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不能强摁着牛头喝水,黄子歇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看着比麦子小草她们还要小些。
段子越平时忙着农田水利,对这些事向来不上心,只有黄子歇大包大揽地接过这些差事。
此次听说东女帝要来,这黄子歇脸上一片菜色,他有预感,这次要被撸帽子了。
上次他去代邑交流学习,见过代邑的盛景后,再跟他治下的这十三郡比起来。
当真是云泥之别,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狱。
记得最初的代邑,那时不过是一个周国壤壤郡下的小属城。
如今,就算是同周国的都城启阳,齐国的都城,洛阳相比,也能一骑绝尘,毫不逊色。
至于原来的金国属地,那就是地下十八层地狱。
不怪黄子歇有如此念头,毕竟金国割让这么多的土地,加之金国本身地处西北地带,气候恶劣,好地盘并不多。
现在已经是大厦将倾,靠着往前金国的百年基业强撑罢了。
黄一歇甩开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金国再不济,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他现在还是想想怎么和女帝交代吧!
总不能把刚刚心中的那些话拿出来辩解。
向来只有跟同朝的州郡相较量,还没听说过自家城池跟别国的属城去做比较的。
黄子歇只盼着这位女帝能从轻发落,别断了他以后为官的念想。
只是这女帝的神色不冷不淡,半分都看不出来是否动了怒。
也是,若真是让他看出来了,那才叫奇怪。
就这样,黄子歇吊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跟随着女帝的队伍,将整个萧池都逛了一圈。
这才提心吊胆的回到了家中。
青砖瓦房下,一个老汉正在卖力地刨木头,瞧见自家的儿子回来了,立马放下了手中的活。
殷勤地问道:“怎样啊,大儿,陛下可说甚了?”
看着老父亲殷切的目光,黄子歇头一次感受到了汗流浃背的感觉。
若是这次被撸了帽子,父亲定会失望,这些年对他的栽培算是打了水漂。
黄子歇摇摇头,闷闷地回到了屋子里面久坐。
当初是他爹将家中所有银钱拿出来,把他送到了代邑求学。
好不容易高中,如今又面临被罢免的危机。
若是麦子在这,定能认出这黄子歇的爹,正是当初逃荒路上一起同行过的人家。
坐在旁边浆打衣服的黄家小女儿说道:
“爹,你就别管哥了,我跟你说的那事咋样了?你就让我去吧,你看哥都愁成啥样了!”
黄爹看了看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闷闷说道:
“不是爹不让你去,那制衣坊里面现在都是些莽汉,你一个女儿家去了名声不好不说,家里现如今也不缺吃穿,这事儿你别想了!”
黄老爹严肃地将自家小女儿□□了一番,回到屋子里开始抽着旱烟,眉毛也一耷一耷的,似乎也是在为什么事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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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池,县衙。
麦子小草正逐字逐句地翻看段子越呈交上来的十三郡所有政务。
高高的一叠文书,重在了两人的脑门上,摇摇欲坠。
又是一番硬仗要打,半点不比南地七州轻松。
小草站起来,转了转腰,发出清脆的骨节碰撞声,年纪轻轻的,因为同麦子久坐处理政事。
身子骨有时像个行将暮至的老人,站起来松快松快都会吱吱作响。
“西北的地这么旱,坊子不好建,招工额也少了,难怪这女人的差事他们也要抢。”
“不然,再多修几处坊子,派些兵士去探查地脉,找油田,建几个矿场出来。”
麦子闻言,放下了手中厚厚的文书,“名额少不是重处,这里的人根本就不想让女人出门挣钱。”
女人挣了钱,就有了本事。
工坊内,同一种工种,男女却是同酬。
长此下来,那些男人又怎么拿捏得住自家的女人,更何况,还有那些保护女性的婚法。
条条章章的,处处都是在挑战他们身为家里顶梁柱的权威。
小草的眉毛皱在一起,像一个褶皮包子。
她和麦子本就是从这地界出来的,自然熟知这四周的风气。
当年从这里逃出来时,她和麦子裹了一身脏泥,天未亮就互相查看脸上的炭粉有没被蹭掉。
就是怕被发觉了女儿身,被人群起而上,卖给了人牙子做奴隶。
还好她和麦子生得高,乔装打扮了这么多年,也未曾漏过马脚。
小草的目光再次来到麦子身上,人已经随意地坐在了躺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手中的奏折。
也只有她们两人在时,麦子才会露出这副随意的姿态。
“你有对策了。”
小草快步走到麦子的桌案边,话里带着肯定的语气。
麦子努努嘴,示意了桌上的茶壶。
小草也不生气,
这几日里,麦子的嘴唇上老是起着干皮,应该是这边的天太干了,加上连月的跋涉,脸都小了半圈。
小草顺从地拿起茶壶,接了一杯水递过去,里面漂浮着淡淡的茶色。
“别卖关子了,喝。”
麦子接过一饮而尽,大大缓解了嗓子的干痒,才接着说道:
“我想特别开设一个寄宿制的役夫书院,招收五至十五岁的孩童,这样年轻妇人就不会被子女牵制,可以放心出门上工。”
今日出去一趟,小芽带着人各处查访回来才知道。
那些待在屋子里不肯出门的女人,大多都是因为家中儿女被男方及其父母挟制,还有则是外面的风化言论过于激烈。
一旦有女人出门,那些粗鄙的汉子就会言语调戏,来攻击这些抛头露面的妇孺。
“再特别设立监察司,欺辱妇女稚童者,到监察司一经举报核实,押入拘禁室十五天。”
拘禁室就是一个六平方左右的小黑屋,里面除了一张极其狭窄的床和便池,便别无他物,十分幽闭。
十五天,足够役夫上工去赚一家人的嚼用了。
有了监察司这个特设机构,之后若是有人上告,就不用去衙门走繁复的程序。
保护女性的律法律令,在十三郡会重重落在实处。
小草听完麦子所说,紧皱的双眉松开了些,这番动作下去,应该就没有这么多幺蛾子了。
“监察司这个名字太大了,不如就叫妇幼会。”
小草点头道:“对,不止十三郡,代邑,科斯,锦扬七州都得施行。”
“那就先从十三郡开始,推行到东女国各地。”
麦子跟小草彻夜商议了一晚,第二日又召集了十三郡所有的属官,对妇幼会建立的相关条例,进行了查漏补缺,编撰校订。
所有人忙忙碌碌,埋头翻找着东女国厚厚的律法典籍。
分设一个妇幼会,不止止是建个房子,塞些人进去,就是一个机构。
按照陛下的话来说,就是要有理有据,按律执法。
女性受辱错冤的案例,在东女国往前的案宗中,都有所记载,并且有明文规定,受何等处罚。
陛下交给他们的就是,将东女律法与妇幼会的相关条例匹配统一,这样日后妇幼会才不会出乱子。
“黄郡丞,你怎么独自站在殿外?何故不进去。”
段子越清朗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黄子歇在门外踟蹰了半天,终于等来了他心心念念的段大人。
“段大人,陛下不会降罪于我吧?”
虽是疑问句,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可怜兮兮的颓废样。
段子越笑了一声,拍了拍黄子歇的肩头:“怕甚?男子汉大丈夫,挺直腰!陛下只看功绩贤能。若真是卸了职,凭子歇的才能,明年便能考回来。”
黄子歇吐出一口气,这才踏进了门内,向女帝上报近月来十三郡的情况。
十三郡穷僻,常年来风沙席卷,地里的粮食还在青黄不接时,就会被季风卷得一片狼藉。
加上土质松散,即使长成的粮食,也不尽人意。
“风沙大,是因为这里的树太少了。”
麦子的目光穿过层层建筑物,落到了远处的高山上。
外面覆盖着许多裸露的白土,像一块斑点狗一样,斑驳地点缀在群山中。
“那就多种些树,上次拨给科斯河西的树种,市舶司又从海外运来了一大堆。”
十三郡这边的地貌和河西那边有些相像,大多都是沙地,只是多了一种特色的土壤,白土。
干裂的泥土中,掺着灰白的颜色。
毕竟连红沙荒漠那样万里无草的地界,如今都已经长满大片大片的沙荆林了。
想要恢复十三郡的土壤土质,只是时间问题。
麦子她们这边已经万事俱备,只差东女帝的亲手盖章,正式通过妇幼会的建立时。
由萧池属下的上林郡开始,率先掀起了一场风波。
而这场风波的起点,正是一直缩着脖子做事的黄子歇家中。
第190章 黄月珠
麦子收到消息时, 听说下林郡的制衣坊已经围堵起了重重人潮。
就连萧池城内都是空荡荡的,除了那些上工的役夫还在拌着水泥,垒路基。
原本还算热闹的街道, 如今只有零丁几个老妪在闲谈。
谈论的还是发生在下林郡的那件泼天大事:
“不愧是黄郡丞的妹子, 将那些闲汉骂得劈头盖脸,啧啧啧。”
说话的老婆子打着手势, 手里还不停地打着络子。
“那小丫头厉害着呢, 以前要不是这丫头给俺家翠英支招,俺家翠英早就跟着那马二家的寡娘去了。”
中间正在编席子的老妇人也兴冲冲说起这事来, 言语中对这位黄丫头颇为感激。
坐在门槛的几个老婆子围在一起, 大声蛐蛐着下林郡的这位反动人物。
麦子跟小草不由得停下脚来,听起这下林郡的风云人物,黄月珠智斗恶婆婆的故事。
这编席子老妇人的闺女嫁给了对门的马家,结果新婚不过一月, 那新郎官就被抓去了当兵。
过了半年,那马家的儿子就折在了战场上。
马家的寡娘哭得撕心裂肺, 仗着这份军功, 拉着新妇翠英和她一起去守节。
守了节, 这辈子就只能做马家的媳妇, 可不许改嫁了。
若是被发现与人私通, 那是要沉塘浸猪笼的。
翠英如今年纪才不到十六七, 如何能熬得过剩下的年岁, 更何况还有马寡娘这种尖酸婆婆, 日子更难捱。
黄月珠便去山里找来一个道士,算了翠英和马家儿子的命格。
这一算算出了个坏事, 若是让翠英继续待在马家,不仅克夫, 还克亲。
这马家的寡娘极其惜命,听到这新媳妇把她心肝儿子克死了,还要索她的命。
加上她这些日子总是急喘心神不宁,急急忙忙从她娘家请来一个老神婆,果真跟那道士算得一模一样。
便不再疑心,立马将翠英从马家赶了出去,还大肆散播这道士跟老神婆批的命格。
明明只是两人命格不合,硬生生传出了天煞孤星,祸害孽女的名声。
不过和守节养别人家的孩子比起来,翠英她家更愿意把翠英接回来,至少免了马家寡娘的磋磨。
原先他们还担忧翠英后面的婚事,如今天变了,东女国的那些条条章章一大筐。
但是他们可是听懂了,翠英这种情况,就算是终身嫁不出去,也不会把翠英拉去下大牢,挨长满了钉子的板子。
更不会被强配上一个残人,或是老光棍,押去当军妓。
麦子小草本来在听黄月珠的故事,这些老婶子坐在一堆,把东邻西舍的糗事都倒得个干净才完了。
“这黄月珠是个能人。”
小草的眼睛亮亮的,显然是和她一样,想到了一处去。
从这些婶婆的言语上看,黄月珠,也就是黄子歇的妹妹,是个不可多得的机灵人。
这份机灵,不仅仅能靠脑瓜子帮助她的这些朋友,还能在这种封建教条下,能够全身而退,保全自己。
而黄月珠刚好是一个女性。
这就是她和小草要找的人选,只是适不适合,还得亲自去看看。
制衣坊建在下林郡和萧池之间的一处村镇,路程不过一个时辰便能到。
等麦子她们到时,里里外外已经围了不少人,最外一层都是看热闹的。
里面是一堆女子,年纪大概在十五至二十来岁,正叉着腰和逼上前的那些壮汉对骂。
东女国的官兵将两方人都架开,在中间形成了巧妙的对衡。
麦子在来之前已经知道得七七八八了,这次黄月珠之所以能带人跟这些制衣坊的工人起这么大的乱子。
是因为制衣坊如今正在招收管事,黄月珠带着她的那群姐妹去应聘,被这些工人拦在了外面。
人群中闹闹嚷嚷,麦子一眼就看到了黄月珠的身影。
年岁不大,也就十六七的样子,简简单单梳了个发尾,一身细棉麻,乌衣红衫,像个火辣的冲天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