本来邱静岁打的主意是,在船上哪有需要厨娘动手的,自然有伙夫开火,她只要随便装装样子就好啦。
但是事情却变成了――
“员外想吃邱厨娘做的清炖鲈鱼。”一身书童打扮依然遮挡不住俊俏相貌,反让比平时更显年小的陆司怀道。
邱静岁收起欣赏美男的心思,面对对方第三次坑人的行为,没有再低声下气求放过而是一口答应下来:“奴婢知道了,请员外稍等。”
片刻后,邱静岁端着一盘色香味俱全的清蒸鲈鱼进了段员外房间,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副尊卑不分的混乱场景。
“书童”陆司怀正坐着看书,养尊处优的段“员外”和“公子”王羽仁站在一旁伺候。
“啧啧啧。”心中默默吐槽了两句,邱静岁把菜放在桌上:“员外,这是您要的清蒸鲈鱼。”
“哎,邱小姐,这里又没外人,可千万不要再这么喊,折煞老夫了。”段山苦笑。
“好吧,大家都来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众人都颇给面子地过来尝了一口,吃完不住夸奖起她的手艺来。
陆司怀落在最后夹了一筷子,无情地揭穿她:“是船上伙夫做的。”
仔细品了一下滋味,众人都笑起来。
今天是约定好的十天之期,王羽仁等人比他们俩还着急知道结果,吃完饭就摆上了棋盘。
邱静岁仍持黑子,先手一步。
这次她下的格外果断,起头差点把陆司怀给带歪了,但陆司怀毕竟是陆司怀,他很快凭借一贯的风格稳住局面,优势一点点扩大。
按照往常来说,一旦形成这样的局势,对手很难再在陆司怀身上讨到什么便宜了,可邱静岁却像是看不见对方的布局一般,屡下奇步,虽不能说到扭转局势的地步,可搅棋能力着实强大,陆司怀不得不防备一二。
虽然表面看起来邱静岁左支右绌十分狼狈,但越下陆司怀越觉得心惊,她能应对住自己不断扩大的优势的同时还能偶尔布下暗棋,随时准备后盘阴他一手,这确实是应对自己这种棋手十分有效的破局之法。
这盘棋下的时间很长很长,追霄和飞蜓早就无聊地出去守门,雪薇看不懂围棋,只是觉得很有意思,倒一直站在一边看热闹。
良久后,雪薇听见段老先生扼腕叹息了一声:“哎呀,这真是……邱小姐这步棋藏得也太深了。”
王羽仁为陆司怀说话:“只赢一子,侥幸而已。”
“一子也是赢啊!”邱静岁高兴极了,她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大人,我的东西呢?”
陆司怀仍看着棋局若有所思:“在箱子里。”
她开开心心地去地上翻装书本的藤箱,果然让她找了装在深青色布袋中的颅骨。将其抱起来后,邱静岁看见了下面压着的一把白面折扇。
一股熟悉感扑面而来,不动声色地往那边瞥一眼,邱静岁发现几个人都还围在棋盘前端详,她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捻开一点扇面,手指忍不住微微颤抖。
邱静岁几乎可以肯定,这把扇子就是自己曾经在崇远山庄丢失的那一把。
它怎么会在陆司怀这里? 不知怎么的,邱静岁觉得自己脸上突然烧得厉害,她做贼一般将箱子合上,一声也不吭地抱着颅骨出了房间。
此时已经是晚上,邱静岁脑子乱的跟浆糊似的,步伐虚浮。
恍惚间,她无意中跟一个急匆匆跑过的小少年错身撞了一下,一时没拿稳,手中装着颅骨的深青色布袋子滚落在地。
那个穿着补丁粗衣的瘦小少年矮下身将布袋子抱起来,两手送到她面前:“婶子,你的东西掉了。”
第53章
虽然她是厨娘打扮, 但是喊婶子是不是太过分了?
被这么一打岔,邱静岁啥心思都没了,她皮笑肉不笑地接过布袋子, 道了声谢便要转身回房。
但那个矮瘦的少年却跟了上来:“婶子,这袋子里圆圆的是个什么东西呀?” “是包菜。”
“可是摸起来硬硬的, 不像是包菜呀。”少年疑惑道。
“小孩子家家不要打听这么多, 这么晚了还不快回去睡觉?”邱静岁对“婶子”的称呼耿耿于怀,佯装生气地说道。
少年吐了吐舌头, 笑着跑开了。
回到稍显简陋逼仄的小屋中, 邱静岁拿到颅骨的好心情接连被打断,干脆洗漱完睡觉。
一片黑暗,但是同沉入梦境的黑暗不同,这是一片能看得见的黑暗, 也就是说这个时候的“自己”是睁着眼睛的。
是梦。
经过前一段时间的梦境轰炸,如今邱静岁适应得很快。
与其沉溺在绝望崩溃的情绪中,现在能力不足的自己能做到的最好的选择是从梦中获知信息。
她借用视角的这个女子应当是被关在一个阴暗潮湿不见天日的地方,被反绑在背后的手可以摸到地上带着水汽的柴草堆, 邱静岁适应了这样黑暗的环境后, 隐约能看到其他人影影绰绰的轮廓,大概有十几二十几个人, 绝对称不上少。
因为被堵着嘴, 所以没有人说话,沉默和黑暗漫溢在这四角囚牢。
远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下一刻门被打开, 微微泛黄的火光透进来, 邱静岁被晃得闭上眼睛。
在闭眼的前一秒,她勉强能看到门口出现的是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他们将一个女子猛力推进来,接着门“咔哒”一声再次被关上,隔绝了光亮。
之后一整晚的梦境,邱静岁“附身”的女子都在饥饿、干渴的煎熬中睡了醒醒了睡,一直到邱静岁醒来。
这个梦她连一个人的脸都没有看清,信息少得可怜。
她无力地摸着脑门,掀开被子下床。
敲门声响起,邱静岁问:“谁啊?”
门外传来追霄的声音:“邱厨娘,老爷叫你过去。”
“知道了。”
来到“段员外”的房间,邱静岁不出意外地看着坐在棋盘前的陆司怀道:“大人,您找我?”
“嗯,今晚在码头换走陆路,你去跟其他人说一声。”
“哦。”邱静岁点点头,出去寻摸了一圈,其他人都找到了,就是没看见雪薇。
“奇怪,人去哪儿了。”邱静岁自言自语地说,既然一时之间找不到,她便准备先去厨房点菜,没想到雪薇却是在这里跟人说话,聊天的对象不是别人,竟然是昨天晚上跟她撞到一起的那个矮瘦少年。
邱静岁好奇地借着人群的遮掩躲在一边听他俩说话。
少年一脸好奇:“姐姐,这么说你们是从京城来的喽?京城是不是很热闹啊?”
“哪有你说的那么好,你呢?你一个小孩子坐船去哪?”雪薇话语中带着防备。
“爷爷病重,我要回乡去照顾他,顺便在船上做个杂工挣点小钱。”少年摸着脑袋,语气低沉。
“你也不容易。”雪薇似有所感,说到这里的时候,伙夫已经把菜做得了,雪薇放到食盒中,跟少年道,“我先走了。”
“姐姐慢走。”少年笑着朝雪薇的背影挥手,没清闲一会儿便被船工叫去做活。
邱静岁本打算在厨房这边凑合着吃两口,可是离开的雪薇去而复返,对她道:“员外叫你过去。”
哪里是员外,是陆司怀找她才对。
再次回到员外的房间里,陆司怀坐在饭桌前,拿着一本书看的入神,但却在她进来后第一时间放下了书本:“吃吧。”
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想第一次跟陆司怀对坐吃饭时自己那紧张的心情,可现在呢,邱静岁已经坦然坐下来,甚至比陆司怀还先动筷子。
船上的伙食河鲜多,邱静岁不爱吃,不过她饭量毕竟小,把素菜捡了几样就差不多八分饱了。
吃完雪薇把菜撤下,陆司怀开口道:“有事?”
“没有啊。”她莫名其妙地说。
“嗯,陪我下棋吧。”陆司怀说的理所当然。
邱静岁明白过来,忍不住笑:“保住胜利的方法就是赢了一次之后就收手,大人不知道吗?”
话是这么说,但她可没这么强的胜负心:“下是没问题,但是昨天能赢侥幸的成分也很大,今天再下就会露馅了。”
“无妨。”陆司怀淡淡道。
既然人家不在意,邱静岁也没啥可说的。
等雪薇将棋盘重新摆上,两人各执一方下起棋来。
如邱静岁所料,连下三盘,除了第一盘棋局比较奇险之外,越往后陆司怀下得越稳,邱静岁知道自己的套路已被摸透,但同时也在不断积极思考新的破局方式。
两人都下的比较投入,连中午饭都省了,直到晚饭时才打住。
吃完饭,因为要收拾东西,邱静岁早早回了屋。这次出来她带的衣服很少,大部分空间都留给了画笔画板等工具,因此收拾起来也简单,检查过一遍没有缺漏后,邱静岁见包袱里还有空,打算把盛颅骨的袋子也放进来。
她一扭头,原本放在床头的袋子却不在原地。
搜寻过床边和床底,邱静岁都没有发现任何颅骨的痕迹,雪薇进来说船快停靠码头了,叫她出来汇合。
“你有没有看见我放颅骨的那个青色袋子?”邱静岁着急地问。
“没有。”雪薇道。
“怎么突然不见了?”邱静岁问,“白天有谁进过我房间?”
“船工们也只在外面打扫,没见人进来……”说到这里,雪薇停顿了一下,想到了什么,“但是我看见一个瘦小的船上杂工一直在这几间屋外搬东西,我想着您把门锁了应该没事就没多注意。”
是那个矮瘦少年?邱静岁心道不好,她拉着雪薇跑到甲板上和陆司怀汇合,三言两语将事情说完。
与此同时船已停靠码头,下船的人全都涌过来,邱静岁眼尖地看见那个少年像猴子一般窜下了船。
“雪薇!”邱静岁急的来不及多说什么,好在雪薇明白她的意思,一头扎进人群中,跟在少年身后追去。
那个少年看起来又矮又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但是偏偏在人群中行走得游刃有余,没一会儿就不见了身影。
“他轻功比雪薇高,追霄,你去帮忙。”陆司怀同样在看远去的两人,以他的武功,短短几息便分辨出两人轻功的高下。
追霄领命而去,邱静岁跟在陆司怀身后下了船。
几人找了一家客栈,因为要等守追小贼的雪薇和追霄,邱静岁本人是睡不着,反正也需要人值守,她便自告奋勇守夜。
陆司怀武功最高,最后就成了他们俩守夜。
客栈大堂里,一盏油灯散发着微弱的光亮,值守是件很无聊的事,为了打发时间,邱静岁把棋盘拿下来,跟陆司怀继续对弈。
下到一半,邱静岁抬头喝水的时候借着昏黄的烛光看向陆司怀。
有句话说灯下观美人,就是七分美貌也因为这份朦胧添彩三分,更何况陆司怀本来就是十分还多的长相。星目剑眉和高挺的鼻梁在烛光下变得柔和,捻着白棋的手更是完美,用这样一双手无论做什么看起来都赏心悦目的,优雅无比。
如果陆司怀是一个现代人,应该就是同辈压力的来源中心,传说中的天之骄子吧。
没有特殊的缘分,两人应该见都见不到。
但即使是这样,如果有的选,邱静岁还是希望两人都是现代人就好了。
那她就不必掐断那点将要燃起火焰的苗头,不必如现在这样知道也装作不知道,想问又怕听到答案。
如果说家世的差距是鸿沟,那思想的距离简直就是天堑,邱静岁知道两人在一起会有多么的灾难,所以她才能坚守住心。
好在陆司怀是个很骄傲的人,既不会低头,也不会死缠烂打,等事情结束后,说不定还能体体面面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