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疾驰在路上,只留下孤零零的自行车栽倒在水沟里,很快被雪覆盖。
靳泽用毛巾擦拭苏燕婉脸上的雪,一边搓着她的皮肤帮她暖手,一边和她说话,“别怕,我在。”
“我没事,你不要担心。”苏燕婉喘着气,出气多进气少。
“我就是疼。”
“靳泽,好疼又好冷。”
“别说了,省点力气,再坚持坚持。医院马上就到了。”靳泽看向前方医院的光,就像看到救命稻草。
“你这几分钟说的话比平时一天说得都多。”苏燕婉想笑,可一动就扯动伤口。
“你想听,我就说给你。燕婉,答应我,别睡。”靳泽声音干涩。
苏燕婉没答应,她怕再不说,就没机会说了。
“靳泽,很高兴认识你,也很高兴认识这个世界的你们。”
有时候苏燕婉觉得自己挺倒霉的,前世死于贴身丫鬟的匕首,穿越到话本了,还要死在劫匪的匕首下。
同时,她又觉得很幸运,幸运在这个世界遇到他们,幸运在临死前还能见到靳泽他们。
苏燕婉还要想说什么,可坚持到现在,已经花掉了她所有的力气,眼皮一闭陷入了黑暗中。
昏迷前只听到靳泽嘶哑地呼喊她的名字。
崔昊听到老大的声音,心里难受得紧。
要是下午他和老板一起离开就好了,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崔昊狠狠砸了一下方向盘,都怪他。
苏梅终于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医生,医生!”靳泽抱着苏燕婉穿进最近的医院,“我对象受伤了。”
住院医生一看苏燕婉的情况,脸色一变,“快,放到担架上。”接着护士医生便急匆匆把苏燕婉推走。
苏梅想哭,怕惊扰到里面的人,只敢蹑手蹑脚走到楼梯口,小声啜泣。
一只温暖的大手拍拍她的肩膀,崔昊道:“别担心,老板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苏梅咬着唇,脸上挂着泪珠,“崔昊,我很怕,很怕燕婉醒不来,她流了好多血。”
崔昊蹲在她身边,“老板舍不得大家,一定会醒过来的。”
虽然工作时老板总是严肃着一张脸,但她会关心每个员工的情况,也会把每个人的喜好放在心上。
老板对荷露坊所有人来说,不仅是老板,也是朋友。
手术室外。
靳泽一身熨烫平整的军大衣下摆是一摊血迹,袖子上也是血水,平日里总是整洁干净、克己复礼的一个人,竟然毫不注意形象地靠坐在医院的地上。
他的手颤抖地摸索着衣袖处歪歪扭扭的缝补痕迹,脑海里浮现两人的种种。
从第一次见面、她给他做的玫瑰酥饼、她送的荷包……
他人生贫乏的二十三年里,太多美好的记忆都与她有关。
她一定会没事的。
一定会。
苏燕婉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一个奇怪的地方,青石板路坑坑洼洼,路的两边开着没有叶子的红色花朵。
在她的前面和后面都排了长长的队伍,大家排着队准备通过一座桥,桥边有个老妇人在卖汤。
排队的人男女老少皆有,他们穿着各种各样的衣服,有大夏朝之前的衣服,有大夏朝的衣服,也有八十年代的特色的黑蓝灰布料。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外婆大姐云菱呢,也没有看到靳泽。
有人在叫她的名字,苏燕婉转身看去,“你……是苏燕婉?”八十年代的苏燕婉。
八十年代的苏燕婉笑着道:“别再往前走了,还有人在等你。快回去吧!”
苏燕婉正想问她这是什么地方?
八十年代的苏燕婉推了她一把,“谢谢你帮我照顾外婆大姐还有云菱!谢谢你代替我陪在她们身边。”
她离开后,罗文山的身影出现在八十年代的苏燕婉身边,笑着道:“这下你放心了,走吧。”
两人携手离开。
下一秒,苏燕婉想要睁开眼睛,眼皮却很重,听到耳边传来欣喜的声音,“病人心跳恢复了!”
等苏燕婉再次醒来,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四周都是白色。
“你醒了。”靳泽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苏燕婉转头看去,吓了一大跳,“你怎么老了这么多。眼睛里都是红血丝,胡茬乱糟糟的。”
靳泽握着她的手,“你没事就好,你知不知道你已经睡了两天两夜了。”
苏燕婉总算想起发生了什么,她还以为这次在劫难逃了,没想到还能醒来。
一想到自己活着,就连腹部的疼痛也变得不那么难耐。
真好。
苏梅从水房打好水回来,看到她醒了,喜极而泣,“你这丫头终于醒了,你吓死我和外婆了。”
“大姐,对不住让你和外婆担心了。”
苏梅擦干眼泪,“醒了就好,我先给外婆崔昊他们打个电话让他们放心。靳同志,这里就交给你了。”
苏梅走后,苏燕婉看着靳泽猩红的眼睛,心疼地道:“你多久没睡了?怎么眼睛红成这样,你不会是从我昏迷后就没睡过觉吧?”
靳泽没说话,苏燕婉却知道他的答案,“你快到旁边的空病床上躺一躺。”
“不了。”靳泽握着她的手,声音嘶哑地不成样子。
苏燕婉知道他是不想离自己太远,就让他靠在自己床边歇一歇。她的手摸着他的头发,“睡吧。”
靳泽漆黑的眸子看了看她,闭上了眼睛,眼角还沁出眼泪,不知道是累的还是什么。
苏燕婉看着他,心想他一定是爱惨她了。
苏燕婉醒来的当天,公安就来了,询问她遇袭的情况。
“那天我和崔昊去燕北药厂找人,没见到,我就让崔昊留在药厂等,我则骑着自行车先回家。半路上,自行车链子断了,推着回去。路上太冷了,我因为想找修车铺走了一段冤枉路,这一走就走到了晚上,天越来越冷,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就在这时候,前方出现一个人,手里拿着手电筒,似乎在找什么。
苏燕婉正想上前询问附近的自行车修车铺,还来不及就被人捅了。
那人还想捅第二刀,后面传来一阵人声,那人一慌,抢了她身上的东西,把她推到了路边的水沟里。
公安记录下她的话,“之后呢?”
“我被推到水沟后,脑袋撞到沟里的鹅卵石上,晕过去了,我也不知道我晕了多久,我醒来的时候就发现周围全黑了。我太虚弱了,那个时候又下了雪,路上人很少,偶尔有人路过,也没有人听到我的声音。一直到靳泽大姐出现。”
公安又问了她一些其他的问题,问了她劫匪的特征,也问了她身边的人际关系,最后公安道:“苏同志,请好好养伤,这件事我们会竭尽全力调查。”
苏燕婉当然相信公安,但她其实不抱希望,当时天那么黑,她也没有看到对方的脸,侦破其实很有难度。
看着公安离开的背影,苏燕婉脑海里突然浮现被推前的一幕,想起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公安同志等等,劫匪推我的时候我看到他右手有六根手指。”
六指的人虽然少,但整个北城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要找也不容易。只是苏燕婉没想到很快她就见到这个人了。
第82章
在医院又住了一天,还是没收到崔昊的消息,苏燕婉想到工厂的事,忍不住问靳泽:“靳泽,崔昊现在还在燕北药厂吗?”
靳泽眉头紧蹙,“工作的事先放一边,好好养伤。”
“我想给崔昊打个电话,问完我肯定好好养伤。”苏燕婉谎话信手拈来。
靳泽见她脸色苍白,稍微动作大点,额头就疼出汗,还惦记着工作,硬着心肠拒绝:“不行。”
苏燕婉再次恳求:“我就问一句,问完我就好好养伤。”
靳泽掀起眼皮扫了她一眼,没说话,也没同意。
苏燕婉撇嘴:“你这是什么眼神,不相信我?”
靳泽停止叠衣服,漆黑的眸子看着她,淡淡道:“你自己信吗?”平日沉默寡言的人难得多说了一句,“打了电话,要是冯书记回来了呢?你是不是还想带着伤去药厂谈判?”
苏燕婉心虚,“我也没有这么爱工作吧。”
最后那个“吧”字说得她自己都没有底气。
哎,对象这么了解她,真的不是一件好事,她在他面前都没有秘密。
愁得慌。
靳泽没有揭穿她,埋头帮她收拾东西。
苏燕婉知道他是担心自己,扯扯他的军大衣,换了套打法,娇柔着声音道:“那你告诉人家,冯书记到底回来了没有嘛,人家想知道。”
靳泽听到她这甜得腻人的声音,眉毛动了动,面无表情地拉下她的手,故意冷着声音道:“没有商量的余地。”
他今天身上穿的是洗干净了军大衣,血水已经不见痕迹,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一点也看不出主人那天雪夜的狼狈。
苏燕婉看到袖子上缝补的痕迹,装模作样地道:“这都还没有打结婚报告,某人身上还穿着我缝补过的衣服,对我就这么冷若冰霜。我真可怜!”
她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偷瞄,见靳泽动作顿了顿,知道有用,再接再厉装可怜:“是谁说过会一直对我好的,这才处对象多久,就变了一副面孔。对待我没有同志般的温暖就算了,还像对待敌人一样冷酷无情。”
靳泽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身,“你……”
话还没说出口,就见苏燕婉皱着眉头,疼得她捂着眼睛呜咽哭。
“是扯到伤口了吗?”靳泽心里愧疚,明知道对象受伤了,不该和她较劲儿,低沉着嗓音哄道:“乖,让我看看伤口。”
苏燕婉不让他看。
靳泽以为她害羞,“我去叫护士来看看。”
“不,不用了。”苏燕婉见他真要去叫护士,叫住他,心虚道:“也没有那么疼。”
靳泽看她眼角分明是干的,根本没有眼泪,眨眼便洞察了一切。
他冷着脸,眉峰冷峻:“苏燕婉,你吃定我了是不是?”
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不说话的时候严肃极了,病房里温度仿佛陡然下降了几度。
苏燕婉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生气。虽然是她拿伤口骗他,但也没必要这么生气吧。
不过,她这个人察言观色的能力厉害,见风使舵的本领也不差。
“我受伤了,我是病人!”苏燕婉理直气壮地看回去,刚说完又换了一副模样,那双明媚的杏眼眨巴着看着他,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真的扯到伤口了,我只是习惯了忍,没有真的哭。现在我知道错了,不信,你看,纱布都红了。”
苏燕婉掀开病员服的衣摆,露出沁出一点儿血色的棉纱布。
靳泽心软了,她总是知道如何让他没辙。
他走过去,学着苏燕婉从前的样子,笨拙地呼了呼伤口,“还疼吗?”
苏燕婉点头,“疼,你多吹吹就不疼了。”娘说不管多大的伤,只要让喜欢的人呼呼就不那么疼了。
靳泽灼热的呼吸落在棉纱布上,也落在纱布外完好的雪肌上,痒痒的。
她低垂着杏眼,凝视着他。
他的鼻梁挺拔,并不是一条直线,而是有浅浅的驼峰,衬着他本就立体的五官如刀削斧凿般明朗。
高眉弓,深眼窝,还有略微显现的颧骨,都给人一种与众不同的俊美。
苏燕婉总觉得他的五官既有中原人的柔和,也糅杂了少数民族的凌厉和锋芒。
“好点了吗?”靳泽问。
苏燕婉正想让他起来,这时,门被推开。
何立城用网兜拎着一盒子的巧克力和水果进来,“未来表嫂,伤好点了……”
最后那个“吗”字被何立城硬生生咽了回去,像是被雷劈中一样,他瞠目结舌愣了两秒,二话没说,转身关上门出去了。
那速度仿佛有鬼在后面追。
苏燕婉尴尬地看了一眼靳泽,“何立城好像误会了。”
靳泽帮她盖好衣服,“不用管他,我出去看看。你先喝点水。”
靳泽帮她倒了一杯温开水,递给她后便出了病房。
苏燕婉坐在病床上还有些担心,丝毫没发现自己已经把工厂的事抛到脑后了。
情侣之间的相处,其实也和卤水点豆腐一样,不过是一物降一物。
何立城正在医院走廊上来回踱步,回忆着刚才看到的场景,连网兜破了一个洞,苹果和橘子要掉下来了都没发现,嘴里翻来覆去念叨着:“简直是丧心病狂,没有下限。”
念叨了好几遍,何立城才停下。
靳泽靠着墙,抱着手淡淡道:“说够了?”
何立城抬眼看着他,用一种痛心疾首外加义愤填膺的表情看着他道:“没想到表哥你竟然是这种人,未来表嫂刚受了伤,就拉着人做这种事儿,简直没有人性。回去我要告诉小姑,让她训训你,只顾着自己舒服,一点也不顾及未来表嫂的身体。我看错你了。”
靳泽本来不打算理他,听到要他要告诉吕云芳,到底有些不好意思,便解释了一句:“没有你想得那么脏,我只是帮她呼呼伤口。”
“什么叫我想得脏,明明就是你做的事脏,还呼呼伤口?”何立城脸上完全是一副“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