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太子派人调查抚恤田一事,得到指令的人正是舍人颜启。属下觉得,公主去见颜启,可
能也和抚恤田有关。”骆东不确定华翎具体和颜启见面的时候说了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一定和颜启身上的差事有关。
提到抚恤田,就不可避免地想到定国公世子以及那个在幕后对他设局的人。
谢珩面色冷漠,指腹摩挲着他腰间的玉佩,淡淡开口,“她已经嫁到侯府,以后在我的面前唤她夫人。”
公主在他的耳中没有夫人听着顺耳,相比较而言,公孙夫人就识趣多了,一口一个夫人,全然将华翎当做长信侯府的女主人。
闻言,骆东的额头冒出了冷汗,连忙回了一声是。自侯爷大婚,心情就一直不错,连带着他们这些身边的人也松懈了很多,今天冷不丁地开口给了他一个提醒。
“据属下所知,夫人从槐花巷子出来的时候神色与状态都不大好,后来去商坊购买男子衣衫时才见些笑容。”骆东悄悄地瞄了一眼侯爷的脸色,见他因为这句话冷意稍减,心里松一口气。
万幸,小公主是会拿捏分寸的,在见过颜启后,跑去给侯爷置办了衣衫和配饰,否则侯爷不悦,事情还真的不好收场。
在骆东的暗暗警醒中,他们到达了官署。但谢珩还没坐下一会儿,宫里就传来了旨意,命六部的重臣到太极殿议事。
成帝不在,今日主持议事的人是太子。比起早朝,这算是一个小朝会,但争论的却更为激烈。
南边干旱,粮食减产,灾情急需救济。然而各方有各方的坚持,轻易不肯松口让赈灾的差事交给对方的人,做的好了这就是今年最显眼的政绩了。
更别提,赈灾的差事底下还藏着巨大的利益。
小朝会上主要推举了三名人选,其一户部侍郎出身世家行事稳重,其二奉朝大夫出身寒门靠着孝廉上位,其三则是身为皇亲国戚的昌吉伯。
前两个人各自代表一方的立场还能理解,但昌吉伯的出现着实令人意外,一无建树二无名声,全靠有一个身为贵嫔的妹妹和一个身为公主的外甥女。
夏贵嫔和女儿柔嘉公主在宫里都不算很得成帝的喜爱,昌吉伯的名字能从一些朝臣的嘴里出来全赖谢贵妃的帮忙。
在不明所以的人眼中,谢贵妃是谢太师的亲侄女,也许昌吉伯就是谢太师推举的人选,故而虽然大部分人不屑,但他的呼声却比另外两个人还要大。
太子看到有四分之三的人都属意昌吉伯,第一次主持小朝会的他终于体会到了成帝那种憋屈的心情。
他是储君不假,可真正到做决定的时候他的话远远比不上谢太师一个臣子有份量。
而太子看好的人选是出身寒门名声极好的奉朝大夫。
只有出身低微才能与百姓感同身受,而他极盛的名声也能保证救济的银粮成功分发到受灾百姓的手里。
太子不甘心放弃,将目光投向了他座下的那个人。
“谢太师是否觉得奉朝大夫负责赈灾的事更为合适?”
他这一问,朝中顿时鸦雀无声,纷纷望向谢太师,等待谢太师作出选择。
“殿下,奉朝大夫行事虽然稳妥,也富有盛名。但臣觉得户部侍郎精通钱粮统筹,更适合处理赈灾的事情。”毫不意外,谢太师没有半分犹豫地拒绝了太子的建议,但同时他也没有顾及自己的亲侄女选昌吉伯,他选了出身世家的户部侍郎。
他的话音一落定,小朝会中大部分的人立刻倒戈,也急忙举荐户部侍郎。就连太子建议推选的奉朝大夫本人也出口推辞说自己的能力不够。
太子的脸色难看,可最终也只得同意让户部侍郎负责赈济灾民的差事。
将这个决定说出口的时候,他的目光盯着谢慎行,心中的怀疑越来越重。
是了,他一直以来忽略了思考一个道理。谢慎行大权在握,在朝堂之上,他的话还有父皇的话都不能打动他半分,而烟烟却说她指东谢慎行不敢往西,阻拦谢贵妃为七皇弟延请大贤,给许家的表兄许均授予官职,烟烟究竟是怎么做的到的?
不止,还有那座建在长信侯府隔壁的公主府。从颜启的信中,他知道这件事烟烟原本是不知情的,若谢慎行真的喜爱烟烟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怎么可能会不征求烟烟的意见?
谢慎行在朝堂上说一不二,私底下也是个不近人情的人。
烟烟绝对不可能轻易地打动谢慎行,除非其中还有另外的事情,而他目前还不知道。
慢慢发现了违和之处,太子的心直直地往下沉。
小朝会散开,他冷冷地看着被许多朝臣众星拱月的谢太师,手指攥在一起握成了拳头。
“冉庆,将太极殿所有的宫人都传到孤的面前。”成帝让太子主持朝会,是因为他咳疾又犯了,不得不在后殿静养。
太子下令召集太极殿前殿的宫人还没有惊动到他,只胥任察觉有些不解,悄悄地来到了太子的面前。
得知太子殿下只是在询问他不在建康城的那段时间内,华翎公主都在何时来过太极殿,胥任松了一口气。
原来还是为了公主殿下。
“殿下若要知道公主到太极殿的情况,何不来询问老奴,老奴可是最清楚不过。”老太监笑眯眯地将前几个月的场景一一道来,他以为太子是在关心自己的皇妹。
“大监请细说,烟烟的性情实在变化不小,孤每每想到都觉得一定是在孤不在建康的那段时间,她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太子温声陈述,他现在已经不相信华翎对他说的和谢太师在太极殿遇到随后一见钟情等等的话,他询问宫人是为了更好的求证。
“这……公主殿下一切倒好,若说有异常的地方,可能便是那日,她匆匆忙忙地闯到太极殿,可怜见的连衣衫都没穿整齐,后来才知道公主殿下是因为做了噩梦,梦到了太子您在邺地会出事。”
“老奴现在想一想,那日恰巧,太师也在殿中。公主第一次遇见太师,还向老奴问起太师的情况,十分有缘。”
如今华翎公主已经嫁给了谢太师,胥任在太子的面前就有意地拉近他们的关系,尽量让太子相信这桩姻缘不是那么不堪。
“公主对太师十分好奇,问了太师的方方面面,连年龄、家世等等都一一问个明白。”
“是吗?”太子的神色平静中含着波涛汹涌。
第七十五章
胥任没有察觉太子的异样, 又将那日华翎一开始匆忙跑到太极殿的原因说了出来。
“公主十分关心太子殿下,梦到太子殿下在邺地出了事情,跑来太极殿想要陛下派人到邺地传旨, 让殿下您迟些回建康。不过陛下觉得公主只是做了一个噩梦并未同意, 说来也是巧了,太子殿下比原来预计的时间更迟了一些回到建康。”
这件事太子在回建康之后也曾听过两句,但他那时候更关心的是烟烟和谢太师之间的事情, 没有仔细过问。然而, 这一刻,他用了心思, “烟烟具体做了什么噩梦?”
胥任年纪大了但记忆还好着, 听太子这么问他当即笑道, “公主恰好与老奴说过, 太子殿下会在回建康的途中遇到天灾,似乎是天降大雨冲刷山石堵了路。梦境而已, 可怜公主当了真, 那时急得小脸都白了。”
天降大雨,山石堵路!
太子这一瞬间仿若停止了呼吸, 一股极其荒谬又玄妙的感觉冲击他的大脑。他确实在回建康的途中遇到了泥石流, 如果不是邺地出现了动‘乱,迫使他推迟了返程, 算算时间路程,很有可能正与天灾撞上。
而这又是烟烟的梦境, 也是她同谢慎行撞见的开始。
“殿下?”胥任发现太子的沉默,轻声询问。
“劳烦大监, 父皇久病离不开人,大监回去后殿吧, 孤无事。”太子的唇角扯出一抹笑。
等到胥任放心离开,太子又见了太极殿的每一个宫人。
在他仿若风雨欲来的脸色下,宫人们有两三个藏不住,也说出了一些细微处的信息。比如,在谢太师离开太极殿的时候,他们看到公主殿下急急忙忙地跑在谢太师的身后去追他,又比如,公主离谢太师很近的时候,总不让宫人们跟着。
“全都退下吧,今日的事情都守口如瓶,若有一人透出口风,下场你们清楚。”冉庆亲眼盯着这些宫人们回到原来的位置,回过头来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太子殿下怎么突然大费周章地查起来这些。
公主与谢太师都已经大婚了,查这些还有意义吗?
然而当触及太子那平静地令人发毛的眼神,他又不确定了,太子殿下这两日太奇怪了。
“冉庆,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巧合吗?”
冉庆愕然,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太子再度开了口,“孤不信。”
话罢,他走出了太极殿,往昭华殿的方向而去。
昭华殿还是老样子,除了主人不在,所有的摆设与景色都没有大的变化。一直到傍晚,太子都没有离开,他命人上了一壶酒,一边饮酒一边回想自己对烟烟这些年来的保护是不是真的错了。
颜启的话还在他的耳边,他将烟烟当作眼珠子一般护着,却没有去想如果他不在了烟烟会面临怎样的处境。那场天灾真的被他遇上,昭华殿将不再是安详清净的地方。
太子沉默着将一壶烈酒饮尽,慢慢地多了醉意,不好再回东宫,他歇在了昭华殿的侧殿。
然后,太子也做了一个梦,一个真实到可怕的噩梦。
***
定国公府,一早,谢三娘就被自己的婢女打扮整齐,立在父母谢二老爷和余氏的面前。
谢二老爷对女儿没有太多的要求,只叮嘱她一句到了长信侯府见到公主要恭敬守礼一些,余氏却是从头到尾将谢三娘挑了一遍。
“不行,头上的簪子太老气了,换成步摇,镶宝石的那支。”
“衣裳也死板,怎么不穿那件用烟霞锦制的?我看那件就好,你穿过几次不算新但料子是好的,不能太招你大伯母的眼让她记恨,也不能让殿下和你叔父认为你不当回事。”
“还有,这鞋子也换了,一看就是崭新的,未免露怯。”
等到谢三娘按照余氏的吩咐全都换了一遍,余氏拉着她的手才算满意,和她说在长信侯府要眼观八路耳听四方,“千万记得,你是小辈,任何事情只有你叔父和公主问起了你才说,知道吗?”
谢三娘对余氏的过度反应有些无奈,都快折腾一个时辰了,只得不停点头,“知道了,娘。”
“嗯,去吧,这个时候你叔父休沐应该在府里,公主看着也是个好相处的,不会为难你一个小辈。”余氏看了看天色,不算早了,才放谢三娘离开。
但这还不算结束,谢三娘又被叫到了福康堂,老夫人知道她要去侯府令人开了库房,“祖母有些东西,三娘,你给捎着过去。这些年你叔父都不在身边,祖母最亏欠的人就是他了。”
上次厨房的猫腻被华翎挑开,谢老夫人才算明白为何幼子在府里停留的时间越来越短,加上长子总是干些蠢货,还要幼子费心保他,老夫人心里的愧疚越来越重。
逮着机会,她总要表示一番心意,想把这些年亏欠谢珩的弥补回来。
谢三娘乖巧应下,这才坐上去长信侯府的马车。
其实谢三娘还想让三房的堂姐谢二娘和她一起去的,但叔父只对她一个人说了邀请的话,谢二娘拒绝的很利索。
谢三娘觉得二堂姐太过于小心谨慎了,叔父哪里有那么可怕,反而是大伯父和大伯母一点都不体面,还有宫里的大堂姐,仗着叔父的势却总想要一大家子全听她的话。
………
颜启奉太子的命令去南边调查抚恤田的事情已经半个月了,华翎后知后觉地发现谢太师的态度没有一丁点儿变化,渐渐地,一颗心也平静了下来。
她也终于有胆子询问谢太师定国公府的事了,“定国公世子的万两银和万担粮凑齐了吗?老国公和老夫人有没有因此怪罪太师啊?”
成婚算有一个月了,华翎已经摸清了谢太师的规律。大概五天他会上一次早朝,不到辰时就会起身,然后再到官署衙门,事情少中午用膳前就能回府,事情多了一直会忙到傍晚,用过晚膳后也不是立即就寝,还要到书房处理一个时辰的事情。没有早朝的时候,他也很少会晚起,起身很早去晨练,往往他晨练回来华翎还睡得香喷喷的,洗漱过后会唤醒华翎与她一同用早膳。再接着就是每六天一次的休沐,这一整天他会在府里陪着华翎,从早到晚,从房外到帷幔之内。
这日刚好就是休沐,华翎舒舒服服地窝在他的怀里,手指头把玩着他腰间的玉佩穗子,仰头问他。
屋中放着冰盆,滋滋冒着寒气,华翎穿一件粉色的绢衣,又轻又薄,要不然也不肯窝在谢太师的怀里,汲取他身上的干燥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