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野盲盲——佛阶【完结】
时间:2024-02-21 17:19:20

  春和景明,一片大好,柳不言带着一股冲动,摸摸索索地出了门,正享受那看不见的春光时,姥姥从后院回来了,帽檐上还带着露水。
  “外孙女啊,你看不见少往外跑啊!最近我得种点儿菜。”姥姥一个人生活,五年前开始就不种地了,为了生计,也为了消磨时间,她还是在前屋后院种满了东西。
  “姥姥,村里有会打字的吗?或者读过书的也行。我给他开工资,他帮我写小说。”
  这是这位没有活人气息的外孙女来这里的第一个要求,她怎么能不答应呢?周老太太也心疼外孙女,正是美好的年纪,她的世界却失去了所有色彩。
第3章 这人是神人
  姥姥周淑清其实不懂这些,什么小说啊,码字啊,她不懂那是干嘛的,但好在效率很快,她种完菜去村西头坐一坐,不一会儿全村就都知道这件事了。
  一听说一个月给两千,有几个大爷就恨自己大字不识几个,“这工资比我一年种地赚得还多嘞!”
  柳不言知道,这点钱在大城市就是老板们一顿饭的事儿,城里人可瞧不起这些。果真没错,当沈丘躺在摇椅中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嗤之以鼻了好一阵儿,“多少钱?两千?剥削啊剥削!傻子才去。”
  沈丘的爷爷沈伟业见孙子那懒洋洋的模样,气得吹胡子瞪眼,“几个老头都要把自家孙女叫来了!这不挺多嘛!多少是多啊!那也比你现在一文都不赚强!”
  沈丘坐在小院里,打着哈欠,他刚刚睡醒。但随后他清醒了很多,这两千块钱你别说,区区“码字”,听起来确实轻松啊,而且说不定一天就占用几个小时的时间,他就不信那个叫什么柳不ʝʂɠ言的一天能写出来一万字。
  心思突然鹊起,他打算去隔壁看看。
  这是他第二次看见柳不言,她在一堆玩牌的老太太里,格外明显。她睁着眼睛,非常木讷,偶尔会在哄堂大笑里跟着笑笑,那身墨染图案的衣裳,穿上去着实矜贵,她脸上白皙,但没有一点儿妆容,有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意味。
  这屋子里,只有她叫柳不言,才不奇怪。
  “那个——”沈丘敲了敲没关的门,一群老太太根本没空理他,玩牌正火热着。只有柳不言抬了抬头。
  “对二!你撂下!你那牌也好意思拿出来!”
  “你看看我这是啥!我大小王!我走了,你们拿钱拿钱。”
  桌子上不是钱,是杏仁核,她们以核代钱,玩儿得不亦乐乎,以她们打牌的气势,显然是看不见沈丘的。
  “那个,我找柳不言。”他此时已经不知道对谁说话了,能沟通的不在意他,注意到他的又看不见。
  柳不言听说是找自己的,摸着空气从炕上下来了,把沈丘请了出去,“她们难得玩那么开心。我们去东屋说。”
  这人的声音像是汩汩的溪水,光是听着就让人向往,语气如同隐居了很久的人那般,无悲无喜。
  “你是来帮我打字的对吗?”
  “额,只是赚点儿外快,而已。”
  “你什么专业?”
  “计算机。”
  “那明天开始,你来上班,如何。”柳不言说话从不犹豫,不像自己,几个字都吞吞吐吐的,其实沈丘是不太好意思,觉得自己如今的惨样儿,实在一言难尽,还好柳不言看不见。
  另外,他也瞧不上这份儿工作,觉得自己应该做些更宏大的事情。
  但如今只能先这样了,沈丘就像是泄了气的气球,没什么别的想法,来到这里,就是一种逃避而已。
  他无奈地点了点头,意识到对方看不见,就补上了一句,“那我明天来,需要我带什么吗。”
  “不用。”
  过堂风把女子的长发吹了起来,沈丘觉得这小破农村,还有这种人类,有种被贬下凡的痛惜感,因为失明,她不得不窝藏在这里,仿佛断了所有的前程。
  如此心绪,让他没马上离开,而是多问了几句,“你什么都看不见?”
  “光影,晴天的时候,我能感受到光影。”这柳不言算是个小小小作家,说话和别人出发点都不同,这要是问自己那几个死党,肯定说半天都说不明白。比如刘洋洋,他会说,“光,但不是所有光,光在眼睛里有影子,但我不是能看见影子,我也不是能看见光,怎么说呢......”
  他收回想象。“那我工作的内容是什么?”
  “我口述,你帮我打字,然后发表。偶尔需要你帮我描述一下,你眼前的风景。”沈丘听了这对话,感觉自己都成佛了,什么情绪波动都感受不到,日后的工作可难喽,但也没什么关系,可以试一试,不行就跑路,回屋躺着去。
  “好的,明天见。”
  这种没什么情绪的人,最令人头大了。因为他不知道她的所求,也就无法和这人亲近起来,日后肯定也不会主动提起什么话题,那沈丘便不知道自己做得怎么样,是对还错。
  哎,愁啊。
  柳不言见半晌没声,以为那人走了,便也转身回西屋,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放了些干柴火,她不知道,直接绊倒在地,这地不是瓷砖地,是水泥地,摔得有些结实,沈丘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儿,便连忙上前要扶,可柳不言早就自己站了起来,摸了摸手肘,然后闻了闻,转身又进了东屋,这是要干嘛?
  沈丘彻底变成了旁观者,他看着她在柜子里的一片狼藉中,摸索了半天,拿出一小瓶东西,又悄悄闻了闻,才涂抹在手肘上。
  又不知这人从哪里掏出了一块儿纱布,独自缠了缠。全程没有半点表情,害得沈丘差点儿以为她没受伤。
  神人,这人是神人。
  半佩服半同情的他回了家,心想这好日子即将结束喽!这2000块钱,也算是窝囊“费”喽。
  结果第二日,日上三竿,他还呼呼大睡着,一点儿都不窝囊。
  下午两三点时他才睁开一只眼睛,打了个哈欠,一看时间,从炕上生生蹦了起来,洗了把脸换了套衣服才跑进了隔壁的院子,一进门,那女子坐在没有靠背的椅子上,静静发着呆,貌似等了很久。
  她听见声音,才微微转头。
  “抱歉,我这生物钟挺离奇的。”女子眼前的电脑上,已经依稀打出了几千字,有一些语句是正确的,有一些驴唇不对马嘴,沈丘突然就有些内疚了,如果说刚刚是一点点的内疚,现在的内疚,足够让他窒息。
  他看着屏幕:仙子阿时期眼时间,民不聊生。此事被北行共轭日森佛的,是一个女子。
  沈丘的心口都开始疼了,他小心翼翼地说道,“对不起啊,我再也不会来晚了,我从明天开始,绝对早早就来!”
  柳不言摇摇头表示没关系,脾气倒还挺好,沈丘稍稍放了点儿心。
  “你找凳子坐下。”柳不言今天用木簪子盘了个发髻,利落,大方,那清幽的气质仿佛此处不在东北,甚至不在黑土地上,她一个人活在自己的世纪里,拥有着属于自己的场域,就算旁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都云淡风轻。
  “这本小说,想写些大爱与大义,乱世风云,男主女主卷入其中,辗转周旋,救赎苍生,标签是古风言情,强强,权谋,这些就是基本的设定,你先帮我打开那个写作软件,创立一个新小说。然后,帮我找找唐宋的诗文,我想给主角起个好听的名字。”
  没想到第一天是这样的展开,沈丘只觉枯燥,他之前在游戏选题时,也看了很多女频的小说,但是都被pass了,顶头上司更喜欢男性视角的后宫文,最好是见到的每一个女子都喜欢自己。
  当时沈丘就觉得太格式化了,不好看。
  他有些时候也不懂,这个市场的风向到底是什么样的。
  这一下午,时光过得轻快,两个人建立了新篇,但是一个名字都没想起来。
  沈丘总有一种拿着字典给自家孩子起名的莫名尴尬之感,他说的每个名字,都被柳不言无情淘汰。
  “我说,是不是太苛刻了,我看那些小说,起名都很随意,什么赵一,钱二,孙三,李四,你这起个名感觉是真有那个人一般。”
  沈丘举着手机,查得天昏地暗。
  “就是有那个人啊,写作的前提就是相信自己描述的那个世界。”
  “反正你是作家,你说得对。我看的小说,有用颜色起名的,什么苏湛蓝啊,宋浅灰啊,还有用二十四节气的,穆秋分,韩冬至,我还认识一个作者,起名字随手翻字典,有什么起什么。”
  “那我属于靠诗词的。”柳不言轻轻地说了一句。
  沈丘见她没什么反应,“我以为,我讲的很有趣呢。”
  柳不言轻轻笑了一下,“我是靠诗词的,所以麻烦你了。”
  落日藏入云海,家家炊烟袅袅,沈丘向外看了一眼,周奶奶也在烧着饭呢,不知道做了什么,香得他咽了好几次口水,不管什么,肯定比爷爷做得好吃。
  “你饿了?”柳不言关上了电脑,“那我们等吃饭吧,今天也算是有所收获。”
  看着纸上勾勾画画的简纲,你别说,沈丘的不屑已经跑光,甚至开始期待剧情了,以为是个平平无奇的古言,没想到是个群像正剧,现在写这种需要琢磨的小说的作者越来越少了,近几年流行的都是爽文、甜文。
  周淑清摇晃着瘦弱的身体,端进来一盆过水面条来,卤子贴心地做了两种,“辣椒肉的,和土豆丝的,爱吃哪种吃哪种!小沈啊,家里没有啥,你爱吃就多吃点儿。”
  “周奶奶,你放心,我不挑!”
第4章 还好她看不见
  沈丘带着分泌了半天的唾液,也没客气,那肉香得,嘿!老沈肯定吃不着喽!“周奶奶!你做的饭真香!我爷做得就不行,难以下咽。”周淑清嘿嘿乐着,慈祥地给沈丘添了一勺肉。
  柳不言真就一言不发,慢慢腾腾地吃完了饭,甚至跑到水盆边洗了碗,让她洗碗不是和开玩笑一样吗?
  沈丘欠欠地跑去看了看,嗯,洗得比自己还干净。周老太太在旁边小声嘀咕,“干净吧,我外孙女有那个叫什么,洁癖?对,可爱干净了,讲究人。”
  沈丘摸着肚子,结束了充实的一天,柳不言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便回东屋睡觉去了,真是好作息啊。
  “明日我们去东边的小溪,需要你带我去,今日也麻烦你了,谢谢。”
  哎,这种人,无论如何都亲近不起来,就算她的文字再有人情味儿,但只要看她一眼,就觉得这人是个合格的壁画,丰富、有故事、吸引ʝʂɠ人,但,格外有距离感。
  月明星稀啊,他坐在自家院中远远遥望着,思绪万千。
  第二日,他大早上就站在了柳不言家门口,还吓了周奶奶一大跳。
  “周奶奶早!”
  “你以后和不言一样,都叫我姥姥吧。”
  “姥姥早!”
  “你来得太早了,不言还没起来呢。”
  临近十点多,沈丘才薅着柳不言的袖口走到小溪边,这样的姿势虽然尴尬,但是直接拽着她手,或者直接搀扶,都很僭越,沈丘看那女子白皙的脸,此时此景,一点儿都不现实,记得前阵子,自己还在黑白色调的办公室里敲着键盘,如今却在做着这么一件......大材小用的事儿,哎,真是天有不测风云。
  小溪就在耳畔,柳不言能听见。她闭上眼,用其他感官体会着。
  阳光打在她的身上,仿佛世界上只有她一个,她体会着那丝温度,在原地站着,久久不动。
  柳不言觉得如今已经能闻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味道了。
  比如春天的气息,有一种蓬勃的甘甜,像明快的嫩绿,具有无限的生命活力。
  再比如姥姥的院子,古朴中夹杂着鸡屎的臭,暖暖的日光把那些东西包裹住了,留下了淡淡的自然味儿。
  再比如身边的沈丘,身上有一股风的味道,像是在外面淘洗很久才归家的味道。
  “沈丘,眼前是什么风景,可否描述一二。”
  行啊,这语气像极了新小说的女主。真新鲜,这人貌似有着自己的人设,并永远坚持着。“额,很多树。”
  “很多树?村子里有森林吗?”少女的白色裙子跟着风抖动。
  “也不是,一排树。”
  “一排树,是路边的一排树?”
  “嗯,路边。但也不算是路边。”
  少女皱了皱眉,脑海里的图像删除了好几次。“树叶是什么颜色。”
  “绿的呗,我记得你不是天生失明吧,绿色,就是,红色的反义词。”
  沈丘今日显露出了几丝浮躁,要不是在柳不言身边,他可就笑出声了,这问的都是些什么问题。柳不言怔了怔,嘴角竟向下撇了撇。
  “算了。以后再不出门了。”这是这几天,沈丘听见的,唯一带有情绪的话,但这情绪,不是对自己的愤怒,是一种悲伤,悲伤得,他都不知道如何安慰了,这时,脑海中出现了几个合伙人的脸,指着他鼻子骂,“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故事!”
  “那个,我重来一次!”沈丘还就不信了。
  “眼前,一大排柳树,柳树是绿色的,微微绿,它的头呢,插在小溪里,溪水在冲。小溪水流湍急,清澈。地上有几块儿大石头,上面都是灰,小草就在灰里面,摇曳。”他自己说完,都想给自己一下子,要是都是这样的文章,网文世界怕是要立马崩塌了。
  什么叫做,小草就在灰里面,摇曳?
  “额,灰里,就是石头边......”他快憋不住笑了,自己的描述要是被以前的语文老师听到了,肯定不远万里来打他。
  “你听听,是不是这样。柳树,是清新的绿色,刚刚抽了新芽,在随风摇摆着,枝末参差不齐地浸在溪水中,像是将茶叶倒在了清冽的水里。没等着煮沸,只是淘洗。相比小溪的清可见底,岸边的石头刚经历了一场灰尘的洗礼,岁月在它身上,留下了丑陋的痕迹,但在那片孤寂之中,挤出了一株嫩绿的草。”柳不言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说出了这些话。
  一阵清风拂过,不知为何,沈丘觉得眼前这一片地变得更顺眼了些,像是从抽象画转换成了油画,然后变成一段动态的视频,飘荡,辗转在眼前。
  “确实是这样,我下次努力。给你好好描述。”
  这一天,他们没做什么,沈丘听着那一段段描述,竟有些感动,貌似在柳不言那里一切白话都能化腐朽为传奇。
  摇晃的灯管,冰凉的水。
  沈丘洗了把脸,躺在炕上默默回想起来,自己看的风景还没有一个盲人看见的美丽,而且,以前游戏敲代码做细节时的问题,突然呼之欲出了,为什么游戏细节不好,他们这些整日在办公室的人,连自然都没好好接触过,觉得差不多就通过了审核,今天他敢说,上市的那款游戏,像一坨屎一样,除了警惕他不要踩,没有任何用处。
  最开始成品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说还可以,还可以,不至于那么差,其实只不过是出于身为制作人的滤镜罢了,再丑的孩子在母亲那里也是个宝啊,直到拿到市场上去才能看出几斤几两,否则他们肯定还活在梦幻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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