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不过如果父皇和皇兄要留我,我会让人给太师传消息的。”华翎留下一句话,穿着一件浅绿色的菱纱宫装上了辇车。
好些时日没见皇兄了,小半个月后后就是皇兄的生辰,她给皇兄的礼物已经备好了,顺便探一探他的口风看他喜欢不喜欢吧。
谢太师注视着辇车往宫门的方向驶去,沉声开口吩咐骆东,“让宫里的人都留意着,夫人不能出现任何差错。”
他知道谢贵妃私下有一些小动作,可还摸不准她具体想做什么。
“请侯爷放心,夫人在宫里一定不会有事。”骆东恭声应下,已经不再称呼华翎公主。
他想,东宫太子爱妹如命,也不会让夫人陷入险境。
宫里他们的人传信,太子似乎多次到夫人的昭华殿去,这件事要不要告诉侯爷呢?
第七十七章
因为心里对成帝的做法有芥蒂, 华翎有段时间没有进宫了,忽一踏入宫门还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在宫门内看到冉庆,有些惊讶, 他怎么不在皇兄的身边?
“公主殿下, 太子殿下正在昭华殿等着您。”冉庆奉了太子的命令来迎她,和华翎说话的神色有一点点奇怪。
太子殿下不宿在东宫,却已经在昭华殿连着待了好几日了。即便冉庆是太子身边的近侍, 也不明白太子为什么这么做, 他唯一能猜到的就是与公主殿下有关。
“皇兄在昭华殿,是有话要和我说吗?”华翎听到太子在昭华殿, 心里还有些高兴, 现在的她是讨厌去东宫的, 对三番两次害她的太子妃提不起一丝好感。
“奴才不知, 不过太子殿下最近经常去昭华殿。”
闻言,华翎生出几分疑惑, 然后走进昭华殿, 随即顿了一下。
她不在宫里,宫人少了, 昭华殿比起从前是要冷清许多。
“烟烟。”太子发现她的身影, 主动出口唤她,华翎更加惊讶地察觉到太子竟然是从昭华殿的偏殿出来。
“皇兄, 你饮酒了吗?”她敏感地皱了皱鼻头,总觉得从太子的身上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酒气, 和喝了酒的谢太师一模一样。
太子朝她走来的脚步一顿,眉宇之间浮现出轻浅的笑意, 他动作有些夸张地抬起袖子放在鼻下嗅闻,点了下头, “前几日饮了一点酒,没想到酒气还在。”
“哦。”华翎抛开心里的疑惑,小口一张,语气埋怨,“烟烟知道父皇将柔嘉的婚事交给了皇兄操办,那么忙皇兄怎么能饮酒?一定也没有喝解酒的汤药。”
她一边说着一边唤了素芹,让侍女尽快地端上一碗解酒的汤药,聊胜于无。
太子静静地听着她对自己的抱怨,目光晦涩无比,在这个世上唯有他的皇妹一个人会因为他的安危什么都不顾。
他从胥任和太极殿宫人的话中已经拼凑出一个事实,那日烟烟主动找上谢慎行绝对不是被他的样貌吸引,而是想让谢慎行派人到邺地帮他……
“烟烟,皇兄是有一点醉了。”他忽然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在她始料不及的时候慢慢地抱住了她。
迟了很久的一个怀抱,从华翎及笄后再也没有过的。
华翎对这个略显陌生的怀抱充满了想念,母后在世的时候,她可以靠在皇兄的肩膀上打瞌睡,母后不在,她生病难受了也可以让皇兄抱抱她驱赶病气,有时候总觉得皇兄的肩膀可以为她撑起一片天。即便后来她长大,因为男女大防,皇兄基本没有再抱过她,她也没有忘记那种令她安心的感觉。
“皇兄,解酒汤来了。”
“烟烟,今日留在宫里。”
寂静了一会儿,她和太子的声音同时响起,一个轻快一个沉郁。
………
宫门处,守卫们目不斜视,自酉时开始,带着长信侯府标记的乌木马车就已经在此等候。
虽然没有明说,但人人都知道谢太师亲自到宫门处是为了等待今日进宫的华翎公主。
公主自上午进宫,到现在人还在宫里没有出现。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守卫们其实心中有些忐忑,谢太师并不是一般人,他在宫门处虽然不言不语但无形之中仍然给人很强的压迫感。
等到宫门的守卫统领忍不住要靠近那辆马车的时候,一直没有动静的宫道上终于出现了人影。
来人是跟随公主进宫的侍女。
“侯爷,暂时没看到夫人。”骆东看到只有素芹一个人,瞬间明白侯爷今日是等不到人了,夫人要留宿宫中。
隔着一道马车的车门,谢珩沉声吩咐他将人带过来。
素芹第一次独自面对谢太师,不由得握紧了手,“启禀驸马,殿下命奴婢给您传话,明日一大早她要为柔嘉公主送嫁,今日不会归府了。”
明明他与她说的,要她明日再去宫里一次,结果她还是要留宿不打算回去,马车里面,男人捏着指骨,表情很是不悦。
“除此之外,她还让你传什么话?”他的黑眸对准了侍女,脸色冷淡。
素芹点了点头,“殿下说,等到明日婚事结束,希望驸马爷能再到宫门接殿下。”
和华翎临走前一模一样的说辞,谢珩淡淡地嗯了一声,又问,“她如今在何处,和什么人在一起?”
“殿下正在昭华殿,一会儿要去倚翠阁为柔嘉公主送去贺礼。”素芹微微垂首,回答的滴水不漏。
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谢太师掀了下眼皮,让她好好照顾华翎,随即命骆东回府。
看到马车一点点远离宫门,素芹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内心有些不安。
令她传话的人根本不是公主,而太子殿下的原话是,告诉谢慎行,公主不会离宫。
今日不离宫和不离宫的差别仅仅在一个时间吗?素芹不敢往深处去想太子说这话的意思。
百般衡量之后,她选择了在谢太师的面前陈述华翎说过的话,因为她知道这样不会惹怒太师,这些话也是公主殿下的本意。
一场可能会出现的风波暂时消弭,侍女原路返回昭华殿。
看到她归来,原本乖乖坐在太子面前的华翎立刻站起了身,眼巴巴地问她,“见到太师了吗?”
她想谢太师说要到宫门接她,估计去的人会是骆东或者长随,他不大可能会降下身段在宫门处等人吧。
那里来来往往的连着守卫也不少人呢。
“奴婢到的时候,太师已经等了一会儿,听到殿下您要留宿宫中,并未多说。”素芹的手还握在一起,垂着眉眼没有往太子所在的方向看。
闻言,华翎眼里漾起了光泽,半是甜蜜地哼了一声,“让他到宫门处,他还真的去了呀,怎么也不派人到昭华殿说一声,白白地空等。明日派个人在宫门看着吧,他若是来了,也好早早地和我说。”
谢太师信守承诺,她心里暗暗地高兴,在太子的面前流露出几分。
“不过等你一会儿,是他该做的。”太子面无表情,哪怕知道主动找上的人是烟烟,他对谢珩的成见依旧很深。
如果不是因为时势使然,他不会轻易地同意让烟烟嫁给谢慎行。
华翎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但她心里在嘀咕,皇兄有时候和谢太师一样奇怪,不希望她提谢家的事情惹太师不满的人是皇兄,现在对谢太师万分不喜的人也是皇兄。
“一会儿孤让侧妃她们陪你去倚翠阁,给柔嘉的贺礼也已经备好了。”太子还是从前的性子,在她的事情上喜欢大包大揽,早早地为她打算好了一切。
华翎自己备了贺礼,但看到太子命人呈上来的那些,和她备下的居然相差无几,她心中一暖,笑盈盈地应下了。
***
傍晚,倚翠阁。
柔嘉愣愣地坐在床上,看着架子上展开的红色嫁衣,心里没有一丝一毫将要出嫁的喜悦。
她的母妃夏贵嫔已经搬到了永安宫的附近,从此以后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全在谢贵妃的掌控之中,她已经猜到谢贵妃以后会拿她的母妃钳制她,让她成为谢贵妃在王家的耳目。
可是,王五郎仅仅是王家的一个庶子,她嫁给他在王家的话语权也不会太大,柔嘉很不明白谢贵妃为何那般相信她就能说动王家站在七皇弟这一头了。
“殿下,华翎公主与几位东宫的侧妃来看您。”倚翠阁的宫人进来禀报,柔嘉眼中的迷茫才算是收了起来。
“二姐姐终于来了,让她进来!”柔嘉也不管会不会得罪几位东宫的侧妃了,嘴上说的是让华翎进来,实际上她自己坐起身,理了理衣裙,朝外走去。
东宫的几位侧妃很识趣,知道柔嘉未必愿意理会她们,太子让她们前来也仅仅是为了陪伴公主,几个人没有要同华翎一起往寝房去的意思。
“好久不见二姐姐了,看来二姐姐在侯府过的还不错,不枉谢太师在定国公府为你出头。”柔嘉早从谢贵妃那里知道了华翎在定国公府婚后见长辈被怠慢的事情,一见到华翎语气酸溜溜的。
“你明日要成婚了,脾气最好还是收敛一些。”念着她明日成婚,华翎没有和她计较,让素芹奉上了给她的贺礼。
“这是贡上的凝香露,还有一整套的洛山环佩,你喜欢这些,头面首饰之类的我就没有准备。”华翎知道她私下经常念叨父皇偏心,索性将她心心念念的东西当做贺礼送给她。
“都是给二姐姐你准备的,谁喜欢了?”柔嘉一看到她百般计较的华翎能拿出这么多,说话的语气立刻就难听起来。
“你再多说一句,王家的情况我就不与你说了。”闻言,华翎抿抿唇,小脸也绷了起来,她多享受的东西有一部分是皇兄给的,还有很大一部分原本就是她母后留下来的,剩下的一小部分才是因为她和柔嘉之间身份的差别。
柔嘉和她计较这些实在无趣。
“……二姐姐做何那么大脾气,罢了,反正我也要出嫁了,以前的事情也不需要再多说。”闻言,柔嘉的眼睛一亮,总算是将那点子涌上来的嫉妒给压了下去。
她迫切想要知道王家更多的情况,以来面对谢贵妃给她带来的不安。
“王五郎是王氏家主的庶子你也知道,”华翎瞥了她一眼,慢吞吞地开口,“但你不知道王氏大公子,王家主支目前唯一的嫡子,从小修道,日后可能不会娶妻纳妾,也就是说,他将来的继承人要从庶弟那里挑选。”
“贵妃要你嫁给王五郎,打的很有可能就是这个主意。”
她将从谢太师那里听到的说了出来,柔嘉当即就愣住了,过了一会儿阴阳怪气地开口,“绕了那么大的圈,贵妃若真有能耐,倒将我直接嫁给王氏大公子啊。”
她被迫和母妃分开,心里不是没有怨气的。
第七十八章
夜色浓郁, 长信侯府。
谢珩从净房里面沐浴出来,身上尤带着一股潮气。
他理了理身前敞开的衣襟,随即抬眸看向绣着大片山茶花的床帐。
床帐是新换的, 雅致清新的浅青色, 依旧不是他的喜好。
往日,她总是很早地就窝在被褥间,像怎么都睡不够似的, 唯有察觉到他的动静, 才有些迷糊地撩开床帐,探着脑袋瞅他。
从他出净房, 到他饮茶, 擦拭手指, 都一眨不眨地盯着, 一双秋水横波的眼眸倒映着他的身影。
谢太师当然知道她在看自己,但偏偏就是不愿抬眼往她那里回看一下, 因为他在享受那种由内及外的惬意。夜里的房中也只有他们两个人, 烛光下,少女的眼中唯有他一个人。
而当他不慌不忙地走过去, 拨开床帐再重新合上, 就可以一只手臂揽着她的腰将人抱起来,慢慢地摇晃, 一点一点地温存。
然后再是狂风暴雨酣畅淋漓。
但是今夜,谢太师感受不到少女全心全意地注目, 而他抬眸也只能看到床帐上绣着的大片大片的山茶花。
烛光之下,床帐之内, 少了一个人影。
谢太师眸中的兴致飞快地湮灭,归于虚无, 他不禁冷嘲一声,习惯果然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
成婚才月余,回到从前一个人的夜晚竟然有些不适应甚至难以忍受了。
空荡的房间仅有谢太师一个人,他走到烛台前面,掀开灯罩,骤然将蜡烛掐灭。
***
比起谢太师的冷寂,华翎回到昭华殿休息倒是没有太大的感觉,毕竟她已经在这里住过很多年了,再熟悉不过。
尤其在入寝之前,皇兄一直陪着她,华翎觉得很安心。
“皇兄,我们说好的,要等我闭上眼睛睡熟了你才可以离开。”明天一大早他们就要到倚翠阁送柔嘉出嫁,用过晚膳后,华翎就急急忙忙地躺在了床上休息。
时隔多日到宫里一趟,她十分不舍得和皇兄分开,就扯着太子的袖子不放。
“知道了,今日想听什么?”太子深知她的小心思,笑着问她。
“还是《庄子》!”华翎回答的速度很快,那么多正经的书中她最喜欢的就是庄子的逍遥游,化为鲲鹏遨游于天地之间。
太子抬了抬手,善于察言观色的侍女立刻将《庄子》一书呈了上来。
“夜里会凉,冰盆放远一些。”太子低声吩咐一句,翻来了书页,随后他缓慢又柔和的声调在寂静的内殿响起。
烛光摇曳,华翎身上盖着薄薄的绸丝被子,渐渐地,睡意上涌。