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隔音效果奇差的门窗,她听见对方回答:“在的,直接进来就好。”
进男子更衣室对于三日月昼来说并不是什么羞于启齿的事,得到同意,在她打开一道缝隙,昏黄的像嚼碎了的鸡蛋黄似的光线顺着门口的夹缝挤入房间的刹那,更衣室里一阵踢里哐啷的物品坍圮的动静,不二周助被掉下来的网球拍绊倒,迎面扑向对面的手冢国光。
于是当她彻底站在门口的时候所见到的场景就是这样的——不二周助撑着胳膊,趴在被打翻的网球里努力从手冢国光身上爬起来,后者倒在他的身下,屈着双腿,将人夹在怀中。
闪光灯亮起来的那一秒,十六岁的手冢少年生平第一次感受到绝望。他偏着脑袋,朝站在门口举着手机笑的满脸奸佞的三日月昼厉声说:“把照片删掉,不是你想的那样。”
多惊艳的场面。
难怪学校里这么多人都觊觎不二周助的肉/体,据说中学三年级结业典礼上,惧怕制服上第二颗纽扣被争抢的不二周助直接将扣子送给了友人。从没系严实的领口上,能看到他分明的锁骨和坚实的胸膛,明明看起来细细长长的少年,衣裳底下居然藏着这么紧实的肌肉,比许多专业模特的身材还要好一些。
“三日月同学……你……”他从地上爬起来,顺手扶起手冢国光,明明眼睛完成两条弧线但嘴角却严肃的抿紧,指着自己的鼻尖:“你流鼻血了……”
“欸?”她用手背擦了把鼻端,指尖沾上殷红新鲜的血迹,顺着人中蜿蜒而下的鲜血途经薄凉的嘴唇和削尖的下颌滴到制服上,她连忙仰起脑袋捂住鼻子,比起流血她更关心:“刚洗过的制服,母上大人会杀我一百遍啊!”
手冢国光连忙从自己的衣柜里取出还没来得及拆封的新毛巾,对折叠了一下,拽下她捂着鼻子的手腕,一手托住她仰起的后脑勺,一手将毛巾怼在了她脸上:“不二,我带她去洗手池,更衣室麻烦你整理一下。”
三日月昼心里狂吼:“不用理我你们继续交流感情啊,继续深入啊!”但嘴里满满都是血腥味,又被捂住了口鼻,张不开口,只能扬着下巴,像只小鸡崽似的被手冢国光牵去了洗手池。
中学一年级的手冢国光比她要矮上半头,二年级时就像雨后春笋似的一夜之间长到了一米七五,三年级体测数据上又高了六公分,如今靠的近些,她得这样抬着脑袋才能看清他的狭长锐利的丹凤眼。
她撑着池沿,吐掉含在嘴里的血腥味,掌心,指缝和指甲里全是半干之后粘稠的血迹,拧开水龙头时把开关都染红了。
手冢国光一言不发的打湿毛巾递给她,她道了声谢,终于止住血后才指了指放在高处台子上的联合田径塞报名表:“荒川老师让我把报名表交给你,明天一早统计完要送去体育祭委员会。”
“好。”
她用纸巾堵住鼻孔,看起来滑稽又狼狈,偏偏摆出一副正经的表情:“声明一下,我只是巧克力吃多了,才不是痴女。”
他望着她别过去的毛茸茸的脑袋,脸颊上折射着夕阳的水渍,撇着的嘴唇,虽然抿紧了嘴角,但温柔的笑意还是从猫眼石一般的瞳孔里弥漫出来:“知道了。”
用裙角蹭去手上多余的水迹,羞耻之类的感情倒是没有,流血这种不可控因素谁能预料到呢。她一向不忌惮别人的目光,倘若她介意的话,恐怕现在就要被积累了十五年的流言蜚语压垮了:“我再买一块毛巾赔给你。”
先是眼镜,然后是毛巾,她和手冢国光之间的金钱纠葛还真是没完没了。但她没想到,第二天早乙女琉奈就带着“三日月昼勇闯男子网球部更衣室,疑似看到手冢君赤身裸/体后流鼻血”的讯息拽住了她刚伸进校门的胳膊:“论坛上都传开啦!”
“是吗。”自从结束文科教育省的会议又马不停蹄的前往东京女子大学上课后,三日月夫人连夜写论文积於的怒气终于在三日月昼刚刚洗过制服后一天又搞得一塌糊涂之际爆发了,比起手冢国光的身材如何,她更关心晚上送什么礼物能让母亲大人消气。地处漩涡中心的三日月昼早已习惯了这些空血来潮的绯闻和流言,挥了挥手表示:“反正过两天就消停了。”
实际上,早乙女琉奈真正关心的问题居然是:“话是这么说,但……你真的看到手冢君的裸/体了吗?”
三日月昼翻着白眼,嫌弃的推开这枚探过来的脑袋。
早乙女琉奈剪着乖巧的妹妹头,夏天剪短,秋天蓄长,到了冬天就披散下来和围脖混在一起取暖,是个物尽其用的实用主义者,眼睛里总是闪烁着求索的欲望:“并没有——不过……”在她消停下去之前,三日月昼掏出手机,满脸狞笑,像是影视作品中漂亮又迷人的反派角色,调出昨天傍晚拍摄的,手中国光由于突如其来的流血事故而忘记删除的照片:“我拍到了手冢和不二同学的和合照!”
早乙女琉奈搭着她的肩膀,凑过去,就着狭小的屏幕匆匆扫了一眼便激动的握住她的手,张着嘴巴发出无声的土拨鼠尖叫,激动的像是磕了药:“我的天啊啊啊啊!”
三日月昼抛去一个媚眼,喜滋滋的收起手机:“松岛看过了,说下一期的漫画扉页要用这张照片做参考。”
后来这张照片流通出来时,三日月昼在手冢国光失望又怨怼的目光里恨不能悔的一头撞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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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Chapter.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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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合田径赛进行到女子八百米时,胳膊肘上生了新皮肤,疤痕尚未消下去的少女在最后一圈弯道时再度受了伤。
九月中旬,上午十点钟,久违的阳光穿透厚重的,像成团的棉花一样的云,落在三日月昼的身上,夏季的尾巴还没走远,炽热的骄阳烧着她瓷白色的肌肤,让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水。
男子四百米结束后,跑道经过清理,穿着运动服的女孩子展露着细长的胳膊和小腿,站在女子八百米起跑线上扬着下巴,亮着纤长的脖颈,揪着宽大的白色T恤试图制造出风来。
八百米径赛对于耐力好爆发又强的三日月昼来说是小意思。
信号枪打响后的第一圈就一直不慌不忙的领先第二名半个身位。
变故发生在第二圈的弯道,后一名选手赶超她时绊住了她的脚踝,细细长长的三日月昼只感觉目眩神迷,世界像是颠倒了个,黄天在下厚土在上,连打了两个骨碌才躺在跑道外。
做现场记者的早乙女琉奈最先反应过来,慌乱的喊她的名字:“昼!”,丢下三脚架就跑过去询问她的伤况:“你怎么样?没事吧?我带你去医务室!”
对方眨了眨眼,撑着橡胶场地,借机超越她的选手一个又一个在眼前晃过,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身体一瞬间就先于脑袋给出了答案——她迅速爬起来,重新回到跑道。
至于早乙女琉奈还有花崎诗织,甚至还有手冢国光的声音都在她耳边回荡的:“快弃权!”她听都不想听——能不能赢是未知的,但不想输是肯定的。
冲刺阶段的最后半圈,她接连与五名选手擦肩而过,以一个身位的距离率先迈过终点线,观众席上零零星星的惊诧、议论、担忧和惶恐在这一秒全部转变为欢呼——
“不愧是三日月同学,被人反超这么多居然能拿第一”
“受了伤还能跑这么快,不去做运动员也太可惜了”
“什么啊,三日月同学这么拼命,也太让人感动了吧”。
直到花崎诗织拿着手帕,翻过观众席朝她奔来,她才觉察到擦伤的膝盖传来阵阵的痛感,鲜血已经顺着小腿肚一路流淌,浸湿了白色运动鞋的里衬,呈现出刺眼夺目的红,掌心和胳膊肘也全是渗着血腥的口子。
后知后觉的三日月昼呜咽一声疼得呲牙咧嘴,浑身发软,险些支撑不住直挺挺倒下,身为班长的手冢国光连忙凭借优越的腿长跑过去,伸手搀住她的肩膀:“我送你去医务室。”
手冢国光的形象从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高大过,架住她的胳膊,二十公分的高差他得弓着脊背低着头走路,仰起下巴就能看到他俊俏的侧脸,优越的鼻梁和线条硬朗的下颌角,像是从精修的电影海报里走出来的人物,嗅到他身上清清爽爽的薄荷沐浴露的香味:“谢……谢谢……啊啊啊啊!你慢点!疼疼疼疼!”
“昼!”花崎诗织拿着手帕沾去她小腿上的血迹,一向温温柔柔的眉眼里染上几分愠怒:“都说让你弃权了!”
“就是皮外伤,明天就结痂了……啊喂!你不要哭啊……”
世界上有两件事会让三日月昼手足无措,一是母上大人发火,二是花崎诗织流泪。
她收回搭在手冢国光肩膀上的臂膀想要帮她擦去眼角莹莹的泪光,刚动了一下,腰际那只属于手冢国光的滚烫的掌心便紧了紧。
她投去不解的目光,对方皱着隽秀的眉——他经常皱眉,频繁到她不由自主的想象五十年后的手冢国光眉心里一定会生皱纹:“不要乱动。”
“哦……”
“花崎同学,我先送三日月去医务室。”
“诗织,你先回观众席吧,我的手机和钱包还在看台上,我没事啦。”她朝花崎诗织和远处跑来的早乙女琉奈露出洁白闪亮的皓齿以示安慰,一走路原形毕露,疼得直吸冷气:“手冢手冢!你走慢点!”
作为经验丰富的受伤专业户,三日月昼深知最疼的一瞬间是伤口消毒后的五秒。
她坐在医务室病床上,攥着一旁手冢国光的胳膊死死不撒手,眼里含着泪花,吼叫声几乎响彻了整个青学。夜里换衣裳,手冢国光不幸在自己胳膊上发现了青紫色的印子:“疼疼疼!老师!你轻点啊!咱俩没仇没怨!”
又一次用酒精棉球擦拭伤口。
常年出现在通报批评名单上,像是在公告栏里久居的不良少女三日月昼抱住手冢国光,娇里娇气的把脑袋埋在他怀里,“桀桀桀”的低笑里有几分湿漉:“老师,我保证不偷配医务室的钥匙了!你轻一点!”
兴许是疼的厉害,她没能觉察到手冢国光顷刻僵直的身体,喉结滚动了一下,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
她的头发是细软发质,摸上去就像冬季帽沿上的皮草领子:“老师,没伤到骨头吧?”
“那倒没有。”刚贴上纱布,医务室的草间医生就被喊去了体育馆,据说是一个二年级在男子跳远上脸着地,摔断了鼻梁,需要校医做紧急处理。
于是狭小的医务室里只剩下两个人和三张病床。
秋风打起窗口的白色纱帘,手冢国光举起来想要顺一顺她的后背的手在半空中停滞了一下,又收了回去,扳住三日月昼的肩膀,将她从自己怀里推开,坐到对面床沿上:“好些了吗?”
她小声支吾着:“脚疼……”
他说了句:“冒犯了”,拎起她的脚踝左右检查了一遍,按了几下痛处:“踝关节可能扭伤了。”起身找来冰袋贴在了她微肿的脚背上。
“手冢君好像很精通急救欸。”
“嗯,以前伤过手肘。”
她听说过这件事,国中一年级的手冢国光曾被年长一级的武居学长用球拍击中手肘,留下了后遗症:“你现在可以去打温网,应该是痊愈了吧?”
“啊,已经痊愈了。”他回答。
“你的脾气太好啦,要是我的话一定要揍的他满地找牙才行。”望着他低头时垂下的睫毛,通过白净的皮肤和一道褶皱也没有的衬衫,很难想象浑身上下透着书卷气的少年是个十六岁就已经打入温网四分之一决赛的网球运动员。
只要他想的话,什么都能做的很好,这一点和三日月昼何其相似,可相比手冢国光,除了名次上的差距,还有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是她所没能察觉只隐隐有了个苗头的,至于那轮廓究竟是什么,她并不清楚:“下一场男子一百米短跑有不二同学,你快去看比赛吧,我自己处理就好。”
他抬起眼眸,锐利的目光投射到歪七扭八的撑着床铺的三日月昼身上,后者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我为什么要去看不二的比赛?”
欸?
去看男友的比赛难道不是人之常情?
“你不关心他吗?”
“需要在这种事上关心他吗?”
什么什么?
这是什么态度?
四目相对,闹别扭的少女一下把自己的脚从他温热的掌心里抽出来,抻到了伤口疼得横在病床上闷哼着打了好几个滚,卷起被子将自己裹成一枚没来得及切开的寿司。
“草间老师回来后再让她帮你检查一下脚踝,我先去赛场向花崎同学说一下你的伤情,你休息吧。”
闭着眼睛小憩的三日月昼听见背后响起手冢国光站起身来,床板恢复如初发出的“吱呀”的叫喊,运动鞋磕在瓷砖上的摩擦声渐行渐远,被推拉门隔绝在走廊里。
半晌,她终于睁开一道眼缝从床上弹起来,掌心里没出血的几道划痕散发出灼热的疼痛感,相比膝盖鲜血淋漓的伤口还不算什么——遇到手冢国光这个渣攻,不二君也太可怜了。
如同打开开关而延迟了数十秒才亮起来的白炽灯,迟缓的意识到三日月昼刚才是在朝自己撒娇。
手冢国光陡然停下了脚步,在光线昏暗的走廊里又敛起了眉——闹脾气这个坏毛病也得改一改。
两人各怀心思,像是不在同一频率的电波。
原以为花崎诗织稍后就会拿着她的背包和制服过来医务室,结果闭上眼睛再醒来,看一看挂钟,一个多小时就过去了。
巨大的,厚实的流云被身后的阳光镶上一道辉煌的金边,由风吹着向天际飘去。三日月昼艰难的翻了个身,张开五指遮掩着从窗户里倾泻下来的光线,白纱帘在头顶摇曳,琥珀色的瞳孔里倒映着窗框外湛蓝的晴空。
她晃了晃久睡后沉重的脑袋,小声嘀咕着:“诗织这家伙去哪儿了,都不关心我……”和草间医生道别后一瘸一拐的朝体育场的方向走去。
“早乙女同学,我真的不是有意绊倒三日月同学的,拜托你相信我。”辩解之后是好友的附和:“是啊,早乙女,黑川正打算去和三日月同学道歉,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穿过长廊在绿化带附近看到了早乙女琉奈的身影。正打算过去就见她举起录像机,发出似有若无的哂笑:“是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不过我特意留了录像,要找荒川老师来查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