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静岁静默了一会儿,握住他的手:“天下之大,谁也不敢说自己尽知所有。”
“不,”陆司怀反手紧紧握住她的,“陆家身居高位,如果不能得知至要的消息,就会陷于被动。”
“父亲未必不知道,可能只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邱静岁只能如此安慰。
“他也不知全貌。”陆司怀肯定地说。
不知不觉中,陆司怀的手越握越紧,邱静岁受不住疼,“嘶”地抽了一声气,陆司怀才从自己的思绪中脱离,松开了她的手。
“抱歉,”陆司怀闭了闭眼,又将她的手放到掌心中,“回去我帮你敷药。”
邱静岁摇头表示无事,她看着他随即便又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即便是夫妻,思维也不会完全一样。邱静岁关注的是自己的生死存亡,陆司怀不能忍受超出他了解和控制的事情在发生,更甚者,这件事情其实已经悄然存在了成百上千年。
回到卫国公府的时候,陆司怀的神情已经恢复了正常,隔了这么久,他倒还能接的上她之前的话,只是这句迟来的回复,却让邱静岁心惊不已。
“说不服,便用权力压服。”
但是现在的陆家,起码从名义上,是不具备这种权力的。那这话的意思是什么,邱静岁心中隐隐已经有了猜测。
她觉得身上无端端冷了起来,晚膳喝了一整碗温粥都没有暖过来。
陆司怀看她精神有些恍惚,也没有再忙什么公务,两人躺在被窝中,靠在一起看书,只不过彼此的心思都不在书上。 “算了不看了。”邱静岁把书扯过去扔到床头,掀开被子就要躺下睡觉。
陆司怀看着她背过去的身体,伸手搭在了她的手臂上:“公冶文说的未必全是真话。”
“什么?”邱静岁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她转过来,看着陆司怀,讶问出声。
“他知道公冶芹没有死。”陆司怀仍靠着,眼神平视,不知道在看哪里,“也不是对天书一无所知。第三封信,里面未必是空白。”
第109章
“你……”邱静岁蹙起眉尖, 想问出心中的猜疑,但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她默默消化了半天陆司怀的话, 心很累地重新背了过去,“太晚了, 先睡吧, 有事明日再议。”
她感觉到陆司怀紧贴着自己躺下,大掌沿着腰线滑向身前, 邱静岁装作陷入安眠的样子, 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其实一整个晚上,邱静岁都没有睡着,她想了很多。
陆司怀是一个对权势非常执着的人吗?从前她不曾看出来,但是往深处一想就知道, 如果淡泊名利,他不会有这个出身还那么刻苦勤勉,也不用在刑部这种苦地方一熬到底。是他自己天然贪恋权力还是为了延续家族?邱静岁分不清,她猜测两者都有, 或者这种渴望已经被培养成了他的一种本能。
如果陆家真的存了那样的心思, 到实现的那一天,邱静岁的生活将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种变化对她来说真的有利吗?她不这样觉得, 但是她没有权力去阻止他。
早就做好了婚后不会是一帆风顺的准备,但是第一个遇到的问题, 就将她和陆司怀放在了无可调和的对立面。
天际泛出蓝白色, 屋内蒙蒙出现亮光, 邱静岁将陆司怀搭在腰间的手撇下去,一人起身梳洗。
陆司怀立时便醒了, 他问:“不多睡会儿?”
“我睡不着,你休息吧。”
“你在想昨天的事?”
“还有两个问题说不通。”邱静岁把碎发拢起来,道,“公冶芹为什么救我救陆玉书,又杀害其他女子。再就是天书现在的下落。”
“你不必担心。”陆司怀很有把握地道,“我决不让你落入险境。”
他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邱静岁很烦躁,她随便梳了个头,说要去买些东西,就推门出去了。
在街上闲逛了很久,她其实没什么想买的,那不过是个借口,她现在才发现自己很倾向于通过冷暴力来倾泻情绪,但明明双方都没有错,她却想让对方察觉她的意图并自觉转变心意。
这难道不是小孩子才会有的心理吗?她劝了自己一路,才努力将这种情绪压制了下去,决定回府找陆司怀谈谈。
不过回去没看见陆司怀,却见到了宋三娘。
“三娘,你有空过来看我?”邱静岁欣喜地握住对方的手,道,“这里冷,我们去暖阁里坐坐。”
“不,不。”宋三娘赧然地拒绝了,邱静岁这才注意到她的眼睛红红的,好像哭过。
“你怎么了?”
“我……”宋三娘哽咽着,把手帕捂在脸上,哭道,“我又被退婚了,他和表亲又定了亲。父亲嫌我晦气,母亲也不待见我。”
邱静岁吃惊地张了张嘴,忙安慰道:“你别难过,你想不想在这里住几天?我这就叫人收拾房间。”
“我……我听说……”宋三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贵府上有一位老先生,很擅长看手相。姐姐,求你引荐一下,我想见见那位老先生,看看是不是我的命就真的如此坎坷。”
偏偏是宋三娘,来求她这样的一件事。
或许是自己的表情太严肃,让宋三娘误以为这个请求很失礼,她掉着豆大的泪珠,还要小心翼翼地说没事。
“我带你去见他,别担心。”邱静岁不强求所有人跟自己都是一样的想法,她知道,尊重理解差异,才是最合适的相处之道,对陆司怀也是一样。
段老先生很痛快的看了宋三娘的手相,得出的结论,和从前公冶文的一模一样。
邱静岁觉得眼前发晕,但她知道这只是自己的心理作用。
她不相信这一切不能更改,她要开始实践自己的理论。
她强硬地留下了宋三娘,并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频繁带三娘参加各种宴会,并向其他人介绍她是自己的结拜姐妹。
但没用,没有什么好的姻缘找上来,宋三娘越来越灰心,她偶然有一次说起,自己还不如出家做尼姑。
邱静岁很挫败,但是在她尝试改变态度之后,跟陆司怀之间的单方面冷战就结束了,起码表面上看琴瑟和鸣,没有半点异常。但她心中始终有一块非常坚硬的角落,是不会对他开放的。
宋三娘害怕回家,邱静岁就让她在自己这里安心住着,她天天去找段老先生,用尽浑身解数,非得劝他出去摆摊。
对于他这种大家来说,摆摊,那是非常跌份的事情,如果被认出来了,丢人程度加倍。所以不论邱静岁如何软磨硬泡,段山都没有松口。
邱静岁就去拜托陆司怀,陆司怀问她到底想干什么,邱静岁照实说了,这并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陆司怀听了,很认真地思考了片刻,决定支持她的想法。
段老先生只能拉着脸出门,跟在邱静岁后头去街上,挨着她的画桌支棱起一个算卦的摊子。
摆摊画画的人不能说没有,但这不是百姓的主要需求,所以养活不了太多竞争者,邱静岁的摊位算是附近口碑最好的一家,客人虽然不能说多,但往常来看也还算可观。
但是一路走来,她早就看见街上的卦摊少说也有三四个,段老先生又没有亮出他的金字招牌,客人想必不会太多才对。
然而不到中午,邱静岁就发现自己错的离谱,上午她是一个客人都没有,但段老先生却从门庭冷落变成了整条街上生意最好的卦师。
邱静岁非常焦虑,因为这代表了段山是有真才实学,而且为众人承认。就是说他的能力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并不是糊弄人的假把式,相当于侧面证明他的理论具有实用性。
她脸上的不服气太明显,段山还以为她是嫉妒自己的客源,老神在在地抽空说了一句:“所谓真金不怕火炼。”
这会儿倒是不嫌跌份了?邱静岁皮笑肉不笑地咧了一下嘴角,跟身边的雪薇耳语:“段先生说这两天要倒霉的那几个人,你都记下了吧?”
雪薇道:“都记住了。”
“跟踪他们几天,看是不是卦象果真应验。”
“是。”
要说完全不准,那也不可能,百姓都不是傻子,不会白送钱来上当。准确率,邱静岁心里估算最高不会超过七成,当她拿这个概率去问段山时,段山但笑不语,看起来很欠揍。
收集数据需要一定的时间,邱静岁耐心等待着,却被不速之客打乱了期待的心情。
“陶公子,”邱静岁看着穿的和一只花孔雀似的陶衡坐在花厅里,颇感意外,他收起了平日有些纨绔子弟特有的吊儿郎当,想要显得自己很庄重,不过要她看来却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今日行之去刑部衙门了,你该去那里寻他才对。”
陶衡不赞同地“哎”了一声,道:“小弟今日来不是为了找陆兄,是找嫂子您有事。”
一句“嫂子”让邱静岁浑身不自在,她露出被酸到的表情,略过了这个称呼,不解地问:“陶公子找我何事?”
“在下前日在表姐家的宴会上,见到嫂子带着宋家三姑娘参宴,宋三姑娘贞静柔婉,小弟虽不才,却想大着胆子请嫂子做个媒人。”陶衡洒洒脱脱地说道,一点没有不好意思。
邱静岁眼睛放光,她的努力这不就见效了?她满怀期待地抢着接话,问:“你是想娶三娘?”
“小弟想纳三姑娘为贵妾,必好生待之。”陶衡的后半句话,和邱静岁同时说了出来。
气氛一瞬间极度尴尬。
陶衡挥挥手,想说句话缓和缓和,他还没开口,就被邱静岁冷着脸不客气地怼道:“我们家没有好茶招待,请陶公子自去酒楼馆子将就将就,雪薇,送客!”
第110章
不过, 邱静岁还是如实将陶衡的话转达给了宋三娘,她应该有知情的权利。
出乎她的意料,宋三娘居然没有一口回绝, 反而惨淡地说:“早点出门,也省的爹娘烦心, 妹妹们也可说亲了。”
“你真的想好了吗?陶衡早就成亲了, 他的妻子是公主外家亲戚,地位不可撼动。”邱静岁语重心长地劝告。
宋三娘说:“我再想想吧。”
邱静岁憋着一肚子火, 在花园里走来走去。不知道吃了什么, 心里总是烧得慌,脸以下,从脖子到肩膀,全都热辣辣的。
雪薇赶来回复她之前吩咐的统计结果。
“十中有几?”邱静岁面上平静, 心中焦躁,她扣紧了手,手心被掐的生疼。
雪薇低着头道:“九成。”
“不可能!”邱静岁断然否认,“怎么会这么高?一定是样本太少了, 一定是……”
她话音中也没有了多少底气。
“备车, 我要去西昌侯府一趟。”
――
茶壶“滋滋”冒着水汽,宋秋昭靠着窗台, 一双眼睛看向窗外的碧空, 良久才说道:“你来做什么?” 邱静岁背靠着桌沿,面对着门口的方向, 眼睛却瞥向宋秋昭:“我想请你告知天书的下落。”
宋秋昭似乎是笑了一笑, 面上如梅花初绽, 美丽至极,但说出口的话却拒人于千里之外:“让吴景回来再谈。” “我会和他说的, 但我不能保证结果。”
“呵,”宋秋昭撇着唇,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不论你想干什么,出于好心,我提醒过你,不要乱来,天命难违。你不但不听,还要拉上陆世子一同栽进去。”
“天命?”邱静岁嗤笑,“真好笑,书你都读到哪里去了,会相信这种东西?”
“你不信?不信作何来找我?”宋秋昭淡淡地看着她,眼眸如黑色深潭,叫人琢磨不透。
邱静岁知道宋秋昭看出了自己动摇的信念,但她才不会在嘴上示弱:“你以为自己手握剧本,知道一切。但你有没有想过,公冶来的金手指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失效了,你的呢?”
宋秋昭完美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
“有我这个变数,你为了自保又不得不使劲改变原来的故事走向,你总不会以为蝴蝶效应不存在吧?”邱静岁猜测,“你的剧本应该有写公冶芹假死逃脱的事,不然他也不会说只有你能认出隐姓埋名的他。但我猜关于你活下来之后的事情,你已经不能十分确信了。就比如说,你不知道公冶芹并不是想害我。”
“即便你说的对又如何,”宋秋昭很快修复好了自己的表情,“未来事情的发展,或许根本超出你的想象。你不应该在这里鄙薄我的观点,我知道的,总是比你们要多。”
邱静岁无言以对,宋秋昭说的是事实,她反驳不了。 她问:“只要吴景回来,你就肯告诉我们天书的下落?”
“没错。”宋秋昭表情很认真,不是在说假话,“我一定如实告知。”
――
晚上,邱静岁描了两幅画像,都觉得很不满意,她放下笔,静静坐在椅子上,抱着手臂沉思。
陆司怀带着一身寒气从外面进来,邱静岁似乎能嗅到这种冷冷的气息,鼻尖不受控制地发痒。
她轻轻揉了揉鼻子,把桌上的东西收拾起来,坐在梳妆台前,闭着眼睛等珍珠给她卸妆。
“不吃了?”陆司怀看她这幅情形,不由问了一句。
“嗯,我不饿。”邱静岁梳着头发,看侍女们将菜品一一奉上,陆司怀坐下吃晚饭。
她将侍女挥退,问:“吴景去诸南这么久,是不是该叫他回来了?”
陆司怀放下筷子:“为何突然问起他?”
那不然呢?她又不可能跟陆司怀实话实说,宋秋昭和她有一个共同的秘密,而且她相信她们都会誓死守护这个秘密。
“宋秋昭,她有苦衷,我能理解。”给仇人说好话,邱静岁有点恶心的慌。
陆司怀略惊讶:“你不舒服?”
“……”邱静岁无语,“我在你眼里是多小气。”
“过两个月叫他回来。”
两个月,那可不行,时间不等人,再说这路上也得好几个月,满打满算小半年就过去了。
“你让他去诸南应该是有正事吧?”
“嗯。”陆司怀吃完了,邱静岁等他洗手漱口后听他道,“事情很快结束。”
“什么事?不能跟我说吗?”邱静岁试探着问。
陆司怀把她抱起来,两人歪倒在榻上,他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背,邱静岁被安抚地昏昏欲睡。
“本想事成再同你说,不过现下也无妨。”陆司怀摸着从他怀里抬起头,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己的妻子的脸颊,“他在追查天书的下落。”
邱静岁心猛地一跳,她扒着陆司怀的衣服,咽了下口水,问:“那有什么进展吗?”
“公冶来在易殷县出生,离诸南很近。”陆司怀将她搂得更紧了一点,“也是公冶家宗祠的所在地,吴景打探到,前几年公冶芹多次在那里现身,在从我们手中把天书残页带走后,也曾在易殷县露过面。”
“你怀疑他在收集散落的天书?”
“嗯。”
“说起来,天书到底是怎么流散出去的?”
“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将天书带走。”陆司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