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大雨浇了一身,她和孟莆走进了山洞,里头很暗很宽敞,可惜还是水路。
随后,孟知尧把肩上的工具箱放到马头上:“让我取个东西啊。”
她动作很快,把铜镜拿到手后,就收回了工具箱。
红枣马还有些不舍,跟着蹭了过来。
“你要做什么?”孟莆走过来。
孟知尧说:“去年他们开隧道用了这个,透光镜。它可以把光放大,投射得更远。”
此时洞外乌云密布,他们的光源来自火折子。
“这光太微弱了。”孟莆说到。
然后孟知尧就换了她的神器,喷枪。
呼呼呼——
她调了一个大一点的阈值,洞里有了稍微亮一点的光辨别去路,而她的心在滴血:“我就这一管燃气……”
孟莆:“那我们省着点用。”
孟知尧:“没了我就得去掀别人的化粪池偷气了。”
两人同时开口,场面一度沉默。
“妹妹,我们有钱。”
经孟莆提醒,孟知尧才想起来自己薅了瞿万里的那些羊毛:“差点忘了,习惯性就……没事,有钱就好……”
洞里出现了一个带图腾的圆盘,由光影组成,孟莆被吓了跳:“这是什么东西?洞里的吗?”
“不是,”孟知尧示意他看铜镜的背面,反射到山洞的图案与铜镜背面的纹饰一模一样,“是光把图案反射出去的,官府在开造隧道时,为了保证隧道不会凿偏,就会用透镜透射一个点过去,工匠只管按着那个点去修正位置。”
孟莆对它很感兴趣:“倒是有听说过这东西,但是一直没见过,以为是像水晶那样的透光,原来不是的。”
“我原来也以为是呢。”孟知尧和他一样。
在透光镜的反射下,孟知尧观察到了里头的情况:“里面可以上岸。”
“看不清啊,你怎么知道的?”孟莆虽然不懂,但他对孟知尧是绝对的信任。
不是因为她的身份,单纯是妹妹靠谱。
孟知尧心痛地把喷枪关了,继续用火折子照明,越往里走水越浅,快到时跟他说:“光从我们这个方向照过去,平滑的水面会比粗糙地面更黑一些,刚才我就看到里面有一块比较亮的地方。”
“果然是,”离得近了,火折子的光可以证明孟知尧的说法,“以前夜行从没注意这些。”
他们把马牵上岸,孟莆踢到了可以移动的硬物:“听声音,是骨头,尧尧你拿火折子照照。”
孟知尧寻到刚才的声音源头,蹲下来凑近看清了:“白骨,是人骨还是兽骨?”
她一边想,一边四处查看,心跳变得快了一些,有点刺激:“那边好像有别的东西,哥,你去看。”
现在是白天,现在是白天,现在是白天……孟知尧在心里疯狂默念,她怎么能想到,自己闯过了杀人、与死人相处的关卡,还是会害怕某种不会发生的灵异诡事。
她和红枣马紧紧贴在一块,马儿还会亲近她,给予安慰。
山洞里有回声。孟莆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是死了很久的人,可能是坠崖或者淹死的,很多年了,这些只是零碎的骸骨和布料,应该是被水冲进来的。”
孟莆带着火折子走回来:“幸得天地庇佑,送他来此藏骨,赠他安息之所。”
一说到天地,说把它当做是天地庇护的骨头,一种冥冥之力充盈在山洞中。
孟知尧忽然又不害怕了,反而觉得心里柔软的地方有被触动到,可她说不上来。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才翻过了一座山,已经把生死看了几遍,被他们杀死在外面的几个人,如果没有人或者野兽替他们“收尸”,也会被时间催成这样,变成一截一截的白骨。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境在重塑中了,这何尝不能算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孟知尧坐在工具箱上,帮哥哥点起篝火。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篝火是灰黑天地间唯一的光,孟莆借光,在四周为那人捡骨,给他放到一处去。
“也只剩这么多了,还好头骨还在的。”孟莆没有从他身上发现什么可辨认性的标志,再到水边洗了手,回来烤火,“也不知道陛下什么时候走。”
烘烤着身上湿漉漉的衣服,打磨着箭镞的尖端,维持耐久度,孟知尧即答:“三天以后。”
御驾还没有移步,大伙儿既要操心路上的大小事,又要注意瞿万里的心情。
他会在各种场合走神,会一不小心喊出孟知尧的名字,大家都知道的……
孟知尧带着她哥哥跑了!
整个大营都知道谁是天子的心上人了!
还有人爆料,说在打扫战场时亲耳听到的,只是陛下示爱被揍,他们不敢说出来取笑。
现在好了,心上人开始躲他!
他们大越英明神武、年轻有为的陛下啊!
被拒绝了。
扈江偷偷地幸灾乐祸,半夜还会笑醒,他觉得孟知尧很公平。
他幸福地叹气,唉,遇到了一个太过明亮耀眼的姑娘,以后都不会再有今日这般惊艳了。
帝都有需要天子亲自批阅的奏折不断送来,瞿万里忙碌了一天的公务,披星戴月地回到就寝营帐里,洗漱后往床上一躺,忍不住从枕头下摸出那两张信纸。
第一次后悔自己冲动坏了事,如果他没有说出来,孟知尧是不是就不会走了?
“唉——”
他苦恼地捂住额头,半夜三更睡不好觉。
这片营地越看越伤心,瞿万里也想,快点离开。
月黑风高,山林大雨已经停歇,孟知尧和孟莆还在山洞里呆着,他们今日奔波忙碌,实在疲累。
衣服已经烤干了,他们把篝火熄灭,洞外也浸没在夜色里,流水声从来没有这样清晰。
陪半具枯骨在山洞宿眠的夜晚,她顿觉自然界强大的包容力,和无言的冷酷,还有时运相逢的浪漫。
“哥。”
“嗯?”
“我觉得,死人比活人好相处。”
黑暗里传来孟莆困倦的笑:“你说得对。”
黎明时分,黑暗的洞口开始晕染开一抹幽蓝,他们别了白骨,离开这里,继续往前。
接下来又是不停地爬山、寻路,孟知尧劈开前方高过膝盖的荆棘,吓走了一只褐色的小动物。
“刚才跑开的是什么?”孟知尧没看清。
孟莆说:“是獾。”
“獾,”孟知尧想起了小时候听过的寓言故事,“獾貂争肉。”
孟莆没听过:“是什么?”
丛林间的鸟儿也都醒了,在高高低低的枝头唱歌,孟知尧难得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和孟莆讲了那则故事。
“在森林里,一只獾和一只貂,它们同时发现了一块肉,秉着先来后到的秩序原则,都说是自己先发现了那块肉,那块肉应该全归自己。”
“狐狸是森林里主持秩序的动物,獾和貂拿着肉去找它,希望狐狸可以给他们主持公道。”
“狐狸把肉分成两块,獾说不公平,貂分到的肉比它多。于是狐狸把貂的那块肉咬掉了一口,貂又说自己的这块肉比獾少了,狐狸又把獾手里的肉咬掉一口。”
“最后狐狸在他们的争吵中,把肉全吃掉了,獾貂什么也没捞着。”
孟莆怒其不争:“怎么能让狡猾的狐狸主持公道?”
“大概就是狐狸足够狡猾,所以骗过了森林里足够天真的小动物们。”孟知尧走到山脊,“接下来往哪里走?”
下面又是一道深谷,前面的山比当前这座更高。
孟莆给她看地图:“我找的地方就在前面那一条山沟里,想看全貌,就往山上走,到山顶能看到一片浓绿的湖泊。想走近看,就可以直接下山了。”
“我们先爬山顶看看全局吧,”孟知尧又往外眺望挺拔巍峨的山峰,“山那边还是更高的山吗?”
孟莆:“是,里头是深山老林,有老虎,有狼,还有许多别的大猫。这一片连坟都没有一座,所以,远近是没有人家了。”
孟知尧手脚并用,攀摩青黑山石,偶尔歇下来吃一顿干粮,喝几口水。
在前方探路的孟莆返回来,心事重重:“前头有人。”
孟知尧提高警惕:“是什么人?”
“不知道,他们虽然乔装扮做樵夫,可是一举一动又是哨兵的样子。”孟莆抱着地图苦恼无比,“我预料错了,原以为南陈的残兵败将会往东南跑的,谁知道西北也不少。”
他还算乐观:“这样也好,我们可以及时放弃这里,早些去找下一个地方,不必在此浪费时间。”
“现在我们该去哪?原路返回?”孟知尧是没有什么执念的,心情也没有太大起伏,这一路收获颇丰,目的地到不了已经不重要了。
她往前方看看:“要不要摸进去,一探究竟?”
“不行,我们人数和装备都比不过对方,那边应当是某个家族的核心势力。”孟莆麻溜地收好了地图,牵马掉头,“走吧,我们先下山去前面的山沟,从那里往东走可以到维州。”
孟知尧拍拍手掌的泥土:“行。”
她刚一动身,高山上的丛林后面射出一道寒芒,随后是一阵怒喝:“什么人?!”
被发现了。
这不是最重要的,孟知尧和孟莆交换了眼神——
那人是京兆口音。
是京兆的。
孟知尧脑子里一方面滞住,另一方面推断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朝对方转身,走了两步。
“嗯?”孟莆不知道她想干什么,想伸手拦下。
只听孟知尧已经开口,扬声回答道:
“松河,孟知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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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卡片
透光镜:西汉中晚期青铜铸器,在阳光照射下,其背面的图文能投影到墙上。
目前认为它的原理是:
因为铜镜材料的力学性能,和它背面的凹凸结构产生的薄厚差别,导致它在反复研磨的过程中,也发生了微不可查的与背面对称的凹凸形变。把背面的花纹,反应到镜面上来。
所以透光是一种形容,并不是真的能从镜子背面透光过去,本质还是光的反射。
★作话
昨天晚上突然有不可推脱的急事要处理,所以来迟了!抱歉!!今晚我加油写QAQ
第67章 回收心碎孟莆
“孟……里正!?”
对面犹豫不决,最后不准备放下武器:“可有信物?”
信物?
古代真是麻烦,连个扫码身份识别也没有,孟知尧不寄希望地在身上摸来摸去,从脖子上取下一个小锦袋。
孟莆看她拿出一枚玉章:“这是什么?”
“皇帝的私印。”她让那人下来,“这后面是社庙?”
哨兵走近细看,直接对她行礼:“陛下!”
“……”孟知尧对这种仪式感是没有一点能共情的地方。
哨兵和她说:“前方山谷下是陛下新立的社庙,御林军在此把守。”
“原来是御林军。”孟莆松了口气,至少在目前,还算自己人。
御林军人数有三万之多,不是谁都认识孟知尧的,正好这位军爷就是。
他有些疑惑:“二位是自己来的?”
孟知尧答:“是,晓春一行人护驾往九祉城巡游,我不去,和大哥先一步回城。”
“原来如此,里正随我来。”有瞿万里的私印在,军爷没再多想。
他们两人也不得不临时改变行程,提前回京兆……
哨兵把守在这座山头,只是为了占领制高点,御林军带着他们去了孟莆地图上画的湖边。
走御林军的路,省了很多麻烦。
湖泊从上往下看像一只绿色的猫眼,杏仁形状的黑色瞳仁。
一道绿影从孟知尧眼前掠过,“孔雀!”她情不自禁向前快走了两步,想要追上去。
御林军刚来时也有被惊艳到,现在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这里有很多孔雀,里正喜欢,我们给你捉几只带回去。”
“不要,”孟知尧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它,“它们在这里才是最美好的。”
孟莆心碎点头,这就是他当初看中的——
风!水!宝!地!啊!
被陛下捷足先登了……
天理何在?!
天理何在?!!!
孟知尧不懂风水,孟莆说人活着舒服的地方,就是风水好的地方,她现在感觉到这句话的意思了。
进入他们选择的那个范围里,整个人就能回到一个极佳的状态。
“尧尧,”孟莆郁结在心,不抒发一下,要憋死了,“獾貂争肉啊,獾貂争肉啊。”
他羡慕起那个故事里先来后到的森林秩序了,人家还能争一争呢。
“你想当什么?”孟知尧听懂了,觉得更好笑了,“当那只狐狸?”
孟莆郁闷:“狐狸不是有人当了吗,唉————”
在最好的位置上,御林军建了一座社庙,里面没有供奉任何神像。堂前六根朱红梁柱,祭坛上只有一块“天地”的排位。
孟知尧想到了五庄观的镇元子大仙,在她思绪发散的空荡,人已经到了社庙的核心区域,暗藏的密道。
“这里是?”孟莆是不知道矿井传送的,松河村的人都不知道,因为他们没问。
孟知尧:“哥,回去跟你解释。”
罗盘上已经又多了一个方位,写着维州。
当卷门闭合后,孟莆看见罗盘突然转起来了:“这个到底是什么?!尧尧,你早就知道了?”
孟知尧把卷门打开,带孟莆走出去,看到久违的矿井,开始交代:“正是因为这个,我才和瞿万里有了交集。”
“我们……”孟莆语结,他也没有心思再想风水宝地花落别家的伤心事,“所以小皇帝当时没有杀你,就是因为这个?”
好像也不是。
孟知尧没有问过,不清楚瞿万里的想法:“不知道,原因可能不止一个。”
其中之一就是老乡,他对老乡之间应该互帮互助的理念是有些执着的。
“瞬移千里,那个罗盘就是因为这个而转动的。”孟莆大胆猜测,“是什么法阵?还是说,是因为你们供奉了哪路神仙,社庙里祭祀的就是它?”
孟知尧:“可以这么理解。”
她觉得,她哥自己脑补出来的理由就很合适。
“我们就这么回来,会不会不太合适?你不跟大家说说吗?”孟莆不愧是老里正委以重任的人,“刚才罗盘指向了孟家军饕餮,所以饕餮代表松河村。另一个图腾,还有尧州。尧州是用字表示的,那么另一个图腾是哪里?这些地方,都有御林军把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