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多日未来平埠街,倒是积攒了几个等着她的老客户。
即便是白描需要的时间也不短,肯站等的都是有钱有闲的人,再说画像这种事本来就容易吸引看客,邱静岁在街上站了不到一个时辰,摊前热闹起来。
这个时代人少、流动性小,又没有其他娱乐活动,串门聊天是常事,街里街坊十分熟悉,因此客人们竟然在邱静岁的摊前闲聊起来。
“街前老王家瓜果摊怎么不见了,从前我老在那边买菜,便宜又新鲜。”一个中年男人就问。
“你不知道啊?”被问到的一个红脸男人立刻挤眉弄眼地说,“让对面牛大郎他们家挤兑走了。”
“怎么个挤兑法?”嗅到八卦的气息,中年男人忙问。
两人的一番话自然也引起了其他看客的注意,有熟识的人还蹭蹭那红脸男人,催促他赶紧说。
见这么多人有兴趣,红脸男人故意清了清嗓子,道:“要说这老王家也不厚道,牛大郎都在街上卖了十几年了吧,他一个外来的,就在人家斜对面支摊子,卖的又比牛家便宜,这一来二去,可不就结下仇了。牛家在祖辈都在京城讨生活,认识的人面广,随便找点关系就够收拾老王家了。”
“是找了他家姻亲吗?”有知道内情的问。
“可不,牛家那姻亲,哎,你们都知道,混不吝,找了几个人就把老王家的摊掀了,掀完就跑,都是地头蛇,官衙哪有那个功夫为这事到处抓人,一来二去,就做不下去了嘛。”
“这牛家真是……哎。”
“这牛家管的也太宽了,又不是他家的地,凭什么赶人走,这般行事早晚遭报应。”
“嘘,小声点,你不知道他家大女儿最近出事了?这话要是传到他家耳里,你可小心着。”
“牛大妞出什么事了?”
“还不是因为最近,‘魇魔’又出来了,衙门头都忙着呢。”
邱静岁心惊,这牛家的女儿似乎……
还没等她深想下去,或许是忌惮被事主听见,他们又说起了另外一桩奇事。
“蒙山陈家和吴家的事你们听说了吗?”
有人想显摆自己见识多,笑道:“这事儿闹得这么大,谁没听说过?”
也有不知详情的人追问,起头的那人便将这桩事讲了一遍。
“蒙山的陈家擅刀,吴家长于弓箭,都是江湖上有名的人家,上月月初的时候,有外地来的江湖人士去陈家拜访,到了地方却发现山庄上静悄悄的,他推开门一看,发现地上躺的竟是吴家的人,那些人身上全是刀眼。他吓得去吴家一看,谁知道那里竟成了陈家的乱葬岗,据说都是被弓箭射死的。” “就算两家杀斗,那也是死在一处啊,怎么会这样?”
“莫不是神鬼作怪?”
“哎呀,”有胆小的人捂住耳朵,害怕地说,“怪吓人的,你快别说了。”
“怕不是编的吧?”
“千真万确,这件事蒙山那边的知县已经上报朝廷,求皇上下派钦差大臣呢。”
“小哥,你的画好了。”邱静岁将一副素描交给站在第一的男子,后面的客人挨上来,话也就这么岔开了。
一直忙到日落,邱静岁正准备收摊,远处跑来一个女子,她气喘吁吁地说:“姐姐等等,先别走。”
邱静岁认出这是当初头起几个照顾自己生意的女孩,她笑着问:“姑娘何事?”
女子本性直爽,撇开刚开始的扭捏,道:“我叫任秋棠,就住在左近,过两天就出嫁了,你能给我画一幅穿着嫁衣的画像吗?”
“好啊,”邱静岁爽快地答应下来,“任小姐什么时间方便?”
“嗯,后天吧,你来我家……”任秋棠说了自己家的地址。
两人约好时间价钱,邱静岁收摊回了四合院。
不想走到门口时才发现那里已经守着一个人,离得近了,仔细一看,竟是雪薇。
“雪薇?你找我有事?”邱静岁问。
“邱小姐,”雪薇抱拳,“大恩不言谢,今后我一定保您周全。”
邱静岁失笑:“我没有当真,又不是什么大事。”
雪薇摇头:“小姐,现在情况不同,您需要一个会武功的人在您身边。”
这话说的倒是真的,邱静岁点点头,道:“那你便跟着我吧,陆大人那边呢?”
“大人已经放我自由。”
“好。”
关于雪薇的来历要怎么跟家里人解释还不能让邱禹白怀疑……邱静岁的头又开始疼起来,算了,还是把一切推到陆司怀脑袋上吧。
路上邱静岁跟雪薇问起今天摆摊听到的吴家、陈家的灭门惨案,雪薇道:“是真的,不知道两家有何争端,闹到这样不死不休的地步。”
这么离谱的传言居然是真的,邱静岁大吃一惊,她问:“这件事在你们会武功的人看起来,有没有怪异之处?”
闻言,雪薇一顿:“有,不论是怎样绝世的武功,也不能隔山打牛,两家惨死在对方家中,实在令人费解。”
毕竟是远在千里外的惨案,邱静岁虽然觉得这件事非常稀奇,但很快便将之抛之脑后了。
到了约定的时间,邱静岁去任秋棠家中为她描摹了一副闺中待嫁图,任秋棠说自己要嫁的人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玩伴,言语间都是对婚后生活的美好期许。
邱静岁真诚地祝愿她能跟丈夫百年好合地过一辈子。
临走前,任秋棠还请她婚礼当天过来坐席,邱静岁想了一下,道:“如果没有别的急事,我就过来。”
又过了十几天,在邱静岁的噩梦终于停歇之时,陆司怀把她叫了出来。
他仍坐在逢金二楼的老位置,两人相对吃完一顿晌午饭后,陆司怀轻描淡写地说:“皇上任我为钦差,去蒙山查陈、吴两家灭门案。”
邱静岁正想八卦两句案情,却被陆司怀后面说的话堵在了口里。
“你随我一起去。”
第50章
“这案子是不是很复杂?”
“嗯。”陆司怀道, “这趟少则几月多则半年。”
陆司怀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回复。
这么复杂?但邱静岁仔细一想,这个时候离开京城对她来说也不失为一种更安全的选择, 毕竟皇帝出手太狠,恐怕这刀要不了多久就会斩到她的头上。
“我随您一起去, 希望能帮到大人一二。”邱静岁果断道, “不过我需要一点点时间跟家里解释。”
“十天后出发。”
陆司怀说完起身要离开,却被邱静岁喊住:“大人, 我害怕……”
离开的脚步停顿下来, 陆司怀微微侧头看着她,久未等到下文,还微皱起眉,发出轻声的疑问:“嗯?”
“我是说, 我害怕太川郡主有危险。”开了口,后面的话也就好说了,“大人不是很喜欢顺藤摸瓜吗?不如……”
陆司怀颇为无语地看了她一眼,抬脚就走。
“我明明在说非常重要的正事啊……”邱静岁泪目。
邱静岁已经做好了把这个消息跟家里人坦白之后他们疯狂责骂自己的准备, 但出乎意料的是, 当她真的说要跟陆司怀外出办案时,邱父和刘夫人连头都没抬, 眼都没瞥她一下, 但也一直没有人开口。
她差点以为是自己说的声音太小了,只得又鼓起勇气说了一遍, 还没说完就被刘夫人打断了。
“我跟你爹没聋, 别絮叨了。”刘夫人从鼻子里喷出气, 道:“你想好了?”
不就是出去办一趟公差?要不是因为害怕名声不好听家里人反对,她也不会如此纠结。
“嗯, 父亲母亲放心,我一定尽快回来。”
邱父终于开口:“路上注意安全,多带些厚衣裳。”
“哦。”邱静岁点点头,心中纳罕没想到这次这么容易过关。
等她回到屋里拆头发准备就寝的时候,刘夫人轻着脚步进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邱静岁的身后。
邱静岁从镜子里看到一个人影闪过,吓了一大跳,转身看清是刘夫人,松了一口气,拍着胸脯嗔怪道:“母亲,你干什么鬼鬼祟祟的,想吓死女儿啊?”
“瞎说什么呢,你这嘴上没个把门的,以后该怎么办啊。儿女都是债,你大哥说什么都不肯定下来,你又……你们俩简直是来讨命的。”刘夫人轻轻打了她一下,靠在梳妆台上仔细端详着女儿。
刘夫人伸出手,轻轻摸着女儿的头发,感叹道:“娘记得你小时候胖的站都站不稳,谁想到十几年过去,如今也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邱静岁被她的语气激出一身的寒毛:“母亲,你今天怎么了,干嘛一副嫁女儿的模样?”
“你这趟出去,跟嫁女儿有什么区别。”刘夫人自言自语。
虽然没听清楚,但是邱静岁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再说她嘴上哪里没有把门的了,性命攸关的秘密她可是捂得严严实实的。
“衣服都收拾好了吗?”
“都交给珍珠啦?”
“哎,这么马虎,以后你可怎么当家理纪呢?”刘夫人又发感叹。
邱静岁受不住,撒娇地问:“母亲,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拐弯抹角的可不是您的脾气啊。”
刘夫人轻轻锤了她一下,又摩挲着她的肩膀道:“路上你离那些男人远点。”
“噗,”邱静岁笑出声,“原来您是想来说这个。”
“你小小年纪懂什么,”刘夫人被说的害臊起来,“万一出了事你哭都来不及!”
虽然跟母亲笑闹,但邱静岁心里却暖暖的,她抱住刘夫人的腰,轻声说:“放心吧,女儿都知道。”
“你年纪轻轻知道什么?”
母亲的心理真是好生奇怪,又想让女儿成长起来,又处处觉得她永远是那个小孩子。
――
十天后。
站在码头,望着星空和宽阔的沧江江面,邱静岁吃惊地问:“敢问大人,难道朝廷已经穷成这个样子了么,竟让您大半夜坐这么一艘小破船去出公差?”
其实他们面前的船只也不能叫“小破船”,除了体积小些,材料装饰低调些,其他方面看起来并不是太差,但陆司怀可是钦差大臣啊,目的就是为了摆威风,叫地方的小官见识下皇帝的气派,坐这么一艘小船去,有点丢份吧?
“我们不坐官船。”陆司怀道。
哦?邱静岁摸着下巴想:官船虽然招眼,但同时也是一种保护,不坐官船,看来这里面大有猫腻啊?
邱静岁自己带了雪薇一个人,她看向陆司怀的身后,发现对方今天只带了一个白胡子老先生和两个低调的随从。
刚想问王羽仁去哪儿了,王羽仁便骑着一匹快马赶到,他翻身下马,大步上前将一封信奉于陆司怀。
后者拆开信件一目十行地看完,面色深沉了几分。
陆司怀收起信件,吩咐道:“你跟雪薇上船离开。”
“是。”王羽仁答应着就去了船上。
而雪薇则是看向邱静岁,等待她的指示。
“去吧。”邱静岁知道陆司怀这么做必定事出有因,他从小在那样显贵的家世中长大,又在官场呆了几年,这些事情上肯定比她想得多,现在情况似乎比较紧急,原因之后再问更合适。
只是如此一来,她便要一个人跟陆司怀上路了。
目送小船离开,陆司怀下了命令走陆路,结果还真就是只靠两条腿生走。
陆司怀和随从有武功在身,这对他们来说自然不算什么,但是邱静岁和那白胡子老先生就不一样了,走了大概一个时辰左右,邱静岁气喘吁吁地回头去看老先生,得,他们俩半斤八两,脸红得堪比煮熟了的虾子。
想来赶了这么久的路,离京城也有一段距离,应该随意些了吧?邱静岁不想承认自己体力不支,借口道:“大人,这位老先生年事已高,要不要给他找辆马车?”
“哎,邱小姐,不要紧,我一把老骨头还能坚持。”那位老先生居然还能笑呵呵地开口说话,可能这就是打工人的辛酸吧。
你能,但是我快不能了啊。邱静岁心中默默流泪。 就这么沉默着又走了许久,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邱静岁腿开始打哆嗦的时候,一行人终于停在了一处村庄前。
村前的石碑上刻着河远村三个大字,这个时辰偶尔能看到村民们提着扁担去挑水的身影。
随从按照陆司怀的吩咐去村里租借地方歇脚,邱静岁龇牙咧嘴地坐在石头上休息,如果是半个时辰以前,她或许还有一肚子疑问想问,但是现在除了想饱餐一顿倒头就睡以外,再也没有任何其他欲求了。
“老先生,你还好吧?”喘匀了气,邱静岁看着坐在旁边的那位老先生,关心地问。
“再走一刻钟就要不行啦。”老先生咧嘴笑道。
她无声地笑了一下,问:“敢问先生贵姓?”
“免贵姓段,单名一个山字,是个混饭吃的算命先生罢了。”
算命先生?邱静岁的笑容慢慢消退,她下意识地抿了抿唇,把头转向另外一边,没有再跟段山说话。
随从很快便找好了地方,邱静岁继续龇牙咧嘴地扶着双腿勉强站起来,哪知这一站简直想哭出声。不休息还好,休息一会儿再走动,两条腿就跟灌了铅一样,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难。
好在陆司怀还没有太过泯灭人性,考虑到两个“伤员”,他走路的速度明显比晚上慢很多。
暂借的地方是一间民居,吃饱喝足后,其他人很默契地避开,是把床留给邱静岁好好休息的意思。
连段老先生都出去了,这一举动搞得邱静岁非常汗颜,她悄悄出门,找到正在院中树下背手望天,一副深沉模样的陆司怀,不好意思地开口:“大人,叫段先生进去休息吧,我在外面坐着靠一会儿就行,接下来又不是靠腿走,我歇得过来。”
实话实说,后半句邱静岁揣了试探的心思,但是她发誓,如果陆司怀决定之后纯靠两条腿赶路到千里之外的蒙山,她绝对撂挑子不干了。
真的会出人命的。
“你不待见他?”方才在村碑那里陆司怀就看出问题了,开始还好好的,听到段山的身份后她就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
“不是啊,”邱静岁知道自己的行为引起了他的误会,她纠结地揪着手里的一颗可怜的小草,终于还是问道,“他是不是会梅花易数?”
“嗯。”陆司怀回过味来,“你怕他起卦算你?” “有点。”邱静岁老实承认。
“若论易术,段山比不上公冶文。你的八字不是给过公冶文了,他既说不是你,又何必担心?”陆司怀看她。
“这种随时可以被人窥探的感觉很不舒服,大人不觉得吗?”邱静岁遮掩道。
“即便是公冶文,也需要记录下来才能以声音起卦推算,梅花易数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陆司怀倒是认真地给她科普了一些基础常识。
邱静岁放下心来,想他方才也没否认自己的试探,更觉轻松:“那我去和段先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