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架前头放着的回纹如意书桌明显比普通书桌要长一截, 坐一个人显得很宽大,但是两个人共用却正正好。桌后摆放着两张扶手椅, 印证了邱静岁的猜想。
桌脚放着一个粉彩画缸, 里头插放着几件画卷。邱静岁颇有兴致地拿起一样, 慢慢展开绘卷。
随着画卷内容不断展现,邱静岁的眼睛越瞪越大, 手都开始颤抖起来,差点拿不稳把画掉在地上。
她忙把画卷摊在桌面上,半俯着身子仔细端详。越看越心惊,捂着嘴小声道:“不会是……”
“不会是什么?”身后传来陆司怀的声音。
他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邱静岁乱想间便感觉到他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腰际,有点痒痒的。背后紧靠着他宽实的胸膛,两人之间不再存在距离。
“这个,是韩秋胤的《浣纱图》吗?”她一手撑着桌沿,后倾着转过身,给自己容留一丝丝呼吸的空间,但又有些急迫地想要确认。
陆司怀的视线越过她的肩膀看向桌上被展开的画卷:“嗯。”
邱静岁伸出双手放在两人中间,摆动着说“不不不”,补充问道:“我的意思是,这难道是真迹吗?”
要知道这可是迄今为止工笔画第一长卷,虽然如今的时代工笔画并不多么流行,文人雅客更多崇尚水墨画,但《浣纱图》这幅画的名气依然不可小觑。
如果说眼前的《浣纱图》是真迹的话,那保守地说,放到外面卖个上万两不成问题。
被问的人丝毫不觉得这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他身上难得的沾染了一丝酒气,但眼神却异常清明。他看画的时候本就往前倾了倾身子,胸膛正正好好完全覆在了邱静岁的两只手掌上,即便现在看清了画卷,他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微翘着唇角,慢慢垂头,最终靠在了邱静岁的耳侧,两只手极其自然地环到她身后,将她抱了一个满怀。
邱静岁听到他的声音就在自己耳边响起:“嗯。家里积存了不少古画,闲时再陪你去慢慢选。”
他低沉的声音仿佛透过皮肤,顺着血液输送到了邱静岁的脑海中,像是只会浅浅游走,但却又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空气又暖又香,烘得人浑身发烫。邱静岁都不知道要把手放到哪里比较合适,脸热得很,关节里头似乎却是凉凉的。
邱静岁还在努力地谈论一个安全的话题,妄图让思维和身体割裂,挽救即将要陷落的意识:“太珍贵了,万一撕污一点,都是罪过……”
“嗯?”陆司怀配合地问,“你想怎么办?”
他说话间,气息喷在她脖子上,有些痒,邱静岁十分忍耐着,不去抚弄那块皮肤。
她无法继续保持推拒的手势了,颓然地放下双手,无意识地盯着窗格上倒映出的侍女的剪影,道:“收进匣子存放起来,找副仿品挂挂好不好?”
“好,你说了便算。”陆司怀毫不犹豫地答。
邱静岁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她隐约感觉到了他与自己肌肤相贴处微小的牵动,耳鬓厮磨间,她能感觉到陆司怀可能是笑了一下。
“我说说而已的,”邱静岁知道挂仿品什么的,要看是谁挂了,至少陆家这么做,被识破后一定会被当做笑话宣扬出去,“但是这张画实在太贵重,我想还是好好地收起来,我们找些其他没那么有名的真画挂起来好不好?有个工笔画家顾严之,他的画就不错……”
“你!你……干什么……”邱静岁正分心说着话,不料突然被他揽抱了起来,她被失重感吓得紧紧圈住了对方的肩膀,依稀间,邱静岁想起当初在围场中经历那场暗杀后,他也是这样,轻而易举地把她护在怀中,让她不必那么担心可能的危险。
陆司怀把她抱到堆放着茶果的案桌前,一对五指粗的龙凤喜烛跳动着火光。邱静岁被放到案前摆放的椅子上,她袖手坐好后一颗悬空的心才慢慢回落。陆司怀也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守花烛。”陆司怀这会儿正襟危坐,再没有刚才腻腻乎乎的模样,看着喜烛不肯挪眼。
邱静岁的心刚才还还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呢,听他这么一说,又意识到自己再次被耍了。
好哇,好哇,洞房花烛夜还耍她是吧?
邱静岁又羞又恼,但是心中却又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
按照习俗来说,是有新婚夫妻要守喜烛的说法。不过大多数夫妻都是应个景,毕竟春宵一刻值千金,很少有守整夜的。但是陆司怀的模样,看来是要守到喜烛燃尽为止了。
她想起来,自己说过害怕同房。虽然捉弄了她一番,但陆司怀好像并不愿意勉强她。想到这一层后,说实在的,邱静岁感动得都有些想哭了。
喜烛一点点慢慢燃烧,烛泪顺着烛身淌下来落到桌面上,累出一层层红色的蜡堆。
陆司怀看着烛火一直不说话。邱静岁看看他的侧脸,又看看外面的夜色,伸手摸了一下烛身:“好烫。”
陆司怀没反应。
咦?邱静岁挪了挪椅子,靠到陆司怀身边去,她小心翼翼地端详了一下他的脸色,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心中疑惑:守花烛这么无聊,为什么不理她,还如此冷淡呢?
“你知道新郎新娘为什么要守花烛吗?”邱静岁试探着又问。
“你不是不信?”陆司怀点着案桌的手指停顿了一下,但仍回答道,“烛火先燃尽的一方先亡。”
烛光的照耀下,陆司怀的手指看起来更加修长,上面好像覆着一层淡淡的光晕,随着他的敲击光芒明灭可现。
“那你想哪一支先燃尽呢?”邱静岁问。
陆司怀转过面来看她,表情和人前一样,正儿八经的,一点都不亲近,甚至有些严肃。
“你偏要在今晚问这个?”
邱静岁没接他的话茬,又问:“那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她看见陆司怀皱了皱眉头,就知道他肯定想知道,但又不愿意在大喜的日子谈论这个。
“我想让两支蜡烛,长长久久地燃着,等到天光亮起来,大家用不着蜡烛了,然后一齐将它们吹灭。”邱静岁紧紧地盯着陆司怀的眼睛说道。 “为何?”陆司怀也转过身,跟她面对着坐,神情逐渐变得有些好奇。
“因为……”邱静岁伸出胳膊去,把陆司怀放在案桌上的手牵到自己面前,用脸颊帖上他的手背,窃笑着蹭了蹭,“早一步晚一步都好孤单。而且我希望我们不要空待生命全部燃烧殆尽,可以留馀以待后日,好不好?” “好。”陆司怀眸色幽深地答道。
邱静岁笑得更开心了,她握着这只心心念念十分赞叹过的大手,愉快地在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
而且,她觉得自己这样的举动对于古代人来说应该是非常大胆的,所以心中还恶作剧似地一直注意着陆司怀的表情,希望能看到他露出害羞或者失措的一面。
好吧,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一点点想要报复刚才他耍自己的心理在里面。
不过她完全没有看到陆司怀紧张害羞,反而看见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又不露任何笑模样,看起来十分的……危险。
本能驱使着邱静岁放开了陆司怀的手,但事情却已经开始超出了两人原本划定好的红线。
下一秒,那只方才自己还在赏玩的手指就出现在了邱静岁的下巴上。
新娘子今日好好地装扮过,颜色过人,陆司怀能看到她额上渗出的细小汗珠,但自己却比她更加难耐。 明明他都打算今晚放过她,拼着极大的忍耐,想着不论如何,等她消除了忧虑再说,总不能叫她白说一阵真心话。
可惜她实在是不知道好歹。
邱静岁好像知道要发生什么了,她心下没来由地一慌,根本来不及躲避,唇上便覆上来一道热意。
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她也不知道这是一种迎合还是逃避,但她完全胆怯于去睁开眼看一看对方的表情。
黑暗中,视觉的丧失带来的,是听觉和触觉的极度敏感。
在她潜意识的预想中,这个吻会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她会慢慢鼓起勇气或者彻底失去某种坚持,但是事情却跟她想象的完全不同。
邱静岁很快就感觉到自己被抱了起来,在这个过程中他也完全没有给过让她张开眼睛的机会,陆司怀的那只手,一直游离在她脖颈附近。
她完全无法不注意到那只手,他带有薄茧而修长的手指,微微捏着自己的后颈,那触感如此真实,那力度甚至让她觉得有些不适,但这种不适却加倍地让她颤栗。
她想拉开他的手,仿佛这样就能挣脱他对自己的掌控,然而最终,她还是被安稳地平放在了柔软的床面上。
第105章
头脑发沉得厉害, 她从来怕冷,此刻却觉得周身热浪翻腾,头发一定是粘在了额头上。背下的棉被软得可怕, 叫人觉得翻身都费力,身上覆上来的重量, 和撑在身侧的手臂, 牢牢地将她困在方寸之地中,不得动弹。
从骨节到心头再到唇瓣, 没有一处不是隐隐作痛, 邱静岁撑起手想要推推他,但鬼使神差地,手却从他劲瘦的腰际边滑向了背后。
如同得到了许可,陆司怀的手开始不安分起来, 邱静岁的触觉几乎全要被他的手指掠夺而去。她混沌的脑袋想象着他手指从前去过和接下来将要去的地方,她想抓住他的手指,放到心口让他停一停,但他的手却像是一只灵活的游鱼, 让她的尝试变成了徒劳。
脸上的热气一消, 颈侧传来发丝有些绒硬的刺痛感,接着一道湿热喧宾夺主, 完全把邱静岁的注意力从他手的位置转移到了脖颈, 一阵酥麻的感觉从椎骨中一窜而过,浑身都被电得失去力气。
邱静岁被激得条件反射一般, 启唇吞了一口热气。
她觉得自己身体的控温系统一定是失调了, 每个器官和每处皮肤, 都是冷热失衡的状态。屋内的空气明明很温暖,但唇齿间仿佛残留着的热度却要比空气更热上许多, 两者一交融,导致她忍不住打了一个颤,一口气就那么呛住,叫她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陆司怀的动作滞了滞,半抬起身,抚着她散乱的额发,问:“喝水吗?”
他的声音低哑,格外轻柔。
邱静岁无法再逃避了,她眯蒙地睁开眼睛,在黑暗中沉沦许久,就连烛光都让她觉得刺眼。
帷帐是红的,锦被和枕头是红的,两人的衣服也是。她简直要被这样铺天盖地的红色迷惑住,辨不清方向,思绪也被搅乱。只有面前一张如玉的面庞,让她找到几分熟悉的感觉。
他们的几件衣服乱搭在床边,被面也尽是旖旎的褶皱,提醒着她方才两人间并不是什么都没发生。
只庆幸两人目前身上还都穿着件里衣,可以让她保有说话的底气。
“有吗?”话一说出口,邱静岁立刻恨不得还不如不说话的好,连调子都变了,根本不像是她能发出来的声音。
陆司怀倾身长臂一伸,将放在床头小几上的一杯水端了过来。
“能起得来?”陆司怀问。
邱静岁点了点头,她渴得要命,眼中盯着那杯水看,想要侧撑着坐起来,但是一来陆司怀没有从她前面往后退一点的意思,二来她到此时才察觉自己基本已经没有了任何气力。
在尝试失败后,邱静岁羞愤难当却又不得不认命地摇了摇头。
陆司怀稳稳地擎着茶杯,微微俯身,声音低低的:“找借力。”
而摆在眼前的,最好的借力点,不是他本人又是谁?
扯胳膊怕他把水洒了,这个角度要搂腰又有很大的难度,邱静岁知道他又在给自己下圈套,但又不得不钻进去。
邱静岁无力地将两只胳膊环搭在他颈后,紧扣起双手,被他直身的动作带到了怀中。皮肤变得异常敏感,脸颊磨着他的衣服,让她脸上有些微刺麻。
她伸手去够那盏清水,陆司怀却将手往高处稍微一举,她碰不到了。嗓子里发出不满的声音,却变成了一声嘤咛,邱静岁把半张脸埋在他胸口,只露出一只眼睛,去看他之外的世界。
一只手绕到了她的背后,轻轻一箍,她愈发贴紧了他,牢固又安稳地靠在了他怀中。陆司怀似乎就是想要达成这样的效果,他把手放下来,将茶杯放到了邱静岁的唇边。
邱静岁只盼望着此杯甘霖,一时也顾不得羞怯,不耐烦他这样缓缓地喂她,干脆抽出两只手,覆着他的大掌,将茶杯仰起来,痛快地饮了个见底。
当陆司怀要把杯子拿开的时候,邱静岁还有些不乐意,但是很快,她的小小意见便立刻被一个吻给堵了回去。
埋在脑海中最深处的理智告诉她,要克制,要想一下可能的后果,但是她又不得不承认,这样完全依赖着他,被他引领掌控着的感觉又绝让人难以拒绝。
他倾倾身,邱静岁便又被落回了锦被之上。
到最后,混乱中,她还是模模糊糊的,在两人的唇齿间发出近乎于呢喃的低语:“我害怕。”
说完后,她感觉到陆司怀停下了动作,接着又在她微阖的眼尾轻轻亲了几下,她听到他说:“若做了噩梦,我便把你叫醒,别怕。”
她说的好像不是这个意思……但是又好像这么答也没错,邱静岁已经没有力气去思考反驳了,她连呼吸都被剥夺了去,更何况是理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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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啾啾”
“去去去,哪来的麻雀。”展月轻声念着,晃了晃树干,寒枝上的几只雀鸟扑棱着灰翅挪动了窝,不过也只是转身落在了墙头上。
珍珠从正房走出来,轻手轻脚地掩上了门。
展月等陪嫁侍女按捺不住凑上来,却也只敢用气音问:“小姐还没起身吗?”
珍珠摇摇脑袋,又把食指竖到嘴边,示意她再轻声一些。又问:“什么时辰了?”
“刚过巳正。”展月说完,便忍不住偷笑起来,她捂着嘴巴,眼睛里却全是坏笑,想要跟珍珠来个心领神会,不过珍珠却并没有八卦的意思。
“这么晚了,虽然老夫人说晌午过去拜见便可,就是那样现在也该起了。”珍珠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去叫醒邱静岁。
展月其实是来替班的,因此对昨晚的情况并不知情,于是问:“世子呢?”
“早起有人找世子,卯时便去前头了。”珍珠遮着嘴打了个哈欠,她想了想,道,“午初一刻,若小姐还没醒,你就去叫醒她。”
展月满嘴应承:“姐姐放心吧。”
珍珠给自己锤了锤后背,打算回房去休息休息,可她还没迈出两步呢,迎面正碰上陆司怀从院门外进来,就立刻收住了脚步,退回廊下守等。
“夫人醒了吗?”陆司怀顿住脚问了一嘴。
“世子,夫人……还没醒,奴婢这就去叫。”珍珠作势便要进去。
“不必。”陆司怀叫住她的动作,自己推门进去。
屋子里浮动着若有若无的幽香,红罗帐层层遮掩之下,一道身影正安静地躺在那里,一只藕臂露在被外,黑发凌乱地盖住了半截。
回院的路上,陆司怀脚步匆匆,但现在看到人还安然睡在原处,心中立刻便放松了许多。他慢慢步到床边,撩开帷帐,俯身将她脸上的乱发抚开,露出她一张仍泛着红的鹅蛋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